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瑜是唯一一位民選臺灣省長，在任期間獲得高支持度，因勤跑基層而被稱之為「蔣經國第二」。2000年以來，宋楚瑜四度參選地區領導人，同輩的政治人物陳水扁、連戰早已落幕，下一世代的馬英九也已退休，宋楚瑜仍以「老驥伏櫪」的姿態，兩度出任蔡英文的APEC代表，為子弟兵和親民黨尋找舞臺。

卸任臺灣省長後，宋楚瑜一再與權力失之交臂，卻又不斷追逐權力。「湖南騾子」的倔強性格讓他缺乏妥協的態度，政治算計的權謀讓他大搞「扁宋會」、「民親合」而引發黨內爭議。如今，宋楚瑜還是必須接受奔波十七載無所獲、自己草創的政黨走向泡沫化的結果。李敖曾評價宋楚瑜「用腦過度」，不可不謂精准。出身新聞官員的宋楚瑜善於把握民情民意、也懂得如何調動和利用民意，最終還是沒能從民意中「撈到」權力。

離開國民黨就再也回不去

宋楚瑜治下的臺灣省包括台澎金馬地區除臺北市、高雄市、金門縣和馬祖鄉以外的其他地方，所轄區域與臺灣領導人李登輝的管理區域高度重合，這引起了權力欲極大的李登輝的警覺。宋楚瑜勤跑地方，懂得如何同選民互動，擁有極高民意支持，在客家人聚居區更有著不可替代的高支持度。對於各縣市的要求「要五毛給一塊」，與綠營的行政首長也極為和睦。在李登輝與民進黨的合作下，臺灣省被「凍結」、宋楚瑜以「辭職待命」表達不滿。

國民黨內實際上並沒有領導人選舉的黨內初選，幾乎都是幾個頭面人物協調一致、派出「黨內共識」的人物參戰，一直到2016年選舉時才推動黨內初選。宋楚瑜也知道，黨主席李登輝屬意連戰，便直接參選2000年臺灣地區領導人。後來有說法稱宋楚瑜願意給連戰當副手，但李登輝不同意，也可視為一家之言。

在長期的選戰過程中，以無黨籍參選的宋楚瑜民調高居第一、民進黨人陳水扁居次、連戰名列第三。開票結果顯示宋楚瑜以三十多萬票敗給陳水扁，意外輸掉選戰。後來各家分析宋楚瑜落敗的原因，一般認為有以下三點：國民黨陣營以「興票案」打擊宋楚瑜，宋楚瑜回應含混不清，被選民質疑誠信問題（雖然在日後被法庭證明無罪，但對於選情的影響已經造成）；國民黨籍臺北市長馬英九在選前公佈假民調，不少原本挺宋的票源支持連戰；民進黨陣營策略得當，打出溫情牌、諾貝爾獎獲得者李遠哲等社會名流公開力挺陳水扁等等。此後，一些力挺宋楚瑜的國民黨人，就一起同宋楚瑜出走，成立親民黨。

馬英九公佈假民調成為宋楚瑜敗選的原因之一，亦因此造成兩人不合。2004年選舉中，民調更高的宋楚瑜主動擔任連戰的副手，但還是因為「兩顆子彈」、泛藍陣營內訌等因素落敗。選戰關鍵時刻，臺北市長馬英九不願與連宋攜手對抗民進黨，拒絕召開記者會、拒絕展延藍營示威時間等等，都讓馬英九同連戰、宋楚瑜之間產生裂痕。在選戰之後，國民黨對於選戰結餘款項的分配也讓親民黨極為不滿，種下兩黨不合的又一顆誘因。

國親兩黨開始商量合併，但是關鍵因素卡在親民黨人回到國民黨後，宋楚瑜的角色是什麼？當時的計畫是宋楚瑜擔任副主席，但是親民黨對這個安排並不滿意。馬英九掌權時期，雙方的合併談判延宕，後來不了了之。馬英九當選臺灣地區領導人後，不少泛藍人士相信宋楚瑜會出任行政機構負責人，但馬英九考慮到宋的崇高威望和強勢手腕可能自己的地位產生威脅，故而未有任用。而且，當時的國民黨還有其他可堪使用的人才，不到非宋楚瑜不可的地步。馬英九第一任期將政治資源大多分配給自己的子弟兵以及部分綠營人士，親民黨獲利並不多，也埋下了四年後馬宋再戰的導火索。對於宋楚瑜來說，2008年他盡力相挺，為什麼親民黨沒有位置？

