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儒雅話陳毅

在老一輩革命家中,陳毅以一代儒將著稱。在他身上所體現出的風流儒雅格外濃烈。於是,這也成為了他的一個鮮明印記。

早年的學習經歷

“我五歲開始在家鄉的私塾裏識字讀書”,“六歲半讀完《四書》”,“小時候我記憶力很好,讀書三遍就能背誦”。這是陳毅分別於1942年3月在根據地對國際友人羅生特的信中和1952年對妻子張茜講的。

他還說:自己“九歲時,隨父親移家成都,找了一個私塾老師,學唐詩、宋詞、《詩經》。以後辛亥革命爆發,我在成都上學,曾讀過馮舉人為校長的高等小學,還經常向學館裏的裴老師請教,聽他講課,寫文章請他改。這段時間,讀了《古文觀止》《古文辭類纂》《千家詩》《唐詩集解》以及《西遊記》《封神榜》等書籍,奠定了文化基礎”。繼之,“我在成都上過幾個小學,後來跨進了一所甲種工業學校學習工科(先是成都工業講習所,後是成都甲種工業學校。他還回憶說:在那裏,‘學習自然科學,對國際形勢有了一些瞭解’。當時陳毅還在成都青年會學習過英文)。但那時我實在的興趣是集中在政治和文學方面。辛亥革命以後四川連續不斷的軍閥內戰,引起我對於政治和社會問題的注意,而我少年時代的家庭教育和我在成都遇見的幾個精通中國文學的老師,以及成都四周富於文學藝術史跡的自然環境,又把我推上傾心于文學的道路”。這是陳毅自述其早年求學的經歷,以及他早年思想形成的背景。

那時,陳毅還為自己取了一個名字。他說:“那時我對中國文學的興趣很濃,最喜歡讀蘇老泉的文章,他字明允,為此我自己取名為陳允明。”

陳毅還回憶說:“在甲種工業學校讀了兩年,因家道中落,不能繼續讀下去了,便去報考熊克武開辦的四川講武學堂。”然而,在“數學考試時,我同座的張某不肯真心相助,弄了一個錯誤的草稿給我抄,以致不及格而落榜”。這是說當年陳毅偏科,數學不好,考試時“作弊”,旁人的草稿卻是錯誤的,導致他落了榜,因此無緣在講武學堂學習。“落榜後,我曾想去當兵,但家裏不允許。後來正好吳玉章辦的留法預備學校招考,我和大哥陳孟熙都考取了,這倒是上次落榜的好處。那是一九一八年,我十七歲。”

1919年,陳毅赴法國勤工儉學。其過程是:“十月到馬賽,同年底到巴黎,一直到一九二一年十月回國。在這兩年中,我開始研究社會主義理論,並注意當時俄國革命的情形,同時廣泛地閱讀法國的文學作品,特別喜歡盧梭和雨果的著作。”

值得注意的是,陳毅旅法時期開始大量進行文學創作,當時他的文學作品如詩歌,以及通訊、雜感等,陸續發表於上海、北京的報刊,儼然成了一個文人。

1923年春,陳毅回到重慶,在《新蜀報》任主筆。這年秋天,他又赴北京,在中法大學讀書。後來他回憶說:“這時期,我仍然沒有放棄對於文學的愛好。我從事翻譯法國的文學作品,也另用筆名寫了許多詩歌和小說。我企圖用馬列主義的觀點來影響中國的文學。我曾經發表過下面幾篇文章:(一)論勞動文藝;(二)對羅曼 羅蘭及其英雄主義的批評;(三)對法朗士的批評;(四)對巴爾比士著作的介紹;(五)在列寧逝世紀念日與徐志摩的爭論。”這是一段特殊的經歷,也是陳毅才華橫溢的青年歲月,他已經十分自覺地將馬克思主義融入文學創作和評論當中,也是他投入革命實踐之初的熱身和練筆。

