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6月9日下午4時，周恩來總理出席在八寶山革命公墓禮堂舉行的賀龍骨灰安放儀式。5時，儀式結束後，總理回到三○五醫院，在病房久久不能平靜。

賀龍，早年以兩把菜刀（實際上為柴刀）鬧革命聲震湘西。在護國戰爭和護法戰爭中，東征西討，屢建奇功，但他厭倦了軍閥之間的混戰。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通過接觸共產黨人，賀龍看到了中國的希望。

1927年8月1日，震驚中外的南昌起義爆發。南昌起義打響了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第一槍，人民軍隊在這次起義中誕生。作為國民革命軍軍長的賀龍被推舉為南昌起義的總指揮，周恩來則擔任前敵委員會總書記。從此，賀龍與周恩來並肩站在了一起。

南昌起義後，在部隊南下途中，賀龍多次向周恩來提出入黨請求。

此時大革命正處於低潮，國民黨反動派蔣介石、汪精衛先後發動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和「七一五」反革命政變，大肆屠殺共產黨人，全國處於一片血雨腥風之中。一些意志不堅定的共產黨員被嚇破了膽，有的當了可恥的叛徒，有的宣佈脫黨。

就在這危難時刻，賀龍卻拋棄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一心跟著共產黨走。

賀龍的女兒賀捷生撰文回憶父親——《與党患難與共　不離不散》，文中記述了賀龍入黨時的情景：

這天，部隊駐在群山叢中的一座破舊的學校裏，周恩來把發展父親入黨的任務交給譚平山和周逸群。這當然是一件神聖的事情，儘管是非常時期。譚平山和周逸群對像學生那樣虔誠地坐在一條板凳上的父親說：賀龍同志，此刻我們代表党向你問話，你必須如實回答，不得隱瞞。請問你的動產、不動產、現金等，還剩多少？

父親淡然一笑，攤開雙手說：我什麼都沒有了。

譚平山和周逸群又問：那麼你的社會關係呢？你在工農軍政各界有什麼社會關係？他們對待革命的態度怎樣呢？

父親說：以前的社會關係，參加革命後都不來往了。

這些情況都被記錄在賀龍一直保存的入黨登記表上。難以想像，在漫長的戰火紛飛的革命年代，賀龍是怎麼保存下這份入黨登記表的？他一定是把這份入黨登記表視作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如今，這份珍貴的入黨登記表被南昌「八一」起義紀念館所收藏，它向世人述說著賀龍對共產黨的無比忠誠。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對党無比忠誠的人，在「文革」中卻被林彪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賀龍就成為林彪、江青的打擊對象，他們鼓動著造反派大反賀龍。

周總理為了賀老總的安全，把他從東交民巷15號的家請進新六所。新六所歸中直機關直接管理，這個地方比較保密，應該說比較安全。20世紀50年代，新六所曾接待過蘇聯、東歐國家領導人。

賀龍曾擔任國家體委主任，他住進新六所不久，體委等單位的造反派就知道了，多次沖向這個地方。雖然有部隊保護新六所，但賀老總不能外出，弄得他日夜不得安寧。緊接著，賀老總東交民巷的家也被抄了。「文革」使赫赫有名的南昌起義總指揮、解放軍締造者之一的賀龍元帥有家不能歸。周總理得知後，非常擔心賀老總的安全。

1967年1月11日，由賀龍的兒子賀鵬飛駕車，載著賀老總和夫人薛明、警衛參謀楊青成進了中南海，直達西花廳。周總理沒有睡覺，馬上到客廳，見了賀老總夫婦。賀老總見到總理，聲音洪亮地說：「總理，我的家實在住不下去了，只好到你這裏來了。」總理雙手握住賀龍的手，說了聲：「我懂你的意思，你大概一夜沒睡吧，我也沒睡，咱們先休息，住在這裏你可以放心了。」

我們在一旁聽著他們的談話，還不能完全吃透這裏面的含義。事後才知道，當時賀老總受到衝擊，總理親自安排他的住處，還不能保證他有個安靜的地方，只好請他到自己家來住。

進西花廳是總理當天夜裏安排的，鄧大姐事先也不知道，難怪中南海的門衛報告說：「賀鵬飛駕車沖進中南海。」總理親自安排，請賀老總夫婦住在西花廳前廳，即總理經常會見外賓和開會的客廳。

為了避免讓更多人知道賀老總在西花廳，賀老總夫婦的飯由總理的廚師做，賀鵬飛、楊青成也不去食堂吃飯，而是指定專人給他們從食堂打飯，也不讓他們隨便出去。

賀老總住在西花廳，環境好了，但他的心情很不平靜。正像薛明在回憶時講的那樣，看著總理天天為國家操勞，工作那麼緊張，還要照顧他們，心裏很不是滋味。

中南海的大牆也擋不住「文化大革命」的風浪，中南海機關也分成了派別，有各種不同的觀點。賀老總住在西花廳的事，很快被人發覺。社會上揪鬥賀老總的聲勢更高了，這後面當然有人挑動，有人支持。賀老總繼續住在西花廳，就困難了。

1967年1月19日，總理約李富春一起，來到賀老總面前，告訴他中南海也不是世外桃源，不是久住之地，再給他安排一個更秘密的地方去住。賀老總、薛明理解總理的難處，同意總理的安排，搬出去住。談話結束後，總理緊緊握著賀老總的手，依依不捨地說：「你先走吧，到秋天時我去接你。」周總理和賀老總怎會想到，這一別竟是永別！八年後，總理與賀老總再次「重逢」，只是此時已陰陽兩隔，他再也見不到賀老總了，見到的只是裝有賀老總骨灰的冰冷骨灰盒！

