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臨終前聽的最後一首樂曲

作為親歷者的周恩來,舉世聞名的長征在他一生中意義非凡。當年,他領導紅軍出生入死,一路艱辛,九死一生。周恩來深深的長征情懷,更直接、充分地反映在他情系大型聲樂套曲《長征組歌》和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中長征的篇目上。周恩來對《長征組歌》傾注了大量的心血,曾親自指導過它的創作、排練並多次觀看演出;對創作和演出人員,他同樣關懷有加。

悉心指導《長征組歌》

《長征組歌》是一部主題鮮明、風格獨特、內容豐富、形式新穎的大型聲樂套曲。《長征組歌》的創作、排練和演出,一直得到周總理的親切關懷和親自指導。

早在1965年《長征組歌》剛剛推出時,周恩來就給予了熱情的關注。時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主任的蕭華,一直以來就有創作作品來紀念紅軍長征的想法。1964年,適逢全軍各部隊準備慶祝紅軍長征30周年紀念活動,一些文藝單位多次向親歷長征的蕭華約稿。當時,他得了嚴重肝炎,不得不住進醫院治病療養。治病這段時間給他提供了難得的創作機會。他雄心勃勃地打算在舞臺上展示一個全景式的長征。歷時兩個月,他嘔心瀝血全身心投入創作。北京軍區戰友文工團為《長征組歌》譜曲。1965年5月,戰友文工團開始正式排練《長征組歌》。

一個偶然的機會,周恩來觀看了排練,立即就喜歡上了這部作品,並提了重要意見。為激勵演員演好這部組歌,他語重心長地說:「蕭華寫《長征組歌》時,是個病人,你們一定要用蕭華寫《長征組歌》的精神來排練《長征組歌》!」就在當晚,忙完整天工作後他還興致勃勃地給遠在杭州的蕭華打去了電話,熱誠地說:「你為黨和人民做了件好事,為子孫後代做了件好事,我感謝你!」

周恩來曾多次觀看《長征組歌》的彩排並精心指導。他一段一段地聽《長征組歌》的演唱,聽完一曲,講述一段長征的史實和他的親身經歷,對每一曲都提出了自己的品評意見,有時甚至具體到一個音符的高低或一節曲調的激抒配搭。《長征組歌》首演後,周恩來總理號召全軍上下學唱。他最喜歡第三曲《遵義會議放光輝》、第四曲《四渡赤水出奇兵》、第六曲《過雪山草地》、第七曲《到吳起鎮》。他還對初稿第一曲《告別》提出過中肯的意見:「《告別》寫得太雄赳赳、氣昂昂了。要尊重歷史嘛!當時是在『左』傾錯誤路線的控制下,紅軍是不得已進行戰略轉移的。紅軍撤離蘇區時,捨不得留在根據地的戰友和鄉親們,是一步一回頭、一步一聲淚地依依惜別。」「這兒不能快,紅軍是不走不行,又不願意走,所以後邊送行的時候要悲悲切切。只有到了遵義會議後確立了毛主席在全黨全軍的領導地位,才挽救了革命、挽救了黨,才能保證紅軍長征的勝利。」根據他的意見,曲作者把第一曲《告別》改成了敘離情、道別緒,難捨難分,來回反復的揮淚惜別曲,其中「男女老少來相送,熱淚沾衣敘情長」被譜寫成具有拖腔和江西採茶調特色的旋律;而且要求走起來腳步非常沉重,以體現那份悲壯。文工團創作中還修改了蕭華的部分詞句,其中《四渡赤水出奇兵》的原詩是「主席用兵妙如神」,因「妙」字不好發音演唱,故改為「毛主席用兵真如神,」周恩來看後讚賞說:「這是《長征組歌》中的神來之筆。」

《長征組歌》彙報演出時,周恩來接連三個晚上看了演出,每次看完後都同大家談感受,交換意見。有一次他對幾位曲作者說:「蕭華同志的詞寫得好,你們譜的曲子也好,演唱得更好,尤其是「二馬一賈」(指歌唱家馬玉濤、馬國光、賈世駿)唱得好,我看可以公演了,再多聽聽各方面的意見。比如你們雖然衝破了合唱的城牆形式,但如何解決樂牆啊?否則,演奏壓合唱,影響了聽唱。」遵照周總理的指示,曲作者們又重點調整了中西混合樂隊的平衡協調及與合唱隊的賓主關係。

