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運會上最大的一場“內戰”

結果比人們預想的要快。槍響過後不到兩秒，劉翔就被第一個欄絆倒了，重重摔在紅色的跑道上，就像央視體育解說員楊健所說：“用一種我們可能能夠預想到的最殘酷的方式結束了倫敦的比賽。”

賽場之外，一場壓抑了四年的情緒開始爆發：惋惜、憤怒、傷心、不滿、讚美、嘲笑、泣不成聲，滿腹猜測……由同一個劉翔，同一幅畫面，觀眾們產生了完全不同的看法和情緒，然後又最終彙聚成兩種對立的態度：堅定的支持與毫不留情的指責。

演員劉翔

劉翔摔倒在跑道上。央視直播中，觀眾開始聽到背景音裏的抽泣聲，那是解說員楊健發出來的。

接下來的一刻，足令看到這一幕的人曆久難忘：本已經準備下場的劉翔再次返回賽場，依靠單腿的力量，跳到了終點。楊健的抽泣聲更大了。“劉翔是一個戰士，”他說這句話時，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他給中國帶來了十年的榮耀。”

楊健的哭泣，成為劉翔支持者們在那一刻的主要情感基調。憂傷在蔓延，從倫敦碗通過衛星信號傳回國內。國內媒體編輯們，開始準備第二天見報的版面，劉翔成為當之無愧的頭版人物，但內容大多悲情，大多傷感。

央視主持人撒貝寧看完比賽，也在為劉翔而感動。他知道，這一幕場景，將在自己的記憶裏保留很久，“謝謝劉翔，為我們留下飛翔的最美的記憶”。

江蘇常州的曹林華最終印證了自己的不祥預感。在比賽前一天的晚上，他說，自己夢到了劉翔的失利，夢到劉翔在跨第一個欄的時候絆倒了。“然後，他為了不再像08年那樣被人罵，拐著腳挪到了終點。”他把這個夢發在微博上，新浪微博系統的顯示時間是8月7日11點11分。

無數的網友因為這一“成功預言”而湧進他的微博，但他卻只是為劉翔感到失落。人們在他的微博上爭議，這條“預言”是否存在造假的嫌疑，他卻在為劉翔送上祝福，並且希望人們不要謾：“劉翔已經跑完了，請不要有任何的謾，歡迎他回家。”

似乎地球人都知道劉翔在中國的地位。BBC的主持人拉斯金不無動情地說：“中國人的心都碎了，劉翔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一切。”英國的《衛報》則評論說，劉翔的傷退，震驚了一個國家。

拉斯金的話反映了當下很多人的情緒，但卻並不準確。當劉翔以類似於四年前的方式退場時，更多人感到的是困惑與不解，他們想到了賽前，關於劉翔報道中的蛛絲馬跡，開始懷疑，這是一場事先已經設定好的結局。

隨即，曹林華擔心的罵聲，還是出現了。

“影帝”，是使用頻率最多的詞彙之一。有人為劉翔單腿跳的鏡頭感動，也有人覺得他不過是在表演。

《財富圈》品牌總監王丹陽就是其中一人，她感覺納稅人的錢白掏了，最終換來的竟然是一場表演，於是在微博中寫道：“劉翔……用納稅人的錢付訓練費用，養著龐大的團隊，掙了錢卻揣進自己的腰包。當他吃著進口牛肉，在納稅人要看他成績的時候，他表演摔跤，這合理嗎？而且還不能批評？”

當然是可以批評的，而且大家的批評還異常猛烈。

曹林華並非唯一的“預言帝”，網友“森林狼-MN”8月5日就在微博上透露了自己的擔憂：“在倫敦現場採訪的記者朋友向我透露，劉翔的某身邊人私下說，目前劉翔的狀態很差，這兩天一定要調整好，否則是否能進入決賽都不好說。對外已經聲稱，劉翔的腳出現了問題，是想降降溫，讓媒體有所準備。我殷切地希望劉翔這次再不要臨陣退出了，那樣是自絕於人民啊！”

所以，當他看到劉翔在賽場上的那一幕時，心裏生出諸多厭惡來：“多麼醜陋的表演啊！他與身邊的那些人是無盡的醜惡！”

網友“子夜的曇”看到這條微博，調侃了一句：“你會被追殺的！”她也相信劉翔只是在表演，從這個角度看，她稱讚“劉翔是個好演員，教練是個好編劇。製作方式是向韓國學的：邊拍邊放，按照大部分觀眾希望的結局修改劇情。今天播放的大結局，迎合了99%以上觀眾一周前的猜想”。

