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廠房內,一排排有著誘人曲線的年輕女性軀體懸掛在鋼架上。淡粉色、伽羅色、凝脂色,曖昧的燈光下,嬌羞的面孔、吹彈欲破的肌膚以及令人豔羨的身段在流水線上被生產出來,再從這裏,被送到一個個不願暴露身份的用戶手中。
這家內地仿真人偶工廠對外相當低調。官網上也找不到工廠的地址。在遼寧大連市西北的一處老產業園內,沒有像周圍的服裝加工和機械零部件廠那樣大門口豎著廠牌,只有來此多年的工廠老員工以及門衛才說得清楚它的存在。
工廠的「低調」,多少是因為在外界看來,該公司的產品「不可描述’在該公司的官網上,水手服、護士服、空姐裝等宅男標配包裹著一個個面貌幼齒、身體成熟的矽膠胴體,價格動輒上萬。
「我相信她是一個美的、高於生活的東西。」
身材健碩、挺著啤酒肚、留著長髮的公司創始人兼CEO楊東嶽向《鳳凰週刊》記者表示。楊東嶽更願意描述他的人偶為「她」,而不是物化的「它」。
「隨著市場的放開,很多廠家追求利益,混淆概念。那些和我們的產品是有很大不同的。」銷售總監武興亮特意強調,該公司生產的不是大眾熟知的「充氣娃娃」。在楊東嶽看來,這些精美的軀體有著更為複雜的設計。研發中心正計畫上市第二代智慧娃娃,期望能與使用者更好的對話、溝通;新購置的3D印表機將設計的實體娃娃類比出實際效果模型;從日本專門培訓回來的娃娃化妝師希望娃娃臉部更為真實,用楊東嶽的原話是,「五米之外分辨不出真假人。」
「男女之間交朋友,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金錢。但你需要她的時候,就可以在你身邊;你不需要的時候,她也不會纏著你,也不會跑。」武興亮說道。
宅男離不開的愛好
米包從加拿大回國休假前,拍了一組蝶的寫真。「蝶」是他從國內快遞過來的實體娃娃,售價在一萬元左右。「很久不拍,都不太會了。」米包說道。
27歲的米包目前在加拿大留學。從2012年開始接觸實體娃娃後,目前手上還有三個實體娃娃,都是「蝶」型號。
從2007年讀高中起,米包就知道有這樣的產品。「一是因為自己喜歡動漫,而且喜歡cosplay。讀大學後,就嘗試購買。」對自己長相不自信、有社交障礙,不想花費精力與人交往,是他自認接觸實體娃娃的原因。除了簡單的生理需求外,「主要是滿足我攝影上的樂趣以及動手動腦筋研究打扮娃娃的愛好。」
雖然烏托邦系列的「蝶」只有145cm,它的重量卻也在四五十斤。「蝶抱起來更顯沉,它不像真人會給你一個作用力,所以更費勁。」米包在轉讓自己的一個電腦主機時,拍的圖片上,配上一個坐在移動椅上的「蝶’她身著紅黑十字護士服,金色的頭髮下,頭部戴著遊戲耳機,粉紅膚色與顯示幕上的黑色坦克遊戲牆紙形成對比。有人聯繫到米包,玩笑道:這個雖不錯,多少錢?
