「那些有著最嚴格環保法的地方,也是向貧困國家出口垃圾最多的地方」
「洋垃圾」主要是指其他國家或地區在生產生活中產生的、回收利用價值較低的廢棄物,包括未經處理的生物製品、生活垃圾、醫療廢棄物、各種工業廢液廢渣、部分廢舊電子產品或零配件等。儘管部分物品有一定的再利用價值,但因不符合環保標準,且在加工利用過程中可能釋放有毒有害的重金屬、有機化學品、放射性物質,過度消耗能源或污染環境,最終得不償失。
值得注意的是,去年9月,福州海關所屬馬尾海關查獲2噸產地來源不明、無檢疫證書且運抵前已過期的凍雞爪,並提醒公眾,根據我國《固體廢物鑒別標準通則》(GB 34330—2017),「因為超過品質保證期,而不能在市場出售、流通或者不能按照原用途使用的物質」均屬於洋垃圾。而如雞爪、豬蹄等凍品「洋垃圾」不僅會對環境產生污染,更有可能對民眾人身健康造成危害。
近年來,「洋垃圾」問題在世界多國引發風波。「141個裝滿塑膠垃圾的集裝箱已經漂流了一年多。這些集裝箱散佈在土耳其、希臘和越南,與它們的來源地德國已相距甚遠。」英國《衛報》在報導中講述了這樣一個「垃圾漂流故事」。報導稱,這些集裝箱於2020年底抵達土耳其,當時正值該國的混合塑膠廢物進口禁令生效前不久,於是這些集裝箱很快成為貿易商、航運公司、多國政府和環保活動人士間「扯皮」的焦點。「許多人要求將垃圾退回,土耳其政府也拒絕接收。隨著時間的推移,沒人管的廢物在土耳其的港口逐漸腐爛,髒亂的廢物開始發酵,氣味非常難聞,集裝箱內到處都是老鼠。」
無獨有偶,據新加坡《聯合早報》報導,今年7月,阿爾巴尼亞也有一艘裝載著102個集裝箱的船從該國都拉斯港口出發,抵達泰國後,其裝載物被禁止落地。於是貨物又被運回來源國阿爾巴尼亞,卻再次被拒絕落地,至今仍滯留在海上。報導稱,這些集裝箱的裝載物來自阿爾巴尼亞中部一家土耳其鋼鐵廠,另一家阿爾巴尼亞公司Sokolaj買下這批廢物後,轉售給其在克羅地亞的子公司,然後出口到泰國進行加工。Sokolaj把這些廢物列為不受禁運的無毒物質「氧化鐵」,但後來有人報告稱,集裝箱中還載有有毒垃圾,因此引發了泰國方面的拒收。
《衛報》認為,這些裝載著垃圾的集裝箱的「奇幻漂流」,僅是全球塑膠廢物貿易的冰山一角,它是全球發達國家垃圾回收行業的「陰暗面」。報導稱,混合塑膠是所有廢物中最髒、最不受歡迎的,因為它們常含有瓶子、包裝盒等垃圾,混合了可回收與不可回收的物品。
「把塑膠廢物從『全球北方』國家轉移到以『全球南方』國家為主的地方,這構成了21世紀一種新的殖民主義形式。」《塑膠廢物貿易:一種新的污染轉移殖民主義手段》一書這樣寫道。這本書認為,無論是塑膠垃圾的合法貿易還是地下非法貿易,都會對接收國的生態系統、工人和社區造成毀滅性影響,並強調接收垃圾的國家相比出口垃圾的國家往往更沒有能力處理垃圾。
「垃圾殖民主義」——《衛報》用這個詞形容西方向世界輸出的以塑膠為代表的各種垃圾。報導稱,英國、德國等國都是塑膠廢物的出口大國。「德國曾被世界經濟論壇評為全球頂級塑膠回收國,但它每年也要出口100萬噸左右的塑膠廢物,比歐盟其他任何國家都多。英國也好不了多少,據英國塑膠基金會數據,英國塑膠廢物中的61%被出口到了他國。」
《日本經濟新聞》認為,富裕國家通過出口垃圾,既可以節省處理成本,還可以把問題「外包」。從企業的角度來看,為保證能夠以符合所在國環境法規要求的方式對廢棄物進行處理,往往需要花費更高的成本。於是,不少企業會將廢棄物出口到環境標準不那麼嚴格的其他國家,目的地主要包括東南亞、東歐和西非。從國家的角度看,《衛報》報導稱,塑膠廢物通常只有焚燒和填埋兩種處理方式,但焚燒會產生碳足跡,所以一些希望減少碳排放的國家不願自己焚燒垃圾。於是,英國、法國、德國等歐洲主要的垃圾生產國「會把垃圾出口到沒有有效廢物管理體系或環境法規的貧窮國家,這就是垃圾殖民主義」。
「諷刺的是,那些有著最嚴格環保法的地方,也是向貧困國家出口垃圾最多的地方。」聯合國旨在打擊歐盟與東南亞間垃圾販運的專案Unwaste的一份報告稱。根據聯合國《巴塞爾公約》,出口國在將「受污染的、混合的或不符合環境要求的塑膠廢物」運送給接收國回收利用之前,須征得接收國同意,接收國有權拒絕。此外,該公約最新修正案還規定,從2026年11月起,歐盟將不得再向非經合組織國家出口塑膠廢物。報告認為,這可能會帶來一些改變,但截至目前,歐盟仍是全球最大的塑膠垃圾出口方。
「一項高盈利、低風險的犯罪活動」
「從印尼到緬甸,東南亞正在被進口垃圾淹沒。」《日本經濟新聞》以此為題報導稱,根據聯合國的數據,儘管東南亞國家的人口數量不到全球的9%,卻在2017年到2021年間接收了全球17%的塑膠垃圾進口。「與金屬回收不同,塑膠回收難度較高,可再利用的也有限,許多進口用來回收的塑膠實際上最終只是被簡單地傾倒。」報導稱,這意味著數百萬噸垃圾最終進入了那些連自身的垃圾都難以處理的發展中國家,給它們帶來了沉重的負擔。
總部位於東京的「亞洲防止危險廢物非法跨境轉移網路」公佈的數據顯示,2017年至2019年間,老撾的塑膠廢物進口量增加了25倍以上,其來源地包括加拿大、日本、美國和一些歐盟國家。然而,老撾自己並沒有成熟的廢物回收產業。