99%這個數據並不準確。鳳凰網就此事做了一項調查，有16萬人參與，超過57%的人，對劉翔的表現感到困惑，超過60%的人感覺，劉翔的表演痕跡太重了。

棋子劉翔？

在所有批評劉翔的人中，董路無疑是影響比較大的一個。他看到返回賽場的劉翔，單腿跳到終點，忽然想起了自己四年前寫下的話。當時他認為劉翔應該“堅持走完110米，在規則允許的情況下，慢慢地將10個欄一一推倒”，然後，“推倒重來”。

“真的。我體會到了智商和理智層面上的一種巨大優越感。”四年後，董路有些調侃地寫道。但他依然對劉翔感到不滿，嚴格來說，是對劉翔背後的團隊感到不滿，“‘劉翔團隊’不論是為了政績還是錢財，他們最大限度地榨取劉翔自然人身上的價值和剩餘價值是必須去做的一件事。”

顯然，參加這次比賽，就是劉翔的剩餘價值之一。劉翔被迫參賽，就成了最合理的猜測。這種質疑之聲如此強烈，以至於“翔之隊”不得不出來澄清。

第二天，國家體育總局田管中心副主任馮樹勇——也是“翔之隊”科研組的組長——就出現在媒體記者面前。馮樹勇說，劉翔在比賽中遭遇突如其來的受傷純屬意外。

但馮樹勇的話，並不能讓質疑者信服。每當他說出一條應當相信組織的理由，反對者就會找到兩條疑點來反駁。比如，劉翔賽前受傷，甚至打了兩針封閉的信息，就是與劉翔關係密切的央視記者冬日娜透露的。她顯然沒有說謊的必要。而且媒體報道，孫海平也曾說過劉翔在訓練時，腳部有痛感。

“他們告訴我，劉翔的舊傷，在來這兒訓練的一個月裏越來越疼。”劉翔的父親劉學根對上海《新民晚報》的記者說，在賽前，劉翔團隊的成員，曾如是告知他們劉翔的現狀。而在比賽開始前，劉學根還接到了劉翔教練的電話，短短幾個字，讓他心神不寧：“情況不太好，腳還是痛。”

種種蛛絲馬跡，將人們的指責從劉翔轉移到“翔之隊”，甚至轉移到劉翔的贊助商身上——耐克，在劉翔傷退後十分鐘，就推出了新的廣告詞。如此神速，讓懷疑的人們更加懷疑，這是已經安排好的表演。贊助商，也是導演之一。

這一切，讓《齊魯晚報》的記者胡建明想到了王菲的一首歌《棋子》：“像是一顆棋，進退任由你決定，我不是你眼中唯一將領，卻是不起眼的小兵……”他引用了董路的觀點，摘錄了李承鵬的評論，他說，“不少人認為，劉翔之所以連遭重創，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已經不能獨立決定某些事情了。”

“那都是陰謀論者的說法”，耐克公關團隊的這一表態，也是許多劉翔的支持者，以及一些自認為清醒的中立者的看法。他們認為商業利益與傷敗退場之間，並沒有一個嚴密的邏輯。

四年前，這種“陰謀論”就曾經出現，只不過，這一次顯得更為強烈。越來越方便、迅捷的表達通道，與真實信息依然匱乏之間的矛盾，讓那些看似有邏輯的猜想，獲得了更大的傳播空間。

未來會怎樣？

“無論對錯，運動員是無辜的。”曹林華說，這些爭論，他都看在了眼裏。

依然是《齊魯晚報》，編輯們在整理了許多網絡評論後，想到了一個標題《誰說人心刻薄劉翔退賽網友理解》。在這個版面上，該報的編輯看到了網友寫的這樣一句話，他們把它拎了出來：“劉翔也不是我親戚，但是他已經累了，安心退役吧，好好養病。”

但似乎是為了對越來越高的退役呼聲做出回應，劉翔發給父親的私人短信，也被媒體曝光：“你們不用擔心我！有師傅和李指導在呢！我很珍惜也喜歡跨欄！我還會回來的！因為有欄在那裏我就要跨過去！”

這一次，劉翔周圍的人們反而變得更加謹慎。當人們問孫海平，四年後，劉翔是否會征戰巴西奧運會時，孫海平只是回應：“至於4年後，那是以後的事情。”

“如果讓我說我的感覺，全運會的金牌我都不希望他去跑。”全程陪伴了劉翔手術的上海市體育局長李毓毅說，劉翔也是一個普通人，應該享受他應有的生活，“我們會完全尊重劉翔自己的選擇。”

但對劉翔的許多支持者來說，他們已經將期待放到了2016年。

因為劉翔已經表態：自己希望能夠出現在2016年的奧運跑道上。那時候，劉翔就要33歲了。可以料想，到時候人們在三屆奧運會聚集的期待，都會加諸那一刻。

（張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