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語
澳門最近一起教育失德事件,因一位匿名老師的勇敢舉報進入公眾視野。10月10日,澳門聖若瑟教區中學第五校(下稱「聖若瑟五校」)教員室內,一場本應充滿耐心的師生約見,最終演變成對自閉症學生的公開羞辱,主責老師遲到80分鐘後,以「你咩都唔識做,淨係係度等」「教極你都唔肯聽」的刻薄言語當眾斥責學生。當學生因情緒受挫提高聲量時,又以「唔準咁大聲同老師講嘢」的權威姿態壓制。事後,該老師向同事解釋該學生是很嚴重的自閉症,公開標籤學生類別,試圖合理化自身的失職與霸淩行為。
10月14日,匿名老師向教青局、社會文化司、社工局、特殊教育資源中心及多位立法會議員正式投訴,但無任何回應。11月3日,匿名老師在社交媒體上發出第一封公開信,揭露一名特殊教育學生在教員室內遭公開羞辱的事件,短時間內引起廣發關注,多數留言批評校方失責,要求教育局作出回應。隨後,校方、教青局方作出回應,稱事件正在「內部調查」階段。
此事件暴露的不僅是個別教師的職業素養缺失,更折射出澳門特殊教育領域制度監管的漏洞、權責主體的缺位,以及特殊群體權益保障的脆弱。無論是作為家長,還是作為媒體,筆者都想追問:澳門教育的底線究竟該由誰守護?
一場霸淩與舉報背後的多重矛盾
根據匿名舉報信,涉事老師的失德行為並非首次發生:在課堂上,她曾用「你有冇帶腦返學」「又食咗幾多啖豬油呀」、「唔識又唔問?你返黎做咩呀?」等侮辱性語言貶低學生;在個別化教育計畫(IEP)會議中,她更當眾使用粗言穢語,家長投訴後卻被學校主管「壓下」;更甚者,她多次遲到與特殊教育需求(SEN)學生的約見,導致學生情緒失控、支援失效,還長期向智力臨界學生家長施壓,意圖通過「輕度智障」診斷排除學生,而多次重新評估結果均顯示學生為融合生,證明其行為本質是對特殊學生的排斥。
10月14日,匿名老師正式向教青局、社會文化司、社工局等部門投訴,提出四項合理訴求:對事件進行獨立調查並處分涉事教師、凍結相關主管人事權限避免干預調查、成立特教與法律專家組成的獨立小組、要求校方提交 SEN 學生保護與教師監察機制整改方案。這些訴求既指向個體追責,也關注系統完善,非常符合澳門《非高等教育制度綱要法》中「保障學生權益」「提升教育品質」的立法精神。
然而,事件的進展卻陷入「投訴—沉默—拖延」的怪圈,隨著輿論升級,聖若瑟五校僅在11月5日發佈「澄清聲明」,強調「啟動內部調查」「依法追究惡意行為」,卻對涉事老師的處理、調查的具體流程、學生的心理干預隻字未提。更令人費解的是,作為社會服務及教育界的一些議員,本應是 SEN 學生權益的「代言人」,卻在事件發生近一個月內「一字不提、一聲不出」,讓「民意代表」的角色淪為空談。
與此同時,多位校友的發聲讓事件繼續發酵。一位校友在社交媒體上回憶道,初一曾當眾被同學掌摑,教導主任卻以「息事寧人」的笑臉敷衍,無道歉、無懲罰,讓「教師公正」的信仰徹底崩塌。班主任曾當眾用刻薄語言否定其未來,而自己因恐懼操行評定不敢發聲。這些跨越數年的相似經歷,證明校園的霸淩並非偶然。
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的內部調查
聖若瑟五校的校訓是「實事求是,己立立人」,該校在聲明中強調「秉持『實事求是』的管理原則」,但從事件處理的全過程看,這一原則更像是應對輿論的「話術」,而非落實到行動的準則。作為一所由天主教澳門教區創辦、納入澳門免費公共教育網的學校,其不僅承擔著教書育人的職責,更肩負著公共服務的社會責任,尤其是在特殊教育領域,學校的每一項決策都直接關係到 SEN 學生的成長權益,容不得半點敷衍。
校方聲稱「全面、客觀地核查各項人證、物證」,但「內部調查」的本質缺陷在於「自我監督」的局限性。試想,若調查者與被調查者同屬一個管理體系,若既往的投訴處理已證明管理層的不作為,這樣的調查如何能讓學生家長、社會公眾信服?
