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魯迅:相知何必曾相逢

  魯迅是毛澤東畢生學習、研究、推崇的偉人,多次給予極高的評價。毛澤東認為「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他稱讚魯迅是「現代中國的聖人」。他們雖沒有見過面,但毛澤東坦言:「我跟魯迅的心是相通的。」毛澤東對於魯迅的獨特認識極大地影響了中國人心目中的魯迅形象。
  心有靈犀一點通
  1918年初,周樹人任《新青年》編輯。這年5月,他首次用「魯迅」的筆名在《新青年》上發表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猛烈抨擊吃人的封建制度和禮教。毛澤東是從《新青年》上讀到魯迅的。
  1922年4月,出身於剝削階級家庭的女青年張瓊(本名朱舜華),為參加革命,毅然脫離家庭,來到湖南省城長沙,並客居在時任中共湘區委員會書記的毛澤東及其夫人楊開慧的家中。有一天,毛澤東問張瓊:「你這個千金小姐,為何要脫離家庭鬧革命?」張瓊把自己讀《狂人日記》所受到的啟發告訴了毛澤東。毛澤東聽後,以欽佩的語氣讚揚道:「魯迅真了不起!那些議員名流們的千百篇宣言,也不及魯迅一篇小說的力量。」
  毛澤東和魯迅之間精神聯繫的紐帶是馮雪峰。馮雪峰是現代著名詩人、文藝理論家,1927年入黨。1928年,經柔石介紹,馮雪峰與魯迅成為忘年交。1933年,由於叛徒出賣導致身份暴露,時任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部長的馮雪峰奉調前往中央蘇區,先任馬克思共產主義學校教務主任,後任副校長。
  有一次,毛澤東到馮雪峰住處,見面就說:「今夜約法三章:一不談紅米南瓜,二不談地主惡霸,不談別的,只談魯迅。」馮雪峰介紹了魯迅到上海以後所寫的雜文,以及魯迅謝絕到蘇聯去,堅持在上海進行鬥爭等情況。毛澤東認為共產黨人和紅軍幹部中還有許多人對群眾的革命要求看不到、不理會、不支持,應該讀一讀《阿Q正傳》。毛澤東對馮雪峰說,他五四時期在北京,見過李大釗、陳獨秀、胡適、周作人等,就是沒有見過魯迅,對此深感遺憾。
  馮雪峰告訴毛澤東,魯迅讀了毛澤東創作於井岡山時期的幾首詩詞以後,認為他有一種「山大王」氣概。毛澤東聽了不禁開懷大笑,頗有一種知遇之感。這是魯迅對毛澤東詩詞的唯一評論,也是迄今所見有關毛澤東詩詞作品最早的評論。魯迅以「山大王」氣概來評論革命家毛澤東的詩詞作品,的確是一語中的。
  魯迅著作長相隨
  毛澤東愛讀魯迅的書,有時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境地。炮火硝煙的戰爭年代,他在窯洞裏讀;治國理政的和平年代,無論是緊張的出訪期間,還是在各地視察工作、開會間隙,乃至晚年病重的日子裏,他都經常以魯迅著作相伴。
  從1937年10月發表《論魯迅》演講開始,毛澤東頻繁引用魯迅作品。《論魯迅》引用了三篇文章,其中有《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答托洛斯基派的信》,還有魯迅1934年11月17日寫給蕭軍的一封「痛斥變節者」的信,發表於1936年11月15日在上海出版的《作家》月刊。
  最早一版《魯迅全集》由「魯迅先生紀念委員會」編輯,是中共秘密黨員胡愈之領銜的「複社」,以「魯迅全集出版社」的名義於1938年8月出版,共20卷。出版社特印200套編號發行並注明是「非賣品」的紀念本,贈給延安兩套,毛澤東得到其中的第五十八號。毛澤東對這套書格外珍視,一直放在案頭,一有空閑就閱讀,有時甚至通宵達旦。一次,八路軍晉察冀軍區政治部一位同志回延安彙報工作,走進楊家嶺毛澤東窯洞時,看見毛澤東正埋頭閱讀《魯迅全集》。毛澤東抬起頭來,深情地對他說:「要讀哇!光讀馬列的書不夠,還要讀魯迅的書。不讀他的書,就不曉得什麼是國民性,什麼是真正的革命。」
  除1938年版本外,毛澤東閱讀和保存的還有兩種版本的《魯迅全集》。一套是1956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帶注釋的10卷本;另一套是1972年根據1956年版排印的大字線裝本,這是因晚年毛澤東視力衰退而特地印製的。在這套線裝大字本上,毛澤東在書中不少處畫了一些紅線條,許多冊的封面上畫了一些紅圈圈。1975年8月,毛澤東已經重病纏身,還經常讓工作人員為他念魯迅的雜文。
