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玖勝
  當一座城市的公共服務與居民期待之間漸生隔閡，當行政運作的臃腫與經濟社會的發展節奏難以同頻，一場觸及體制深層的改革便成為必然選擇。對於澳門而言，這場改革的核心命題，便是以「精簡架構」為切入點，破解數十年積累的行政沉痾，最終建成與「一國兩制」實踐相匹配、與居民美好生活需求相契合的高效能政府。特區政府日前推出《公共部門及實體的設置及組織架構的一般制度》行政法規草案，標誌著澳門公共行政改革從「規劃圖」走向「施工圖」，更折射出特區政府直面問題、自我革命的決心。這場改革從未局限於「減機構」的淺層調整，而是一場牽動職能重塑、制度完善、服務升級的系統性變革，其深遠意義，將在澳門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進程中逐步顯現。
  澳門回歸以來，伴隨經濟的快速發展與社會事務的日趨複雜，公共行政體系在應對各類需求的過程中不斷「疊加」——新部門陸續設立、附屬單位層層遞增、領導職數逐漸膨脹，最終形成了一套運轉效率漸降、職能邊界模糊的行政架構。數據是最直觀的鏡像：全澳68萬常住人口對應著3.4萬名公職人員，公務員與居民的比例高達1:20，這一數字不僅遠超國際上多數發達地區的平均水平，更意味著澳門的公共財政每年需為龐大的行政隊伍承擔沉重負擔。與此同時，「架床疊屋」的現象在部門間屢見不鮮：市政署負責的道路維修、排水養護與運輸工務範疇部門的職能高度重疊，導致同一項民生工程需經多個部門審批、協調，不僅延長了辦理週期，更讓居民在辦事時「找不着北」；行政公職局「九廳十七處」的架構設置，使得決策指令從上到下傳遞時層層耗損，基層服務的響應速度難以滿足居民期待。
  更為深層的問題，在於職能定位的「模糊化」與人事管理的「固化」。生效逾四十年的第85/84/M號法令，雖曾為澳門公共部門的組織架構提供過規範依據，但隨著時代發展，其對新興領域職能的界定、部門協作機制的約束已明顯滯後。一些部門在設立時缺乏對「必要性」的嚴格論證，僅因「新增事務」便盲目擴編，最終導致「有事無人幹、有人無事幹」的兩極分化；與此同時，部分公職人員中瀰漫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做少錯、不做不錯」的「躺平」心態，進一步削弱了行政體系的活力——這不僅是對公共資源的浪費，更是對居民信任的消耗。
  而眾所周知，推動公共行政改革其中的目的就是，為廣大居民提供比較充裕的公共產品和優質高效的公共服務，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是政府的重要職責，在當前形勢下也可以增加有效投資、鼓勵居民消費，有利於頂住經濟下行壓力。轉變政府職能，要從人民群眾需要出發，加強薄弱環節、解決突出問題，努力提升服務能力和水準。同時，轉變政府職能的成效，最終要體現在辦事效率的提升上。只有高效運行的服務型政府，才是人民滿意的政府。政務服務涉及各類市場主體和千家萬戶，群眾、企業打交道最多。要簡化優化服務流程、創新服務方式，讓企業和群眾辦事更方便、更快捷、更有效率。例如，可依效內地政府的管理模式，深化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化服務，與政務公開、促進公平、提高效率三個方面是緊密相連的。透過政務公開是簡政放權取得實效的重要基礎，促進公平是放管結合的重要準則，提高效率是優化服務的重要衡量標準。通過持續推進行政體制改革、也是政府自身改革，可實現政府職能轉變和效能的不斷提高。
  事實上，行政長官岑浩輝早在2025年施政報告中就強調，要牢固樹立全局意識，加強跨部門協作，統籌協調深化公共行政改革，有效提升治理效能和市民對政府施政的信心。充分發揮公共行政改革領導及統籌機制作用，精簡政府組織架構，提升政府運作效能。檢討並重新制定澳門公共部門組織架構法規，確立政府部門及其內部架構的設置標準、裁撤和整合準則。有序開展職能架構重整工作。