總理事先選定了地處北京西郊的象鼻子溝，在玉泉山西邊的山腳下。這是屬國務院管理局管轄的房子，也是為領導同志度假休息準備的，由於幾棟房子剛剛落成，一般人是不知道這一住處的。總理親自去象鼻子溝挑選了條件比較好的一棟房子給賀老總住，並當場讓我把該處的管理負責人叫來，交代管理人員搞好伙食，保障供暖。

1967年1月20日淩晨3時，由中央警衛局副局長楊德中護送賀老總和薛明轉移出西花廳，先是進了玉泉山，再換車秘密地住進象鼻子溝。

從此以後，周總理與賀老總的聯繫，都是由楊德中負責。楊德中多次代表周總理去看望賀老總夫婦，關心他們的生活和身體情況。

賀老總住在象鼻子溝，就與外界失去了聯繫。造反派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們到處找，幾次沖到玉泉山，要抓賀龍。這說明賀龍住在象鼻子溝的消息沒有傳出去。

然而，林彪欲置賀龍於死地，他絕不會善罷甘休。後來，林彪指使成立了賀龍專案組。至此，賀龍的一切都交該專案組，不讓總理再過問賀龍的事，楊德中也不能再去看望賀老總了。總理與賀龍的聯繫從此中斷。

從1927年8月1日南昌起義開始，到新中國成立後共同在國務院工作，賀龍與周總理是共同戰鬥了幾十年的老戰友、老同志。「文化大革命」無情地剝奪了他們相互聯繫的權利。這對周    恩來總理是多麼沉重的打擊啊！

1969年6月9日，賀老總被迫害致死。他死後，沒有追悼會，沒有花圈，沒有同志和戰友為他送別，就被悄無聲息地火化了。

1971年林彪摔死後，周總理派人找回了薛明，委託鄧大姐去看望她，並告訴薛明，要為賀老總平反，為他舉行骨灰安放儀式。

1974年9月14日，周總理約華國鋒、紀登奎兩位副總理來醫院談話，兩人根據毛主席關於儘快解決賀龍同志問題的指示，向總理遞交了受中央政治局委託起草的代表中央為賀龍恢復名譽的通知稿。15日，總理對該稿進行修改和審定，把通知稿中「賀龍同志在幾十年為黨為人民的革命事業曾作出重要貢獻」的「重要」改為「重大」。 此外，根據周恩來的指示，公安部有關部門對林彪等人用作賀龍「通敵」「證據」的材料進行技術鑒定，證明系偽造，蓄意陷害。29日，經毛主席批准，《關於為賀龍同志恢復名譽的通知》正式向全黨發佈。

1975年6月9日，是賀老總去世整整六周年的日子，黨中央特意選定這一天在八寶山舉行不公開的賀龍骨灰安放儀式，為賀龍平反昭雪。預定的方案中，因毛主席、周總理的身體不好，沒有列入參加人員名單，但總理說一定要去參加這個儀式。

周總理是在動過多次大手術的情況下去參加骨灰安放儀式的。他身體很虛弱，複雜的心情又使他一夜沒有睡覺。

走進八寶山，他喊著薛明的名字進了休息室。他拉著薛明的手，說出他埋在心裏多年的話：「我對不起你，我沒有保護好賀龍同志。」是啊，總理怎能想到，他給賀龍三移住所，也沒能保住賀龍！總理哭了，薛明和孩子們圍抱著總理，也放聲大哭。整個休息室，整個八寶山都在哭。這哭聲是對死者的懷念，是活著的人們吐出的多年的冤屈，是對林彪、「四人幫」的控訴！

薛明和孩子們多麼想對多年未見的周總理訴說內心的苦痛啊！可今天，見到大病未愈的周總理，他們只能勸總理保重，注意身體。總理說：「我的時間也不長了！」全場的人都發出悲泣的聲音。

骨灰安放儀式開始，由葉劍英元帥主持。當主持人宣佈向賀龍致哀時，總理帶頭向賀龍的遺像連續七鞠躬！至今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什麼他不是三鞠躬，而是七鞠躬，這成了永遠的謎。隨後，周總理代表黨中央致悼詞，他說：「賀龍同志是個好同志，在毛主席、黨中央領導下，幾十年來為黨為人民的革命事業曾作出重大貢獻，在他的一生中無論是在戰爭年代，或在全國解放後，他是忠於黨、忠於人民、忠於毛主席革命路線、忠於社會主義事業的。」「他的逝世，是我黨、我軍的重大損失。」總理號召全黨、全國人民學習賀龍一生奉獻的革命精神。賀老總若能聽到老戰友對他的這個高度評價，定會含笑九泉。

參加儀式的還有鄧小平、李先念、紀登奎、徐向前元帥、聶榮臻元帥、王震，在京的大將、上將、中將全部參加，以及在京的各大機關單位和群眾代表約1500人。毛主席、黨中央、全國人大、全國政協、國務院、中央軍委、軍隊各大單位都送了花圈。

這是周總理最後一次參加悼念活動。讓我們永遠記住周總理的這七鞠躬，記住這段不尋常的歷史。

（高振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