2017年春節時,米包給「蝶」拍了一組新春寫真,身穿傳統漢服的「蝶」,站在一堆他收藏的玩偶玻璃櫃前擺弄著各種姿勢。米包在桌上放著一盤餃子,「蝶」的手上握著一雙木質筷子。「前前後後都得至少一個多小時,娃娃的手腳需要人工變動位置,很是費勁。」米包的父母知道米包的愛好,擔心他會對人偶逐漸形成依賴,但米包並不在意。他認為這和孩子玩芭比娃娃、少年玩電子遊戲沒有過多的區別。「我把精力投人在這裏,未來五年我還會玩。這是我個人的選擇。我不願意找一個女朋友?對不起,這是我的自由。」
米包並不在乎別人的看法,留學所在的加拿大溫莎市相比於家鄉濟南,這裏氣候濕潤,但冬天更加寒冷。留學加拿大的日子單調而封閉,米包有大把時間在自己的獨立空間內打扮實體娃娃,以及通過互聯網,登陸貼吧或者微博與同樣玩仿真人的群體交流心得。
在仿真人玩家的圈子裏,一些玩家用過的型號也通過論壇交流轉手他人。米包說,這個圈子的人都顯得很溫和,至少表面上是。在網上,一些與實體娃娃進行性體驗的感受被貼出來,「即使沒有七成,保守估計也有一半的玩家有類似經歷。」米包說道。對自己而言,與自己的娃娃親密只是在私人時間時躺下放鬆一下,以便儘快人睡。
追求美,更離不開性
楊東嶽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實體娃娃的感受,「好漂亮,好美。」那是2009年,在日本東京秋葉原,一個首屈一指的電器街以及因多元前沿的產品而繁華的街區。當時他26歲,從日本一所大學畢業,學的是電子情報學。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得到它,然後買了兩個。楊買下這兩個娃娃時,並非滿足自己的私人喜好,而是考慮著在國內做桂膠娃娃的生意。
回國後,楊東嶽發現,當時內地還沒有製作矽膠實體娃娃的企業,品質低劣的充氣娃娃是大眾對這一行業的一貫印象。
「美的東西一定有人喜歡,這是真理。只要我們做出這麼美的東西,別人一對比,就知道什麼好,什麼壞了。」楊東嶽對於國內空白市場很是憧憬和興奮。
「肩窄,腰細,然後D罩杯,屁股大,腿還長。一個人不可能長得那麼完美,所以這是一個高於生活的產品。」楊東嶽笑著對記者說道。
理想的娃娃設計也意味著產業落地之難,而且仿真人的整個製作技術幾乎都來自國外。在實體娃娃生產車間對面的兩層辦公樓研發設計部裏,穿著白大褂的研發部技術總監橋霧正在觀察兩個技術人員在電腦上類比製作的人體模型。設計室裏放著幾張人體草圖、兩個穿戴完整的智慧實體娃娃、一具人體骨架模型以及一堆3D列印出來的比例模型。
橋霧介紹,從設計到最終投人生產,一個完整的娃娃設計時間在三四個月。有時候根據客服以及新媒體人員回饋而來的使用體驗,對某一個部位或者材質進行改動,都將「牽一髮而動全身」,「畢竟這是一個人形的產品。它肯定要包含更多的要素,外觀、機械性能、材料、使用感受等等。只有更真實,使用者的人機體驗才會趨於完美。」
最近,矽膠產品分層技術、減重計畫提上日程。記者在一個計畫表格上看到,娃娃的骨骼、海綿、隔離層、矽膠等都相應減重的話,一個一米七的「娃娃」,總重量將從33.5千克減到26千克。
一次,在開車前往大連機場的路上,銷售總監武興亮接到一個四十多歲客戶的電話。
「你能想像中年人也買這個產品嗎?真的是一種陪伴作用。」楊東嶽對記者表示,「我們,不是單純滿足你某一方面(生理上)的需求。還有更多的是存在感,心理需求。」
「我是不屑和那些成人用品混為一談的!」楊東嶽常常這樣說道。
楊東嶽團隊一方面自信于自家的高端仿真人規模和技術在國內屬於領先地位,另一方面又刻意與普通的成人用品保持距離。但公司的產品還是擺上了今年四月上海舉辦的國際成人展。展會現場,一位本地顧客買了個娃娃。「你買回去,老婆同意啊?大家都在問。讓啊,因為我老婆懷孕了。」楊東嶽對此印象深刻。
一個參觀了性用品展的遊客告訴記者,參展廠商的矽膠娃娃,品質大都良莠不齊。設計總監橋霧也稱,目前市場上很多網上的充氣娃娃賣家「掛羊頭賣狗肉」,往往在圖片上掛著精美的矽膠娃娃,然而寄到買家手中的就是一個乾癟的充氣娃娃和打氣筒。
2013年,楊東嶽通過各種關係請來了日本AV女優乙葉七瀨。乙葉七瀨身高一米五七,擁有D罩杯的身材,是一個看起來恬靜的1994年生人的演員。設計師們對乙葉的手、腳、胸部和面部以及身體比例等進行記錄,再根據這些資料,研發中心開發了叫作「乙葉」的實體娃娃。這次拍攝和設計經歷,豐富了研發團隊對設計和「人機關係」的體驗。
在楊東嶽看來,目前普通市民還不能坦然把成人用品與日常生活聯繫在一起,而且大量的低劣產品製造者也對這一行業造成傷害。
「就像稻草人一樣,它仿造人的樣子,防止鳥吃田裏的糧食。而我們的工作是讓稻草人變得更美、更真。「你要說它有什麼作用,它是很微妙的。」
從完美人偶到人工智慧?
