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火火的臺灣“摩托文化”

能有機會在臺北與“臺灣文壇老頑童”李敖交談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當我請他畫龍點睛談談當前兩岸文化的異同時,面對如此複雜的難題,“語言大師”聊聊幾句就點明了問題的內涵:相同點不用多說了,臺灣文化歸類于長江流域文化,是中華文化亞層次文化——閩文化的一個特殊分支。而所謂的不同點,我倒希望你有時間好好考察臺灣的摩托文化,它是臺灣文化的次文化,甚至可以叫做平民文化、草根文化,但絕對與傳統大陸文化不同,堪稱全球另類文化。

受李敖的點撥,我即時修改行程,將臺灣摩托文化作為此行考察的重點。張開記憶翅膀及走遍台島壯舉,一年四季,不管你到哪個鄉鎮城市,滿島盡飛的摩托車處處可見。而走訪主管部門獲悉的資料令我大吃一驚,在700多萬戶家庭、總人口為2300多萬的臺灣,2010年年底擁有摩托車的數量竟高達1485萬輛,其數量之多、密度之高均居全球第一。而更叫人驚訝的是,這個資料屢創新高,這些年還在以近2%的幅度遞增,享有“摩托車背上的寶島”美譽的臺灣,其獨特的“摩托文化”應運而生。

摩托文化長盛不衰依託驚人的“全民皆摩”。島內知名的“1111人力銀行”為此曾經做過一次詳實網路調查,結果表明,受訪的上班族中,選擇騎摩托車上班,北部地方為44.71%,中部地區是56.55%,南部地區更高達66.49%。也就是說,當今的臺灣,每日平均有一半以上的上班族首選摩托為交通工具,南方普及率比北方廣;鄉村使用率不比城市少。由全民摩托衍伸的鋪天蓋地的摩托時尚、摩托風潮、摩托選美、摩托俱樂部紅紅火火、層出不窮,全島終年圍繞摩托總有說不完、道不盡的熱門話題。

細細研讀寶島獨特的“摩托演義”,常有意外的發現,在臺灣凡稱得上“摩托車車手”的車迷都有一“必修課”,至少觀看過一次臺灣影片《我的747》。此片編導跳脫固有的俗套,別出心裁以車代人,將一輛車牌號為DNU-747、即將報廢的50cc摩托車凸顯為全片主角,從摩托車的奇特視角,來充分展現個人記憶與城市文化的關聯。片中比比皆是的場景令“摩族”百看不厭:粗心的車主停車後忘了拔鑰匙而吃盡苦頭;車手欲開車竟找不到愛車的停車位;摩托車隨意停放慘被拖吊;颱風來襲,價值千金的愛車無奈浸泡漫漫大水中,以及冷不防惱人的交通罰單從天而降;車頭的廣告貼紙叫人啼笑皆非;違規驚險場面嚇得人直冒冷汗等,這一些讓許多有切身體驗的觀眾們會心一笑,也為臺灣摩托車文化的生活演繹版留下難得的珍貴影像。

島內作家目睹摩托文化的盛行紛紛敞懷抒情,粗獷而又細膩的筆觸描繪一大籮生動趣景:白天萬摩(摩托車)奔騰、川流不息,由此濃聚、折射出臺灣獨特文化的繁榮、活躍;紅燈一亮,滿街飛馳的車隊嘎然止步,決無一輛會蓄意超越停車線,凸顯文化創意的“張弛有序”、“道德底線”;而只要綠燈一閃,浩浩蕩蕩的車流瞬間馬達轟鳴,揚塵而去,形象反映此一特色文化的“一馬當先”、“不甘落寂”。晴日下,鋥亮的摩托頭盔熠熠閃光,彰顯著城市的活性與張力;逢雨天,漂亮的各色雨披飄逸多彩,點綴著都市的色素與空間。由此不難窺探出“全民摩托”演繹的“摩托文化”的最大特質,頗有幾分“靜如處子、動如兔子”的莊周哲理。