陳毅對此還回憶說:“當時,黨的經費困難,黨員要資助黨,還要幫助困難的同學。我只好賣稿子,和鄭振鐸等文化人發生了聯繫。但報館撰文常苦於無固定的收入,生活很清苦。”陳毅當年的文稿,多發表於《小說月報》和《晨報》的副刊《文學旬刊》《晨報副鐫》,一些政論性的文章則多發表于邵飄萍創辦的《京報》及其副刊《民眾週刊》《京報副刊》等,此外還有《烈火》半月刊。

王統照介紹陳毅加入文學研究會

陳毅當時與許多作家和報人有過接觸,除了邵飄萍、孫伏園、鄭振鐸等,還有王統照。王統照當時是《文學旬刊》的編輯,陳毅對他一直保留著溫馨的回憶。

1946年,陳毅在接待來訪的美軍雷克上校時回憶起了往事。他說:“我的興趣不在軍事,更不在戰爭,我的興趣在藝術,我願做記者,我喜歡寫小說。”1923年他在北京時,經旅法的學友顏昌頤、蕭振聲介紹,由中共北方區委批准,由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團員轉為中共黨員。在那時,陳毅由於碰到適宜的環境和相對充裕的時間,重溫舊夢,又一心“嚮往著做一個文學家”了,恰好由於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得以初識著名作家王統照。

1924年秋,經旅法友人金滿城的介紹,陳毅結識了王統照。不久,王統照又先後介紹金滿城、陳毅加入了當時全國著名的文學社團——文學研究會。此外,陳毅的許多作品,如短篇小說《報仇》《十年的升沉》,白話詩《春光》《遊雲》等,經過王統照的修改,一一發表於《晨報》的副刊上。隨之,陳毅的文學創作活動也進入了高峰。一晃30年過去,陳毅與王統照于1954年夏得以重逢。此時的陳毅已是坐鎮華東的共和國的一位軍隊統帥了,而王統照時任山東省文化局長、省文聯主席。兩人相見之後,王統照激動不已,隨即寫了《贈陳毅同志》詩四首:

海岱功成戰績陳,婦孺一例識將軍。

誰知勝算指揮者,曾是當年文會人。

卅年重見鬢蒼然,鍛煉羨君似鐵堅。

踏遍齊魯淮海土,為民驅蕩靖塵煙。

藤蔭水榭嫋茶煙,憂國深談俱少年。

愧我別來虛歲月,有何著述報人間。

明湖柳影望毿毿,半日山遊興味酣。

好攄胸懷同努力,飲君佳語勝醇甘。

數年後,王統照因病去世,陳毅不勝悼惜。他以詩為悼,是為《劍三今何在?》(王統照字劍三):

劍三今何在?墓木將拱草深蓋。四十年來風雲急,書生本色能自愛。

劍三今何在?憶昔北京共文會。君說文藝為人生,我說革命無例外。

劍三今何在?愛國篇章寄深慨。一葉童心我喜讀,評君雕琢君不怪。

劍三今何在?濟南重逢喜望外。龍洞共讀元豐碑,越南大捷祝酒再。

劍三今何在?文學史上占席位。只以點滴獻人民,莫言全能永不壞。

與徐志摩的“交鋒”

陳毅早年在北京從事文學活動,當時他的“文敵”之一便是現代評論派的徐志摩。對徐志摩大張撻伐,其時又正是大革命的高峰之際,文壇的鬥爭也格外火爆。當時陳毅在《京報副刊》《民眾週刊》發表的文章,如《誰是救國的主力軍?》《赤化與帝國主義者》《紀念列寧》《答徐志摩先生》等,政治色彩都非常鮮明。

1926年1月,為紀念列寧逝世兩周年,陳毅寫了一篇《紀念列寧》寄給徐志摩,“為的使列寧紀念能在善於反宣傳的《晨報》上吐露一點消息”,結果卻引起編輯徐志摩的反感。徐回應了一篇《談革命》,說列寧是“一個造警句編口號的聖手”,又說陳毅是“弄弄火,搗些小亂子”,是“盲從一種根據不完全靠得住的學理,在幻想中假設一個革命的背景”。