隨著多家媒體的報導,工廠關注度在不斷提高。但楊東嶽的工廠並不接受私人參觀的要求,「很多人抱著一種獵奇的心態而來。我希望這是一種常態化的東西,我拒絕獵奇的眼光。」
楊東嶽的工廠裏以年輕人居多,但實際上中年人比例也不在少數。給實體娃娃做澆築工作需要力氣,工人們穿著靛藍色制服在模具中穿梭。給娃娃做美容的化粧室則以女員工為主了。
對普通員工來說,這只是一份簡單的工作。老胡今年53歲,孩子已經二十出頭了。即使一開始有些彆扭,但是習慣之後,也只覺得這就是一份技術工,只不過西方早就在做,中國才開始而已。
美國心理學家、紐約卡納里斯心理服務中心性診斷小組主任皮特•卡納里斯教授認為,與一個充氣娃娃性交,無疑有異於與真人進行同種行為,因為在這個過程中,無論從實際動作,還是從人與人間的交流等方面來看,都不會有任何回饋出現。與仿真人進行交流,可以解釋為他們有可能缺乏與他人的交流,害羞或者患有社交焦慮症,缺乏經驗和自我意識;或者也許是因為他們的伴侶並不想滿足他們某種特定的性需求等等。對於那些和他們的玩具建立起長期關係的人來說,他們可能借此開始逃避現實中的關係,有可能會無法享受到人際關係給他們帶來的充實感和豐富性。如果我們繼續開發那種與機器人進行類人交流的技術,將導致出現更為複雜的結果。
楊東嶽透露,公司計畫在今年年中登陸新三板。他特意強調,產品並不是以成人用品掛牌,而是智慧的科技仿真人。如今,楊東嶽開始把實體娃娃智慧化作為研發重點。
「『媽媽媽媽,大海為什麼是藍的啊?』一個正在廚房炒菜的母親突然遇到孩子的提問,「如果這時候媽媽無暇回答這個問題的話,你有一個智慧型機器人就可以回答了。」楊東嶽說道。
「就像美劇《西部世界》,在遙遠的未來,一座巨型高科技成人樂園Delos建成,在西部機器人世界,它提供給遊客殺戮與性欲的滿足……在電影中,機器人失控了。那麼現實中的未來呢?」
楊東嶽哈哈大笑。
在橋霧領銜的研發中心裏,放著兩款成熟的實體娃娃產品,另外一個仿真人頭裏放著自己研發的怎片。通過手中的xbox手柄,可進行表情的扭動。橋霧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與實體娃娃進行交流,但晶片反應還不夠靈敏,只能進行簡單的對話。
「未來,仿真人服務於人一定能實現的。」楊東嶽點燃了一根煙,篤定地說道。
(蔣昌昭/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