從1965年7月起,《長征組歌》先後在北京、上海、南京、天津等地公演了20多場,受到廣大觀眾的熱烈歡迎。一天傍晚,周恩來剛剛陪外賓從滬回京,連晚飯都沒顧上吃,就到京西賓館觀看《長征組歌》的演出。當文工團的同志問總理為啥這樣急急趕來時,他說:「誰知道你們這次演後何時再演呢?只要你們在北京演出《長征組歌》,我就抽空前來欣賞,爭取場場都不錯過。」

1965年8月24日晚,戰友文工團在北京人民劇場演出,周恩來突然出現在劇場,當時已座無虛席,他就悄悄坐在劇場最後一排警衛席。群眾發現後,全體起立鼓掌,劇場中間一排觀眾還主動給總理和隨行人員讓座。周恩來婉言謝絕。當文工團的同志說明前面有一個給藝術指導留的座位時,他才勉強答應去,但仍堅持讓警衛坐在最後排,並特意轉身提醒秘書補買了入場票。

演出結束後,周恩來高興地走上舞臺與演員親切握手,祝賀演出成功。看著被汗水浸透上衣的指揮唐江,他風趣地說:「都大會濕(師)了!」在場者都會心地笑起來,現場氣氛融洽。周總理還興奮地總結鼓勵說:「很成功,祝賀你們!你們的路子是對的,一是革命的,二是民族的,三是大眾的……當然還要不斷改進,不斷提高,做到既好聽,又好唱,還要適合每個獨唱演員自己的演唱特點。」然後周總理說:「我聽了兩次,比上次有了進步,很親切,很感人,很容易學,很容易傳播。我都可以學嘛!」略作停頓,他又對團長說:「明天請你們去大會堂教我唱《長征組歌》。」周總理接著又對大家說:「這個合唱加表演別開生面,合唱從來都是死板板的,這是個創造。」他說,整部作品每個地區的音調只用一次,而第八曲《祝捷》巧妙地借用一個湖南籍老戰士之口來表現,很有特點,不顯重複。「你們還缺一個豎琴呐」,總理看著樂隊說。站在總理身邊的團長連忙解釋:「這個樂器我們沒有,是用古箏代替的。」總理聽後說:「你們是管弦樂,就要顯示出它的特點來。」這時大家讓總理提意見,總理謙虛地說:「剛聽了兩次還聽不出什麼意見,回去想想,想好了我會主動找你們的。」周總理的講話讓在場的演員鼓起掌來。「來,合個影吧!」總理說著就隨便地坐在了領唱賈世駿的旁邊,而沒有坐在正中間。珍貴的瞬間就這樣被定格在膠片上。

拍完照片,周總理特意叮囑攝影師:「不要登報。」於是這張照片當時沒有多少人見過。直到30多年後的一天,演員馬子躍在清理文工團的倉庫時,才意外地發現了它。當時,他打開一個落滿塵土的紙箱,裏面全是散落的底片,有的已經粘連成一團,還散發著一股黴味。他把這個紙箱搬到辦公室,閒暇時就翻弄裏面的底片,白天對著太陽看,晚上對著燈光看。就這樣,馬子躍竟然奇跡般地從一堆爛底片中將這三張底片全都找出來了(由於技術局限,這張合影當時是分三次拍攝、由三張底片合成的),這張珍貴的照片終於重見天日。

1965年國慶日之夜,《長征組歌》在天安門城樓西側為中央首長和英模代表演出。周恩來對演職人員說:「你們能在這裏演《長征組歌》我很高興。我祝賀大家!」

周恩來還專門請來著名男高音獨唱演員賈世駿一句一句地教他唱第六曲《過雪山草地》。他說:「我就是要學得地道一點。」當時領唱這首歌的賈世駿後來曾深情回憶說:「《過雪山草地》唱的是紅軍長征中最為艱難的一段路程。當年,有許多紅軍戰士在這裏倒下、犧牲……周總理生前特別喜歡這首歌,他不僅聽過多遍,還特地要我教他唱。有一天晚上在人民大會堂,他一見到我就讓我過去,說:『你再教教我唱《過雪山草地》吧!』總理因為白天接見紅衛兵,說話把嗓子都說啞了。我就說:『總理,您不是已經會唱了嗎?』他說:『再教我唱一唱,糾正糾正。』於是,我一邊打著節拍,他一邊用沙啞的嗓子唱了起來。聽總理唱完,我興奮地說:『總理,您唱得一點兒也不差」阿!』他笑道:『你再唱一遍,讓我熟悉熟悉。』當時陳毅、譚震林等也在場,我放聲唱了起來。唱完後,總理親自給我端上來一杯熱茶。」