更值得警惕的是,校方在聲明中特別提及「對捏造事實、惡意威脅、損害學校及教職員聲譽的行為,將依法保留追究其法律責任的權利」。這一表述看似「維護權益」,實則暗含對舉報者的「隱性施壓」。在匿名老師已提供具體時間、地點、言語證據的情況下,校方不先回應舉報內容的真實性,反而率先強調「追責惡意行為」,難免讓人質疑其是否在為涉事者「轉移焦點」,為調查的不了了之「鋪墊退路」。所以也難怪,對於該校的官方回應,有網友評論:「看完只有一個感覺,好大的官威!」更有不少網友表示,校方的回應簡直是一場公關災難。
根據公開信息,聖若瑟五校自2018年起開展「手語雙語共融教育計畫」,在幼稚園至小學四年級設手語雙語班,現有多名聽障學生,還曾與內地學校締結「姊妹校」,探討融合教育發展。這些舉措曾讓外界看到學校對特殊教育的重視,但此次自閉症學生被老師霸淩事件,很難不讓人懷疑所謂的融合教育不過是應付評估的表演。真正的融合教育,不僅是開設特殊班級、配備輔助工具,更核心的是建立尊重差異、保護弱者的校園文化,以及權責清晰、追責到位的教師管理機制。這種表演式教育的危害,遠比不開展融合教育更甚,它讓家長誤以為孩子能得到公平對待,讓學生在期待與現實的落差中遭受二次傷害,更讓澳門特殊教育的公信力在一次次承諾與失信中逐漸消磨。
教青局11月7日發出新聞稿,表示高度關注近日社交平臺指有學校教師對學生教學態度的評論,在早前教青局收到匿名反映相關情況後,隨即向學校跟進,並已展開調查程式,同時與學校保持密切溝通,以釐清事件及保障學校的教學質素。
教青局又表示一直重視學生的身心健康發展,強調教學人員恪守職業操守。透過《學校運作指南》,向學校明確規範教與學的專業行為及工作準則,並開展各類教師專業培訓,以更好地與學校協作及支援學生成長,共同營造安全及健康的學習環境。
教青局作為澳門非高等教育的主管部門,對特殊教育的監管負有法定責任。雖然教青局表示已展開調查程式,但令人擔憂的是,這種「監督」怕是會成為「走過場」。一方面,教青局未要求校方引入第三方機構參與調查,導致監督失去獨立性;另一方面,教青局未公開監督的具體內容、時間節點與責任人,讓「監督」成為無法追溯的模糊概念。
守住教育底線需要多方發力
此次事件已成為澳門特殊教育領域的「一面鏡子」,照見了制度的漏洞、權責的缺位與文化的缺失。要守住教育的底線,不能僅依賴個別教師的「良知覺醒」,更需要構建「權責清晰、監管到位、保障有力」的制度體系,需要校方、局方、社會各界的共同發力。
聖若瑟五校首先需打破「內部保護圈」,以「實事求是」的校訓為準則,重視此次調查:一是引入第三方機構(如澳門特殊教育學會、法律界人士)參與調查,確保調查的獨立性與公正性;二是公開調查過程與結果,包括涉事老師的處理意見、主管部門的失職追責、學生的心理干預方案;三是針對舉報信中提及的多次失德行為開展回溯調查,對既往的投訴處理情況進行公示,向家長與社會道歉。
其次,學校需完善 SEN 學生保護機制:一是建立「特殊教育教師倫理考核制度」,將尊重學生、保護隱私作為考核核心指標,嚴懲失德教師;二是設立「SEN 學生權益專員」,由校外專業人士擔任,負責接收投訴、協調處理、跟進結果,避免「校內自我消化」;三是加強教師的特殊教育培訓,尤其是自閉症學生的溝通技巧、情緒管理等內容,讓教師真正理解「差異不是缺陷」,學會用耐心與尊重對待特殊學生。