那天臺北會議預定上午十時開始。早餐後我步行到南京東路一段、近林森路口,紅燈亮起,百摩止步後,一頭戴“盔甲”、腳登高靴的車手許是愛車突發故障,無奈只得將車推到人行道上。“小夥子,小夥子……”我趨前剛叫了幾聲,眼前的一幕頓時令我臉紅:一把摘下頭盔的英俊的摩托車手,竟是一位燙著漂亮捲髮的時髦姑娘。女孩沖我笑了笑,柔聲地問道:“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當她得知我是來之上海的學者,對“摩托文化”為何在臺灣一枝獨秀做街頭民調時,便落落大方地告訴我,自己是臺灣大學攻讀社會學的博士生,所研究的課題之一正好有所涉及。因為當時雙方都急著趕會,她主動提議回校後可將自己的一篇最新論文送我參閱。

當天的會議尙未結束,我就收到姑娘的伊妹兒。她認為,臺灣的“摩托文化”之所以世界第一,離不開以下幾點:高低起伏的原生態海島曾遍佈農田,平原地區人口又異常稠密。為儘量減少馬路占地,工業開發初期極為狹窄的田埂順勢而為,被一一辟為人車通道。坡高路陡的惡劣路況使摩托比汽車、自行車行走自如,從而造就了勇於挑戰、敢闖難關的膽識和氣度;大中城市交通日益擁堵,汽車停車一位難求,只有摩托才能見縫插針、遊刃有餘。此與現代文化強烈的競爭意識一拍即合;大眾化的交通工具天天與民相伴、為民最愛,從而形成了一呼百應的平民文化的最大底蘊。此外買車價格的便宜和養車耗資的低廉;臺灣地處熱帶及副熱帶,冬天不會結冰,四季都適合騎機車……如此種種有利的外因,使摩托為平民百姓鍾愛也就理所當然。鑒此摩托文化脫穎而出,每年島內以摩托為主題、列背景的小說、戲劇、詩歌、影片屢創屢新、新品倍出、時時獲獎。

姑娘的伊妹兒洋洋灑灑有十幾頁,而最令我不可思議的是,她斷然認為奇特的摩托文化還竟然與兩性文化息息相關,所舉論據擲地有聲。當今對臺灣年輕男性而言,交女朋友的重要條件之一,是必須擁有一輛漂亮時髦的嶄新摩托。在這裏,摩托車最大的功能已不是以車代步,而是一種身份認同、地位顯現,陽剛之氣的張揚,一張須臾不可或缺的個人名片。既然是一種社會認同的特殊文化的傳遞,長期蕭規曹隨,要改變並不容易。

可台大女博士生認定的“摩托陽剛論”卻遭到了同校女生的異議、反對。那天在該校訪談時,一位純真的女碩士對當前許多臺灣家庭的不公“憤憤不平”:“哥哥只要開口說想買摩托,老爸一口就答應了。但輪到我想要,幾番遊說,幾番抗爭,全無成效。媽媽見面總是嘮嘮叨叨地自說自話,女孩子騎車太危險了,撘乘公車就好了。我實在不懂的是,為什麼哥哥騎車就不危險,而偏偏我就危險?在女性經濟資源漸豐,自我意識較強的現代,這樣的論調怎能為現下女性所接受?”這位女碩士的觀點頗有代表性,贏得了不少女生的首肯。

時代在演變,風氣在變化,越來越多的島內女生不能接受“單極化”摩托世界的“陽盛陰衰”,兩手癢癢地也想跨上鐵騎瀟灑飛一回,從而導致現今全台摩托使用者男女比率發生了明顯改觀,由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的62.4:37.6,演化為新世紀的57.8:42.2,兩性差距明顯減少的最惹眼的標誌是,眼下寶島城鄉街頭路口颯爽英姿的巾幗車手早已時時、處處可見。

事情也真湊巧,在台期間適逢臺灣媒體對摩托文化展開大討論。那晚電視傳媒節目的幾位名嘴唾沫紛飛、口誅筆伐摩托文化的人為污染、精神空虛、狂熱病態……強烈要求儘快杜絕此類“偽文化”的氾濫橫溢與欺世盜行。

由此看來,“摩托文化”何去何從,臺灣社會至今仍莫衷一是,尚無共識。

(周天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