2012年宋楚瑜參選臺灣地區領導人，一是表達對於馬英九的不滿（部分人士將之視作「國親決裂」的標誌），二是著眼於親民黨的舞臺。國親合作之後，親民黨的舞臺越來越小，兩黨合併拖延日久、親民黨人又不能獲得國民黨當局的政治資源。而且，馬英九本人跟他積怨甚多，宋選擇再次出馬征戰。儘管落選是必然的事，但是親民黨在立法機構終於有了席次，也讓宋楚瑜有所安慰。從此，國民黨、親民黨漸行漸遠，宋楚瑜也就更難從藍營獲得政治資源。

2016年臺灣地區領導人選舉時，民進黨候選人早早鎖定為蔡英文。國民黨原本民望最高的朱立倫執意不選，民調次之的立法機構負責人王金平想選但馬英九反對。王金平同宋楚瑜商量，如果王金平勝選，宋楚瑜擔任行政機構負責人，並授予完全授權。宋楚瑜甚至可以獲得兩岸、涉外事務、防務等專屬地區領導人的職權。王、宋都很反對馬英九，兩人也有互信基礎。朱立倫搞出黨內初選後，王金平在黨內反王勢力的壓力下不敢領表，洪秀柱意外出線。王宋合作破局，宋楚瑜再次出山競選地區領導人，並同民進黨達成在臺北市第四選區「民進黨禮讓親民黨」的共識。宋楚瑜、蔡英文在全台輔選反對國民黨的「在野候選人」，為蔡英文勝選後兩黨合作提供了基礎。這也就意味著，國親合作自王宋合作破局後幾乎再無可能。

宋楚瑜二次出使APEC為哪般？

蔡英文上臺後，就有人放出宋楚瑜將會接任海基會董事長的消息。蔡英文不承認「九二共識」、宋楚瑜承認「九二共識」的構想被證明不可能，加上「獨派」反對任命，宋楚瑜未獲安排。後來蔡英文在提名「資政」、「監委」時，都以「萬綠叢中一點橘」的方式呈現，即提名一堆「獨派」加一個親民黨人，親民黨人也樂於接受。儘管宋楚瑜同民進黨合作熱絡，但是基層反彈的聲音極大，既表現為親民黨基層民代切割民進黨，也體現為民進黨基層拒絕投票給親民黨。兩黨的立場根本不同，就為兩黨合作帶來困難。

最能體現兩黨的合作，應當是宋楚瑜兩度出任APEC代表。一方面是因為蔡英文確實派不出其他代表，另一方面也是宋楚瑜迫切需要政治舞臺。民進黨民代郭正亮認為，宋楚瑜再次出任APEC代表是因為蔡英文「別無選擇」。巧合的是，前藍營民代雷倩也認為，蔡派宋楚瑜「就是沒招了」。此前，民進黨內主流聲音認為應當派遣林全或者陳建仁為APEC代表。林全的兩位元行政事務機構負責人前輩能夠出席APEC，是因為馬英九時期臺灣方面承認「九二共識」。如今沒有這個「定海神針」，同級別的林全自然不可能出席，而且林本人也沒有意願。至於民進黨民代蔡適應、王定宇要求副領導人陳建仁出席APEC無異於癡人說夢，臺灣地區現任副領導人就沒有出席先例，卸任副領導人也要在當局承認「九二共識」的情況下才能前往。

國民黨代表去職後，親民黨本打算提名深圳台協會長陳合泰任海基會董事，陳不想被認為是迎合民進黨，決定放棄。親民黨一年內都未指派黨籍董事。有分析稱，親民黨不看好蔡英文處理兩岸關係的前景，又需要與民進黨做出適度切割，因而選擇不派遣董事。宋楚瑜二次獲任APEC代表後，親民黨發言人、臺北市議員黃珊珊旋即出任海基會董事，被認為是宋楚瑜的積極回應。