  在這樣的背景下，特區政府推出《公共部門及實體的設置及組織架構的一般制度》行政法規草案，可謂「破局之舉」。這項法規並非簡單的「修修補補」，而是從源頭上為公共部門的設立、重組設定了「硬約束」：明確只有在「出現新職能且無法通過調整現有部門架構履行」時，方可設立新部門；按照人員規模將部門分為三類，分別設定領導職數與廳處級單位的上限——200人以下部門最多設2個領導職位、2個廳級及4個處級單位，200至1000人部門上限為3個領導職位、6個廳級及12個處級單位，1000人以上部門不超過4個領導職位、8個廳級及16個處級單位。這種「以規模定架構」的量化標準，從制度層面杜絕了「部門膨脹」的隨意性，也為後續的全面重組提供了法律依據。
  行政公職局作為改革的統籌部門，被賦予了「跟進、協調、評估、監察」的全流程職權——不僅有權對部門設立、合併、撤銷方案發表意見，還可通過實地考察掌握真實運行情況，而各部門依法負有的「配合義務」，則打破了以往改革中「部門保護主義」的障礙。正如行政公職局長梁穎妍所言，改革生效後將以三年為目標完成所有部門的檢視，「重點定位各部門應有的職能，過時的職能要調整，新職能則要明確由哪些部門負責」。這番話道出了改革的核心邏輯：精簡架構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最終目標是讓每一個部門、每一位公職人員都能「人盡其才、職盡其責」，讓行政體系真正成為推動澳門發展的「引擎」，而非「負累」。
  改革的難點在於「動真格」，而「動真格」的關鍵，在於選擇關鍵領域率先突破，形成「以點帶面」的示範效應。特區政府的思路清晰：從與居民生活聯繫最緊密、行政架構問題最突出的領域入手，以「刀刃向內」的勇氣推動重組，讓改革的成效盡快可感可及。行政法務範疇的機構合併、行政會秘書處的架構簡化、市政署的職能調整，正是這一思路的具體體現。
  無論是精簡架構，還是合併部門，改革的最終目的都應是「提升公共服務質量，讓居民受益」。特區政府在改革規劃與實施過程中，始終將「民生導向」作為核心原則，避免出現「為了改革而改革」的形式主義。例如在行政會秘書處改革中，將行政支援交由政府總部事務局，看似是「機構調整」，實則是為了讓秘書處更高效地服務於行政會決策，從而加快民生政策的出台與落實；在市政署職能調整中，將道路維修、排水養護轉至運輸工務範疇，最直接的好處是居民今後反映相關問題時「只需找一個部門」，避免了「多頭跑、重複報」；在法務局與印務局合併中，將「法律推廣」與「印刷服務」整合，則有利於加快法律宣傳資料的印製與發放，讓居民更快了解與自身權益相關的法律政策。
  當然，儘管澳門公共行政改革踏出了重要一步，但從「精簡架構」到「建成高效能政府」，仍有一段長路要走。在改革的深入推進過程中，還面臨著一系列亟待解決的挑戰，而如何應對這些挑戰，將決定改革的最終成色。
  第一，是「改革進度與質量的平衡」問題。按照計劃，行政公職局需在三年內完成所有47個公共部門的檢視與重組——平均每年需完成十餘個部門的改革，任務極為繁重。如果為了趕進度而「淺嘗輒止」，僅做表面上的「裁減機構」，而不深入梳理職能、優化流程，則可能導致「改革流於形式」，甚至出現「新的臃腫」。例如，部分部門可能為了符合「領導職數上限」，將原有領導職位更名為「顧問」，實質上並未減少決策層級；或者將多個處級單位簡單合併，卻未解決內部職能交叉的問題，反而增加了內部協調成本。
  第二，是「績效考核與問責機制的完善」問題。精簡架構只是「形體上的瘦身」，要實現「效能上的提升」，還需建立科學的績效考核體系與嚴格的問責制度。目前，澳門部分公共部門仍存在「職權分配不清、服務缺位」的問題，一些公職人員的「躺平」心態尚未根本扭轉——如果僅調整架構，而不對人員的工作績效進行有效評價、對不作為行為進行問責，則難以調動公職人員的積極性，改革的成效也會大打折扣。例如，某部門在精簡後，如果沒有明確的績效指標（如辦事時限、群眾滿意度），工作人員仍可能沿用過去的懶散作風，居民的辦事體驗也不會有實質改善。