關愛創演人員

周恩來不但關心《長征組歌》的創作、排練和演出,而且還十分關心愛護編創人員和演員:他經常問演員累不累,休息得好不好。1965年7月,《長征組歌》進入緊張排練階段。當時戰友文工團住在北京市平安裏一號,排練場非常簡陋,一無沙發可坐,二無冷氣設備。周恩來到現場後,大家就地給他搬一隻木凳,並把唯一的一台電扇放到他身邊。他看到指揮唐江累得滿頭大汗,便親手把電扇挪到唐江身後並說:「他比我更需要電扇。」後來,周恩來建議文工團領導要給指揮專門做兩套演出服裝。

《長征組歌》一波三折,困難重重

1967年,詞作者蕭華在驟起的「一月風暴」中被打倒,《長征組歌》被誣衊成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為蕭華本人樹碑立傳、,周恩來挺身而出,全力保護處於危難之中的蕭華。1967年3月3日晚,他親自出席總政全體幹部戰士及職工六幹人大會,並發表講話,指出:「蕭華同志從紅小鬼到總政治部主任,跟著毛主席幾十年,他怎會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呢?他寫的《長征組歌》,你們能寫出來嗎?對毛主席沒有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是寫不出來的。『毛主席用兵真如神』這一句是傳神之筆嘛!《長征組歌》我都會唱,你們為什麼不唱呢……」

令人欣慰的是,當年備受周恩來喜愛的《長征組歌》(除了「文革」期間被禁演多年,直到1975年復排公演)一直常演不衰,成為迄今為止在中國文藝舞臺上演出最多、銀幕上被複製最多的作品

1966年春,戰友文工團接到隨總理出國訪問的通知。在中南海,周總理和陳毅副總理聽了有關領導的彙報。周總理對《報喜》那一曲還不太滿意,他說沒有發揮出馬玉濤的演唱特點,也沒有完全表達出即將會師時的激情。他用商量的口氣對曲作者李遇秋等建議再改一改。出國前,周總理再次看了演出,終於對《長征組歌》表示滿意。6月至9月,周總理帶《長征組歌》出訪羅馬尼亞、阿爾巴尼亞、前蘇聯等國,演出了幾十場,每到一個地方演出,都受到當地軍民的熱烈歡迎。一位羅馬尼亞音樂家在演出結束後感慨地說:「我無法想像這樣的樂曲是怎麼寫出來的,真是太美了!」除了文藝招待會的正式演出外,好幾次周恩來還親自指揮演職人員與使館的同志們一起高唱《長征組歌》,周恩來最喜愛的那段「過雪山草地」常常唱得大家熱淚盈眶。

情系《東方紅》

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是新中國第一部歌舞史詩巨片。周恩來總理親自擔任《東方紅》總導演,3500名藝術家集體創作。長征和遵義會議是周恩來精心指導《東方紅》中要反映的重要歷史事件。

1964年國慶前兩個月,周恩來指示中宣部召集有關部門研究搞一台再現黨在民主革命時期28年艱苦卓絕光輝歷程的大型歌舞,為建國15周年獻禮。有關人員迅速組班後便開始創作了,他要求《東方紅》要努力做到政治和藝術的統一、內容和形式的統一。他主張:要具有新鮮活潑的、為中國老百姓所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要採用史詩的寫法,既是粗線條的,又要很深刻,能打動人。在創作上要敢於打破框框,標新立異。要注意藝術風格、藝術手法的多樣化。平板、單調、貧乏的東丙,不僅不能使人受到政治教育,也不能使人得到藝術享受。

在創作過程中,從總體構想到具體內容,從每句歌詞到每段解說,周恩來都傾注了大量心血。由於時間太緊,創作人員經常工作到深夜,他也常常陪伴他們到深夜。他強調,要很好地反映黨的奮鬥歷史,創作人員就需掌握大量的黨史知識。為此,他常常說:「我是跟著這段歷史長大的,所以我有感受,能幫助你們提些意見。」他不l上-次地給創作人員講黨的歷史,談自己的感受,告訴大家應該怎麼正確認識和理解黨的歷史。

根據周恩來總理的意見,創作人員努力把遵義會議作為一個重場來表現,並安排了一場《十送紅軍》的歌來表現蘇區人民送別紅軍的深情。舞臺上群眾與紅軍穿插行進,依依惜別,十分動人。而對於遵義會議,由於大家對它的意義理解不深,沒有表現的很好。周恩來看後不滿意,立即找導演提出意見:「由於王明錯誤路線的領導,蘇區第五次反『圍剿』失敗了,紅軍匆匆走上萬里長征的艱苦路程,不是有計劃的轉移,現在這場《十送紅軍》雖然排得好,但和當時的情景不符合。這樣就不能很好地突出遵義會議扭轉錯誤路線、確立毛主席正確領導的重要意義和歷史貢獻,要重編。」他還進一步強調:「表現不表現遵義會議,是個原則問題,一定要用專場來表現,如果實在想不出辦法來,就把遵義會議的會場搬到臺上,用解說員向參觀者解說的方式也可以,只要把這次會議偉大的歷史意義說清楚,我就通過。」