緬甸的情況也同樣不容樂觀。「緬甸壯麗的伊洛瓦底江已經是世界上塑膠污染最嚴重的河流之一。」《日本經濟新聞》報導稱,一些前往位於仰光西北的一座小鎮的遊客發現,當地居民採集青菜的田地現在堆滿了塑膠垃圾,部分垃圾的標籤顯示來自加拿大、法國和英國。
據美國公共電視網(PBS)報導,以2021年為例,美國對外出口了9.5億噸塑膠垃圾,絕大部分流向了東南亞。泰國每年只產生約0.02億噸的塑膠垃圾,但由於美國的塑膠垃圾不斷流入,該國的回收系統不堪重負。泰國環境研究所所長西馬查亞表示,流入該國的塑膠垃圾,只有25%被送入回收廠製成再生塑膠顆粒,剩下的75%都進入垃圾填埋場或是露天傾倒了。大量露天傾倒的垃圾,順著河流流入海洋,污染了泰國的海灣和海岸線。
面對「洋垃圾」帶來的沉重環境負擔和社會問題,東南亞國家近年來加緊出臺措施。比如,泰國計畫在2025年完全禁止進口塑膠廢料,馬來西亞也自2021年起宣佈對廢塑膠徵收再迴圈處理費。但儘管如此,《日本經濟新聞》報導稱,垃圾販運的現象仍頑固地存在。有分析認為,東南亞地區的河流系統、綿長的群島海岸線,以及薄弱的環境監督管理體制加劇了該問題。
巴塞爾治理研究所刊文分析稱,經濟利益是「洋垃圾」販運現象如此嚴重的原因之一。文章援引七國集團(G7)反洗錢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的數據稱,非法廢物走私每年產生的利潤高達100億至120億美元,甚至與人口販賣等其他主要犯罪領域相當。由於巨額利潤,一些國家的有組織犯罪集團正進入這一市場。
「這是一項高盈利、低風險的犯罪活動。」《日本經濟新聞》援引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駐東南亞和太平洋代表馬蘇德·卡裏米普爾的話稱,「洋垃圾」的流動常涉及欺詐和海關數據瞞報。「廢物走私之所以風險較低,原因之一是不少國家對它的監管不屬於刑法範圍,而屬於民事和行政法規範圍。這意味著即使你公然、大規模違反這些規則,處罰也很小。」卡裏米普爾稱,「順便說一句,首先你還得被抓住,才會面臨這些輕微的處罰。」
「發達國家必須承擔起道義和責任」
2022年3月,第五屆聯合國環境大會續會通過了一項具有歷史意義的決議,決定制定一項關於塑膠污染(包括海洋環境中的塑膠污染)的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國際文書,即《全球塑膠公約》。今年4月底,《全球塑膠公約》政府間談判委員會第四次會議(INC-4)在加拿大渥太華落幕。來自170個聯合國會員國和480多個觀察員組織的2500多名代表參加了本輪談判,這是迄今為止規模最大、參與最廣泛的一次INC談判。
「是時候通過《全球塑膠公約》結束『垃圾殖民主義』了。」美國「外交學者」網站發表評論文章稱,發達國家需要停止以「回收」的名義把自己的塑膠垃圾出口到亞洲國家。同時,需要制定一個聚焦於上游約束性措施的全球塑膠條約,建立嚴格的標準來確保塑膠垃圾的安全管理,完善《巴塞爾公約》以增強其治理和執行能力。只有做到這些,才能形成有效應對塑膠污染的最佳方案。
清華大學環境學院固體廢物控制與資源化教研所教授劉建國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截至目前,全球「洋垃圾」從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轉移的總體格局還沒有明顯改變,這主要是因為兩者在全球產業分工中的地位差異依然存在。發達國家更專注於從事研發、創造、高端製造等附加值較高的產業,而廢物回收和迴圈利用等附加值較低和勞動密集型的產業則流向發展中國家。
「發展中國家的勞動力成本、環境排放標準和監管要求都相對較低,對這些產業也有相當大的吸引力,因此儘管多國採取措施禁止或準備禁止進口『洋垃圾』,但上述產業分工的格局並未發生根本性改變,發達國家的垃圾轉移壓力也依然存在。」劉建國稱。
劉建國認為,東南亞國家現在正面臨類似中國10年前甚至20年前的情況。隨著中國在全球產業鏈上的地位提升並禁止進口固體廢物,發達國家的廢物必然會向其他國家流動。解決這一問題的根本方法是使國際產業分工更均衡,提高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水準和監管能力。
「對於發達國家來說,光喊環保口號是沒有用的,還必須承擔起道義和責任。一方面,加強廢物出口的監管,尤其是不能將廢物出口到明顯不具備規範處理利用能力的國家;另一方面,發達國家還應在本土建立更多高質量處理回收和利用廢物的體系,而非一味追求成本最小化,把這些負擔轉嫁給發展中國家。」劉建國表示。
(白雲怡 梁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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