  第三，是「跨部門協作機制的暢通」問題。精簡架構後，部分職能可能跨範疇轉移（如市政署向運輸工務範疇轉移職能），這就需要建立有效的跨部門協作平台，避免出現「職能轉移後無人負責」的服務真空。例如，公共地方命名涉及民政、規劃、交通等多個領域，職能轉移後如果沒有明確的協作流程，可能導致命名工作延遲；又如，智慧政務的推進需要各部門共享數據，但如果缺乏統一的數據標準與協作機制，則可能出現「數據孤島」，影響服務效率。
  面對這些挑戰，特區政府需要在改革的深水区進一步「啃硬骨頭」，從以下四個方向推動改革走向深入：
  一是「堅持系統協調，推進改革與發展同頻」。公共行政改革不是孤立的，需要與政治體制改革、經濟體制改革相協調。例如，在推進部門重組的同時，要同步梳理與澳門「一中心、一平台、一基地」建設相關的職能，確保改革能為經濟適度多元發展提供支撐；在優化人事制度的同時，要與公務員薪酬制度、培訓制度相銜接，形成「能上能下、能進能出」的激勵機制。正如行政改革的世界趨勢所示，現代政府的治理需要「權力關係調整、機構變革、管理方式創新」的協同推進，澳門的改革也應遵循這一規律，避免「單兵突進」。
  二是「完善績效體系，激發公職隊伍活力」。要盡快建立科學的公務員績效考核制度，將「辦事效率、服務質量、群眾滿意度」等核心指標納入考核體系，並將考核結果與晉升、獎勵掛鉤，打破「平均主義」與「論資排輩」；同時，要健全問責制度，對不作為、亂作為的公職人員依法追究責任，形成「獎優罰劣」的鮮明導向。此外，還要加強公務員培訓，提升其專業素質與服務意識——正如即將接任行政法務司司長的黃少澤所言，要「推出措施加強公務員的培訓，提升專業素質和服務意識，促進部門橫向合作，形成工作合力」。只有公職隊伍真正「動起來、幹起來」，高效能政府的建設才有堅實基礎。
  三是「推進智慧政務，以科技賦能服務升級」。在精簡架構的同時，要加快智慧政務建設，利用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現代科技手段，推進和提升「一戶通」等電子政務平台的功能和服務，不斷優化行政流程，便捷市民。事實上，這也是世界各國行政改革的共同趨勢——通過科技手段提升行政效率，既能彌補人員精簡後的服務能力缺口，又能為居民提供更便捷的體驗。
  四是「強化公眾參與，讓改革置於陽光下」。要進一步拓寬公眾參與改革的渠道，在部門重組、職能調整前，通過聽證會、民意調查等方式廣泛聽取居民與企業的意見；改革後，及時公開整改效果，接受社會監督。例如，建立「改革成效公開平台」，定期發布各部門的辦事時限、群眾投訴率等數據，讓居民能清晰看到改革帶來的變化；對改革中出現的服務真空、效率下降等問題，及時回應公眾質疑並整改。只有讓改革置於公眾的監督之下，才能確保改革始終沿著「為民服務」的方向前進，避免「內部自循環」。
  總而言之，澳門公共行政改革的啟動，不僅是對行政體系「體制性臃腫」的一次「大手術」，更是對特區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一次主動謀劃。當然，改革之路從非坦途。在今後的三年乃至更長時間裡，澳門公共行政改革還將面臨諸多挑戰——如何平衡進度與質量、如何激發隊伍活力、如何暢通跨部門協作……但只要特區政府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改革初心，堅持「依法改革、科學改革」的原則，堅持「系統協調、長效推進」的思路，就一定能克服困難，將「精簡架構」的成果轉化為「高效能治理」的實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