  精通深悟魯迅詩
  1938年版《魯迅全集》第七卷收錄的魯迅詩作,毛澤東全部用心讀過。1959年1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魯迅著作單行本《集外集》《集外集拾遺》中的詩作,毛澤東在不少詩的題目旁都畫了圈。1959年3月,文物出版社刻印了一冊線裝本的《魯迅詩集》,共收詩47題54首。毛澤東從頭至尾讀過這本詩集,有的詩篇讀過多遍,不少詩他能背誦下來。
  魯迅的七律《自嘲》是毛澤東最為推崇的作品。1942年5月23日,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結束時指出:「魯迅的兩句詩,『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應該成為我們的座右銘。……一切共產黨員,一切革命家,一切革命的文藝工作者,都應該學魯迅的榜樣,做無產階級和人民大眾的『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經毛澤東的弘揚,此聯已成為公認的魯迅人格自畫像,是概括魯迅精神的最為精闢的警語。1958年12月1日,毛澤東還把這兩句詩手書給著名粵劇演員紅線女,這也是對廣大文藝工作者的激勵與鞭策。
  1961年10月7日,毛澤東在中南海勤政殿會見日本友人黑田壽男一行,為他們書贈魯迅七絕一首《戌年初夏偶作》:「萬家墨面沒蒿萊,敢有歌吟動地哀。心事浩茫連廣宇,於無聲處聽驚雷。」毛澤東說:「這一首詩,是魯迅在中國黎明前最黑暗的年代裏寫的,說明他在完全黑暗的統治下看到了光明。」
  1975年春天,眼科專家唐由之為毛澤東做白內障手術。毛澤東得知他的名字後,背誦起魯迅的《悼楊銓》:「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何期灑淚江南雨,又為斯民哭健兒。」隨後,眼睛蒙著紗布的毛澤東「盲寫」下了這首詩送給唐大夫,在場人員無不為毛澤東的博識和風趣而感歎佩服,唐由之更是將此視為至寶。
  劍南歌接秋風吟
  1961年9月,毛澤東寫了《七絕二首·紀念魯迅八十壽辰》:「其一博大膽識鐵石堅,刀光劍影任翔旋。龍華喋血不眠夜,猶制小詩賦管弦。其二鑒湖越臺名士鄉,憂忡為國痛斷腸。劍南歌接秋風吟,一例氤氳入詩囊。」
  第一首詩以20世紀30年代文化戰線上「圍剿」和反「圍剿」為背景,讚頌魯迅的戰鬥精神和崇高品格。1931年2月7日,國民黨反動派秘密殺害包括「左聯」作家柔石、胡也頻、李偉森、白莽、馮鏗在內的23位革命青年。魯迅在《為了忘卻的紀念》中說:「我深沉地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國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我在悲痛中沉靜下去了,然而積習卻從沉痛中抬起頭來,湊成了這樣的幾句:慣於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夢裏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第二首詩探究魯迅與其家鄉歷史上的愛國詩人陸遊、秋瑾等一脈相承的淵源關係,揭示魯迅人品詩品的厚重底蘊,歌頌魯迅憂國憂民的偉大精神。鑒湖,在紹興城西南,名人輩出,如唐代賀知章、南宋陸遊、清末秋瑾等。越臺在會稽(今浙江紹興)境內,春秋時越王勾踐為招賢納士而築。陸遊自號「劍南」,指陸遊詩集《劍南詩稿》中的愛國詩歌;秋風吟:指鑒湖女俠秋瑾的詩《秋風曲》和她的絕命詞「秋風秋雨愁煞人」,以及魯迅1934年創作的《秋夜有感》和1935年創作的《亥年殘秋偶作》。
  《七絕二首·紀念魯迅八十壽辰》各自成章,內容各有側重,但又密切聯繫。毛澤東把魯迅的人格、膽識和詩藝,地域、傳統和愛國精神結合起來論贊,情感熾熱,寓意深刻,不同凡響。
  (汪建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