最後,學校需重塑「融合教育」的核心內涵:融合教育不是「形式上的共班」,而是「文化上的包容」。學校可通過各種形式的活動,培養學生對差異的尊重;通過「家長開放日」「融合教育座談會」等形式,讓家長參與學校管理,形成家校共育的合力。
教青局需履行主管部門的法定責任:一是成立「事件專項調查組」,由局領導牽頭,聯合社工局、特殊教育資源中心等部門,在既定時間內發佈調查進展公告,並內公佈最終處理結果;二是建立「澳門特殊教育投訴快速回應機制」,設立24小時熱線、線上平臺,對 SEN 學生的投訴實行「優先處理、全程公示」;三是對全澳非高等教育學校開展「特殊教育權益保障專項檢查」,重點核查教師倫理培訓、投訴處理流程、學生保護機制等內容,對不合格學校限期整改。
其次,教青局需完善特殊教育監管制度:一是修訂《非高等教育學校管理通則》,明確「學校對 SEN 學生權益受損的賠償責任」「主管部門的監督失職追責條款」;二是建立「特殊教育評估與問責體系」,定期對學校的融合教育品質、教師素養、學生滿意度進行評估,評估結果與學校的經費、評級掛鉤;三是加強與立法會的溝通,推動《特殊教育權益保障條例》的立法,從法律層面明確 SEN 學生的權利、學校與局方的責任、投訴與追責的流程,讓特殊教育權益保障有法可依。
最後,教青局需發揮「橋樑作用」,聯動社會資源:一是與澳門特殊教育、心理輔導協會等機構合作,為 SEN 學生提供專業的心理支持與法律援助;二是建立「特殊教育公眾監督平臺」,邀請家長、校友、社會人士組成「監督委員會」,對教青局與學校的工作進行監督;三是加強粵港澳大灣區特殊教育交流,借鑒內地「特殊教育資源中心建設」「投訴處理機制」等經驗,提升澳門特殊教育的整體水準。
社會各界的關注與監督,是推動事件解決、制度完善的重要力量。立法會議員作為民意代表,應主動履行監督職責。媒體亦可持續追蹤事件進展,不僅關注個案處理,更要深入挖掘澳門特殊教育領域的制度問題,通過深度報導、專家訪談、家長故事等形式,讓公眾瞭解特殊群體的真實需求,推動社會形成「尊重差異、保護弱者」的共識。
聖若瑟五校霸淩事件,看似是個別教師的失德,實則是澳門特殊教育制度的一次「壓力測試」,但我們更願意將此次事件視為「改革的契機」:它讓我們看清了澳門特殊教育領域的「短板」,也讓我們有機會推動制度的完善、觀念的轉變。
教育的本質,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雲推動另一朵雲,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對於特殊學生而言,教育的意義更甚,它不僅是知識的傳遞,更是尊嚴的守護、潛能的激發、未來的照亮。當一位自閉症學生在教員室被當眾羞辱時,被傷害的不僅是他個人,更是整個澳門教育的「靈魂」;當匿名老師挺身而出舉報時,被喚醒的不僅是公眾的關注,更是澳門社會對「教育底線」的堅守。
個人認為教育的底線,應是對每一個生命的尊重。這份尊重,不分健全與殘疾,不分普通與特殊,不分強勢與弱勢。我們期待校方能真正踐行「實事求是」的校訓,不再用沉默掩蓋失職,不再用包庇逃避責任;期待教青局能履行主管部門的法定職責,不再用拖延消耗信任,不再用不作為漠視權益;期待立法會、媒體、公眾能持續關注事件進展,讓每一個特殊學生都能在包容的環境中成長,讓每一位教師都能以專業與尊重踐行使命。
百家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