周恩來的決心和構想促使創作人員更加放心大膽地去探索創新。起初,在遵義會議的場景前面加了首《紅軍戰土想念毛澤東》的歌,表現渴望毛主席復出領導革命的迫切心情。周恩來看後馬上給予肯定,他滿意地笑著說:「這個設想很好嘛。」同時也指出:上場的戰士人數太少了,可以增加紅軍女戰土,也可以增加革命群眾,因為是遵義縣城,還可以增加城市貧民。他說:「按照生活真實來說,當時的廣大群眾包括紅軍戰士,不可能知道我們黨正在召開這次關係革命前途的會議,更不可能知道這次會議將要作出何等重要的決議。但是,毛主席的革命思想和正確路線有深厚的群眾基礎,代表黨、軍隊和人民群眾的最高利益,毛主席領導地位的確立,正是群眾意志的集中表現。這樣來處理,就是革命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相結合的創作方法的具體運用。」

在處理時樂漾寫的歌曲《遵義城頭霞光閃》的結尾時,編舞者根據朗誦詞提供的意境,將舞蹈處理成為一艘破浪前進的航船。美工運用幻燈技術,把天幕上的遵義會議大樓一下子變成飛揚的紅旗,旗上是毛主席像,旗下是勝利前行的革命航船,場面壯觀,情緒高昂。周恩來看後連聲讚歎:「這艘航船設想得好!效果很不錯!」後來正式演出時每當演到這裏,觀眾都會報以熱烈的掌聲。

10月2日,《東方紅》如期演出。此後連續上演14場,場場爆滿,盛況空前。許多參與創作者說: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創作出這樣一台大型歌舞,「沒有周總理的直接關心,是很難完成的」。難怪陳毅向外國朋友介紹《東方紅》時總是說:這台革命的歌舞「是由周總理任總導演的」,「周總理領導過中國革命,現在又導演革命的歌舞」。

病重深情戀聽「組歌」

周恩來對《長征組歌》始終充滿了深厚的感情。1975年10月,身患癌症的周恩來做過第5次手術後,就再也沒能下病床。半個多世紀以來,他一直處於時代激流的中心位置,經歷過數不清的血與火、生與死的考驗。此時他雖面對死亡卻內心坦然,唯一遺憾的是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工作了。在彌留之際,他的腦海裏會時不時重現長征的情景,並情不自禁地哼唱《長征組歌》。

其時,恰逢中央紅軍長征勝利40周年。在復出後主持軍委工作的鄧小平等支持下,北京軍區戰友文工團衝破江青一夥的阻撓,在10月中旬重新演出了膾炙人口的《長征組歌》。

《過雪山草地》是周恩來非常愛聽、愛唱的一首歌曲。每當聽到或自己唱起這首心愛的曲子時,他就仿佛回到了長征那段崢嶸歲月。這些歌曲和長征往事成為鼓舞他堅持工作、忘掉病痛的巨大力量。

《長征組歌》共10個唱段,從第一曲《告別》到終曲《大會師》,周恩來都能熟練、準確地唱下來。據周恩來身邊的工作人員回憶:「《長征組歌》是周總理在病中最愛聽、最愛唱的革命歌曲之一。」據《中國歷史博物館文物選刊》1977年第30期上記載:「周總理在病重期間仍然關心著《長征組歌》的復排公演。」當時,戰友文工團在北京展覽館連演40多場《長征組歌》。周恩來知道後,對鄧穎超說想要看一次。鄧穎超含著淚水打電話告訴有關部門:總理在醫院裏很想再看一看、再聽一聽《長征組歌》。一天,戰友文工團演出接近尾聲時,文工團的領導傳達了為病榻上的總理表演這一緊急任務。演員們懷著沉重的心情,在空空的劇場面對攝像機,拿出最佳狀態,忍著淚認真演唱並錄製了《長征組歌》這場給周總理的特殊演出唱片。

患病的日子裏,每當周恩來疼痛難忍時,鄧穎超就會取出《長征組歌》的唱片,為他播放這些歌曲,他的眼裏總會閃出濕漉漉的波光,神情中流露出靜謐安詳的喜悅和舒心愜意的遐想。鞠躬盡瘁為人民、人民衷心敬愛的周總理,就是在這熟悉的旋律中與病魔進行著最後的抗爭。

(姚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