宋楚瑜回鍋擔任代表的象徵意義大於實質意義，臺北市商會理事長王應傑就認為，宋楚瑜擔任APEC代表，只是象徵政黨合作，況且宋僅代表臺灣百分之五的親民黨，份量根本不夠。實際上，宋楚瑜首次擔任APEC代表時就有一些「小動作」。行前一天，宋楚瑜突然被任命為「資政」，由政黨領袖變成了在當局有職位的政治人物。行程結束後，宋楚瑜過分誇大與習近平總書記的「偶遇」和「寒暄」，都引發爭議。

宋楚瑜在前往越南的行前記者會上表示，現在是突破兩岸關係「很好的契機」。APEC會員體不是只有「新南向」目標國家，出發之前他有跟蔡英文討論，如果過於強調某一個方向，不是放棄了其他機會嗎？然而，打臉的是，蔡英文隨團親信鄧振中公開聲明，宋楚瑜的意思並不是不談「新南向」政策，會遵照蔡英文指示向APEC會員體介紹內容，而不談「新南向」的名字。當宋楚瑜公開表示，「蔡英文已有兩岸一家人的概念」、試圖靠近習總書記的「兩岸一家親」時，泛綠陣營也沒有背書的動作、形同否認。

蔡英文再次派遣宋楚瑜出席，在島內也面臨著來自「獨派」的壓力。宋楚瑜赴會前，呂秀蓮就公開要求宋楚瑜在APEC框架下達成蔡英文的「兩岸互動新模式」的目標。行程結束後，「時代力量」籍「立委」徐永明批評「宋楚瑜邊際效益遞減，蔡英文下次派自己人吧」。民進黨台中市議員何敏誠也認為，宋楚瑜在臺灣的光環早已退卻，觀念也沒有與時俱進，蔡英文今年派他去真是「所托非人」。此前，親民黨在「前瞻建設」、「釋憲」、電力政策、兩岸政策等多個議題上公開同民進黨唱反調，甚至曾要求林全班底下台，綠營民眾反彈極大。立場的根本差異也就決定了綠、橘不可能成為同盟，不過是在反對國民黨的戰場上炮口一致，一旦稍微偏離這個戰場，兩邊的差異就凸顯出來。

宋楚瑜和親民黨的前景黯淡

仔細觀察，宋楚瑜錯過島內「最高權力」之後不斷追逐權力，卻一直與權力失之交臂。親民黨在政治立場相似的藍營中未能獲得政治資源、藍橘兩黨合併也告吹；在政治立場根本不同的綠營內雖然獲得一定政治資源，但並不足以讓親民黨發展壯大，也面臨著基層民眾的反彈。這或許也折射出臺灣第三勢力的發展困境，靠近兩大黨要麼邊緣化、要麼被批判，只靠自己又發展不起來。

如果單看宋楚瑜，宋楚瑜出走國民黨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和李登輝的分歧，後來未能重回國民黨在於政治交換條件沒有敲定。馬英九上任後，馬、宋矛盾愈演愈烈。即使國民黨主席吳敦義想要彌合兩黨分歧，也不太可能以馬英九為代價換取宋楚瑜的回歸。宋楚瑜如今年事已高，政治高度很難超過臺灣省長。2000年地區領導人、2016年「行政院長」是他十七年來最接近權力的時刻，也再難複製。國民黨和親民黨只能止步於部分合作，比如「年金改革」審查時親民黨同意將「司法委員會」的兩個席次換給國民黨，以及國親兩黨就「前瞻」爭議「釋憲」等。如果合作想要超過這個層面，就非常困難。

兩年後，宋楚瑜幾乎不可能再參選臺灣地區領導人，親民黨在立法機構的席次就可能瞬間失去。即使宋楚瑜有餘力參選，六年後、十年後親民黨還是會有泡沫化的問題。而且，宋楚瑜對國、民兩黨的態度與親民黨基層有很大差異，如何彌補差異、確定親民黨人的共同目標也是問題。當然，如果臺北市長柯文哲要參選地區領導人，親民黨可以靠近他來獲得更多「立委」席次。但是，如果柯文哲真要參選，大可選擇發展前景更好、意識形態更為相近的「時代力量」，為何要選擇發展前途不濟的親民黨呢？後宋楚瑜時代親民黨應當怎樣走，成為親民黨人的一大難題。

（李東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