對徐志摩的文章,陳毅稱其“詞旨淵懿,極盡諷刺挑撥之能事”。於是,他又寫了一篇《答徐志摩先生》發表在《京報副刊》。文章中,陳毅認為徐志摩已經不是單純的“詩人”或“詩哲”了,而是“完全研究系化了”,這只要從他“推論孫文先生是俄國籍人,我們便可領教詩人筆下的鋒芒與陰隱”。最後,陳毅還說:“徐先生不要責備共產黨人鐵的心,鐵的手,你且看帝國主義與軍閥的寶刀,與學士文人們的刻薄的刀筆罷。”“像徐先生這樣的一個不可教訓的個人主義者,真值得我來教訓一番了!”

彼時,陳毅以“我認識我自己,我更認識我的國家、我的世界”來“教訓”已經成為“研究系”吹鼓手、“一個不可教訓的個人主義者”、“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先生們”的徐志摩,同時也捎帶批評了“研究系”大腕梁啟超等,認為他們“得了研究系的睜眼不顧事實一派家傳,否認由經驗而得來的革命教訓”,這“經驗”就是由俄國十月革命所開啟的中國國民革命運動的事實,所謂“全世界人類中以工農為最多最受壓迫,尤其是殖民地或半殖民地的工農更墮在十八層地獄的最底一層。試問工農問題不解決,所謂民族問題能夠解決麼?”“我們再問,翻開一部人類的歷史,所有的革命運動,誰不是仗著貧苦的工農為主力軍?列寧知道這個,運用他獨特的天才,根據馬克思主義,創為工人與農人聯合的革命,以決然斷然的態度去求實現——果然奴隸們翻了身。”

陳毅還現身說法,講述了一段自己的認識過程,也是他心路歷程的剖析,這難能可貴。他說:“我從農村跳入當鋪裏當學徒,由當鋪出來進學校,小學、中學、專門工業學校,而後到歐洲成為一個產業工人,勉強又在洋學校裏見識了一下。回國仍然受債主、土豪、劣紳、軍閥、洋奴等人物壓迫。一個人當然可以沉默了事,或者抱著女人老于山林。但是為了一般民眾,就完全不能沉默,尤其要完成革命工作,自己就不能不起來奮鬥。儘管有了這樣的決心,中間還經過幾次周折。第一是在與軍閥周旋的時候,第二是沉湎于文學生活的時候。前者當然是積極墮落,後者何嘗不是消極墮落,想以眼淚或筆墨不取悅權貴,至多替弱者表同情罷了。幸而我覺悟了,知道一個人不能完成社會的改造,決不能完成自己。要完成自己只有從拋棄個人主義做起。所以這時我才將一切拋棄,營我的黨的生活。”

多年後,徐志摩早已化成青煙,陳毅則成為遠東第一大都市上海市的市長。此時,徐志摩的遺孀陸小曼生活在上海。徐志摩罹難之後,陸小曼的生活逐漸陷入困境,只能不時賣畫聊作生活補貼。上海解放之後,在著名畫家錢瘦鐵等舉辦的一次畫展上,陸小曼也展出了她的畫作。然而,她沒想到,這幾張畫竟改變了自己後來的生活境遇。原來,畫展當天,陳毅也來到了現場,來到了陸小曼的畫作展示區。他凝視著陸小曼的畫,覺得十分清新。這時,有人告訴陳毅,陸小曼就是徐志摩的夫人,陳毅馬上說:“我曾有幸聽過徐志摩先生的講課,我是他的學生,陸小曼應是我的師母了。”當陳毅得知陸小曼生活艱難的情況後,感慨不已。後來在陳毅的關心下,陸小曼成為上海中國畫院的一名畫師,從而有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