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9月，賀龍當選為中央軍委副主席。同年冬，他臨危受命，主管國防工業。1960年1月5日，中共中央批准成立國防工業委員會，任命賀龍為主任。由於國防工業屬於國家的核心機密，賀龍就任之初就要求所有工作人員甘當無名英雄，並規定了一條嚴格的保密紀律：凡涉及國防工業機密的，無論是單位、個人，包括他自己在內，一律不准登報宣揚。所以，賀龍主持國防工業這段歷史，一直鮮為人知。

「你是不是要騙人？」

1960年3月17日上午，賀龍、聶榮臻、羅瑞卿等人來到位於成都市郊的飛機製造廠視察。賀龍聽說這個廠的口號是：「一年建成，第二年飛機上天。」閱歷豐富的賀龍對這個口號頗有些懷疑。當該廠黨委書記夾著厚厚一疊文件走進辦公室，準備彙報時，賀龍先問道：「你拿那麼多資料幹什麼？是不是要騙人？」

賀龍從視窗望見施工現場雜亂無章，便問劉亞樓：「你是到過蘇聯的，飛機製造廠就是這個樣子嗎？」說罷，賀龍把這間辦公室上下左右掃視了一遍。他無意中發現：牆壁沒有抹面，露出很大的磚縫。他用手杖敲了敲，又輕輕捅了一下。他本想聽聽聲音，以判斷牆壁的牢固程度。不料，竟把一塊磚捅出牆外半截。

該廠總工程師解釋說：「這是剛建廠時，為了『多快好省』，『一個錢頂兩個錢用』，用空心磚砌的空心牆，又沒有填滿土，砂灰粘接不牢造成的。」「建這麼簡陋的房屋，我看不是『多快好省』，而是『少慢差費』！」賀龍批評道。

總工程師說：「設計的人說有安全係數。」賀龍追問道：「你能保證不垮嗎？」總工程師怔了一下，欲言又止。黨委書記忙給他解圍，說：「賀總，他是總工程師，管生產的，不管基建。」

「那好。」賀龍說，「你既然是管生產的，我就問你：這麼簡陋的廠房，能滿足生產飛機的要求嗎？」「不能。」總工程師終於說了實話。

賀龍又問：「你們廠準備造什麼飛機？」總工程師說：「原定搞米格19-C，現在搞5079尖端產品，樣機在50號廠房。」

於是，賀龍一行又去看了樣機。賀龍問：「這種飛機還是二戰時的東西，老得沒牙了。怎麼幹這個？」賀龍向車間掃視了一遍，沒有看到成品飛機，又問：「你們去年上天的新飛機在哪里？」

總工程師苦笑著說：「賀總，新飛機連影子還沒有呢！」

賀龍停頓了一下說，「建設國防工廠，要保證工程品質，這是百年大計。你們廠搞成這個樣子，不能生產，這是對黨、對人民的事業不負責的行為，這怎麼行！」

第二天上午，賀龍一行來到了成都航空發動機廠。這次，他徑直朝車間走去。工廠黨委書記說：「這個廠所有的廠房設計標準都過低。廠房全部採用木屋面、木檁條、木框天窗和木制大側窗，隨時都有失火危險。車間地坪過薄，而且施工時把原設計的水泥地面改為瀝青的。機器一開動，地面就震動、下陷，不能保證加工精度。

賀龍來到三號車間時，看見有一扇大型水準折頁式玻璃窗還開著，便問：「天氣還涼，為什麼不關上？」說著，用手杖輕輕往上推，準備關窗。突然，嵌在窗上的近一平方米的玻璃掉了下來。賀龍立即退後一步，這塊玻璃落在他腳前，摔得粉碎。

「這麼搭將（湖南方言，糟糕的意思——筆者注），怎麼行呢？」賀龍面帶怒容。「這樣的廠房能生產飛機發動機嗎？工人的安全能保障嗎？」賀龍不願再看下去了，便來到會議室，一落座，就不停地用手杖戳著地板。由於激動，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建飛機廠的錢，是六億人民勒緊褲帶省下來的！把工廠建得這麼搭將，簡直是犯罪！設備還沒有完全搬進來，房子就快塌了！你們對得起老百姓嗎？」

廠長看到賀龍如此氣憤，不得不說了實話：「賀老總，我們給建築設計院提過意見，他們也沒有辦法，因為上面讓他們『一個錢頂兩個錢用』，所以設計時就把一根柱子的料變成了兩根柱子。我們提意見不管用呀！」

賀龍一聽，怒氣更大了：「這樣的上級領導，簡直是瞎指揮。航空發動機廠和飛機製造廠各自整理一份材料，把工廠的來歷，上面怎麼說的，都寫清楚。我離開成都時帶走，拿著『通天』去。」邊說，邊把手杖朝上指了指……

「品質第一」的方針是怎樣提出來的？

1958年開始的「大躍進」運動，也波及到了國防工業各部門。為防止軍工產品品質下降，1959年初，在第一機械工業部部長趙爾陸的主持下，航空工業局提出了航空產品「品質第一」的口號。但是，在「反右傾」的潮流中，這個口號受到了批判。

1960年5月10日，中央軍委第十六次常務委員會議上，賀龍說：「軍工產品是直接用於戰場的，武器必須精良，否則，哪怕是最微小的毛病，都會影響戰鬥造成嚴重後果。對於軍用產品來說，只有品質好，數量才有意義。」會議做出決定：「在一切國防工業生產中，應當明確提出『品質第一，在確保品質的基礎上提高數量』的口號；堅決反對單純追求數量，只計算產值，不顧品質的錯誤觀點。」

會後，賀龍向中共中央呈遞了《關於國防工業生產和建設中幾個問題的報告》。7月1日，中央批復：同意「品質第一」的意見。從此，「品質第一，在確保品質的基礎上提高數量」的口號，就成為國防工業生產和建設的方針。

1960年11月14日，賀龍、羅瑞卿一行來到哈爾濱飛機發動機製造廠。最引人注目的，是掛在入口處的「前言」。

賀龍走近「前言」，看到上面所寫的「在省、市委和部、局正確領導下，勝利完成了國家交給的任務」一句時，怔了一下。賀龍問：「這幾年來，你們廠交付了多少合格的發動機？工廠的一位同志回答：「我們廠三年來還沒有交付一台合格的發動機。」

賀龍激動地說：「三年了，投入了那麼多材料，合格的發動機卻造不出來！你們知道製造發動機的材料是哪里來的嗎？這是全國人民省吃儉用，節約了外匯買來的，要是人民知道你們這樣幹下去，是不會饒恕你們的。」他邊說，邊用手杖捅得地板「咚咚」響。「帝國主義仇視、封鎖我們，蘇聯撤銷合同卡我們，都是看我們落後才欺負我們！你們還不爭口氣！一旦發生戰爭，怎麼辦？」

賀龍起身來到那個「前言」下，對那位書記說：「明明三年沒出過一台合格的發動機，卻要寫上『勝利完成各項任務』。這套做法，不就是浮誇嗎？」書記內疚地說：「賀老總批評得對。我們馬上把『前言』撤下來。」

「先不要撤。」賀龍用手杖指了指工廠大門，說：「要有勇氣把這個『前言』放在工廠的大門口，『示眾』三天，讓全廠職工都看看這浮誇之風到了何種地步！」

11月20日，賀龍一行又從哈爾濱來到瀋陽飛機製造廠。他看到停機坪上停放著的兩排銀白色的「米格」飛機。由於飛機在空中飛行時，後機身會劇烈抖動，因此這些飛機不能出廠，停機坪也被工人們戲稱為「養雞（機）場」。賀龍望著這些出不了廠的飛機，心情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三級幹部會議，進行品質整風

返京後，賀龍仍在考慮如何在軍工企業落實「品質第一」的方針。賀龍堅信，這一方針是正確的，但是必須先在各級幹部的頭腦中確立品質意識，態度必須堅決，措施必須果斷。於是，他下決心要召開國防工業系統三級幹部（部、局、廠）會議，對國防工業中存在的品質問題和不正之風，來一次全面的清理和整頓。

1960年11月30日至翌年1月7日，國防工業三級幹部會議，在北京友誼賓館召開。在賀龍的提議下，1960年12月17日，在北京工業學院主樓還舉辦了軍工劣質產品展覽，展出軍工廠送來的劣質產品共1309項，給與會代表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賀龍在會議期間，與有關負責同志一起反復研討，起草了國防工業建設必須遵循的十七條準則。準則的第六條明確提出：「國防工業必須貫徹『品質第一，在確保品質的基礎上提高數量』的方針」；「今後考核國防工業企業成績的標誌，首要的就是看產品品質如何。」這次三級幹部會議成為中國國防工業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的轉捩點，對促進國防工業的健康發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三級幹部會議之後，經中共中央批准，按照十七條準則的精神，從1961年1月起，國防工業企業陸續展開了「品質整風」，軍工生產和產品品質都有了顯著提高。

1963年9月，哈爾濱飛機製造廠重新試製的第一架直-5直升機，終於通過了品質檢驗。成都飛機製造廠經過4年的返修、加固和補建，第一期工程於1964年11月正式交付國家驗收，並于同年試製成功新產品——殲5-甲噴氣式殲擊機。

（謝武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