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最後一次引發兩岸民眾廣泛關注是在3月18日。這一天,這位自奉「大德不逾間,小德出入可也」的著名作家、歷史學家和評論家永遠閉上了嘴巴,思想也停止了轉動,再也沒機會奮筆疾書,暢快罵人了。不管李敖多麼富有爭議,他注定耍成為兩岸文學史上不可避開的一座山峰。
李敖在為其自傳寫的廣告語點破了其一生的境遇:「橫睨一世、卓爾不群的李敖,其大起大落的人生經歷,恰如一則現代傳奇:從文壇彗星,到人人口誅筆伐的大毒草;從論戰英雄,到十四年牢獄之災,被査禁的書有六十九種之多。」
鮮衣怒馬少年時
對於李敖來說,永遠沒有老年與禁區之說,他永遠年輕!「吃不消我自吹自擂的人應該慚愧,你們本該替我吹的,但你們閃躲,我就只好自己來了。我吹牛,因為你沉默。」
李敖49歲時在公車上看到19歲的王小屯,一見鍾情,他如同一個情竇初開的少生郎,展開了熱烈的追逐並成功抱得美人歸。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回憶起彼時場景,他如一個拾到珍寶的天真少年帶著歡喜的心情沖著鏡頭,大氣凜然說:「一個女孩在而前,你要不要認識她?不認識她,她一上車,從此天人永隔啊,來生再見了!你為什麼不去追她呢?因為你不好意思啊!怕她拒絕你,對不對?拒絕你怎麼樣?拒絕你沒面子!哦喲!原來你愛面子勝於愛女人!那活該!我不這樣子啊!我給她一次機會,我臉皮厚,遞張名片。哈哈……」
李敖的頭髮會發白,皮膚會褶皺,但心卻永遠年輕勃動,此可見一斑。
不同於大陸對於李敖的推崇,臺灣島內的許多人特別是年輕人對於李敖
有著「偏見甚至誤解,很多時候,緣於他一貫敢說敢言的態度,他調侃三毛:「三毛的言行,無非白虎星式的克夫、白雲鄉式的逃世、白血病式的國際路線和白開水式的氾濫感情而已。」蔣經國去世,余光中為他寫了一首詩《送別》。李敖不喜國民黨,因此稱余光中是「馬屁詩人」。
詢問就讀於北京大學中文系研究生的一位臺灣緖學生對於李敖的印象,因她以前是龍應台的粉絲,而李敖是龍應台的「死敵」,她便覺得「李敖十分傲慢」,後來她喜歡上陳文茜,陳文茜推崇李敖,她又覺得「李敖還行吧」。
在很大程度上,他的言行掩蓋了他的文學成就,但是這樣的性格確實是他與生俱來的。
1954年,19歲的李敖以高中二年級肄業的身份考入了著名的臺灣大學法律專修科,但因對法律不感興趣,他主動退學,一年後再次考入臺灣大學,如願以償地進入歷史系。此時的李敖,頗有才氣,加之其特立獨行的性格,在臺灣大學已是小有名氣。這時候的李敖,又開始「不服了」。學生本該對老師有一顆敬畏之心,可李敖上課時專挑老師的錯,常常在課堂上跟老師爭得面紅耳赤,當然大多數時候都是老師「舉手投降」。據說他畢業答辯的時候,在會場裏和3個教授面對面了半個小時,雙方就那麼靜靜地坐著。
上世紀60年代,這位臺灣大學畢業的髙才生,以孤傲反叛的青年思想者姿態崛起於臺灣,一本《傳統下的獨白》一夜之間洛陽紙貴,《老年人與大棒子》《給談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等宏文,更大膽批評當時保守的文化政策,指責社會弊端,挑動大範圍的思想論戰,一時間激勵時世,鼓動風潮,猶如給當時沉悶壓抑的臺灣社會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他主持下的《文星》雜誌,繼雷震的《自由中國》後,竭力推動自由主義思想在華人世界的傳播,成為當時臺灣進步的文化思想中心,一代年輕知識份子的精神寄託,他也被稱為臺灣繼胡適、殷海光之後最有代表性的自由主義者。
李敖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矛頭直接對準他的文化圍剿、保守勢力的全力打壓、著作被査封、被禁止出版,正值盛年的他被迫擱筆,甚至要靠賣舊電器謀生,最後仍以文賈禍,1971年因「叛亂罪」被判刑10年,在黑獄中度過5年春秋。
出獄後,蟄居幾年的李敖於80年代復出,其間曾有再次入獄的經歷,但他以不屈的「文化羅賓漢」姿態,重行口誅筆伐大業,「我要痛斥政局的黑暗、政黨的腐敗、群眾的無知、群體的愚昧、思想的模糊、行為的迷信、社會的瘋狂、知識份子的失職與怯懦」,他親自主辦雜誌《李敖千秋評論》《求是報》《烏鴉評論》等,宣傳言論自由,鼓吹人權民主。這個時期的李敖,成為臺灣言論界重鎮,黨外運動重要的思想領袖。
江湖俠客的柔骨俠腸
5年前,媒體人李昕拜訪李敖時,看到他腰上掛著沉重的東西,便問那是什麼?他撩起夾克衫,皮帶上穿著一架微型相機,還有兩樣是防身利器。一個是高壓電槍,可以放一萬伏電;另一件是蘭博刀,他掏出來演示,說那刀用一隻手便可打開使用。
「李敖為人其實非常仗義,自稱『善霸』。這是李敖自創的一個詞,就是行善到了霸道的地步。」媒體人李昕認為,李敖身上有一點中國傳統文人的江湖義氣,一方而敢愛敢恨,嫉惡如仇;一方面知恩圖報,打抱不平,「當李敖看到自己的老師殷海光臉色不好,就逼著他去醫院看病。查出胃癌後要給老師治病,他全部買單」。
宋楚瑜曾評價李玫說,他有一句話對我來講印象深刻,他說天下沒有退休的戰士,只有戰死沙場的將士。他為他的理念執著,所以很多人說李敖先生是一位俠竹柔腸的好朋友,也是最難纏的敵人。
李敖的身體裏始終流淌著一種江湖俠客的豪氣在其中,但正如天有曰月輪轉,地有晝夜更替,李敖也暗藏著俠客柔骨俠腸的另一面。他曾將自己給10餘位女性則友寫過的情書集結成冊出版,「情書雲者,一言以蔽之,部該總批為『可愛的廢話』。雖雲『廢話』,可是卻不得不說、不該不說」。他在監獄期間時刻牽掛自己遠在美國的女兒李文,以書信的方式來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貓狗諺》《再會啊!鱷魚!》《喊一聲「芝麻開門!」就行了》……後來集結成書《坐牢家爸爸給女兒的80封信》出版。李敖筆端下的一筆一劃盡顯露出初為人父的激動之情,每篇均以「親愛的小文」開頭,書信中以詼諧的筆墨來教授女兒小文英文,頗具「李敖」式的簡潔與幽默。現截取《送禮•向廁所跑》書信一段.以饗讀者:
親愛的小文:
你的生日禮物(birthday gift or present)連同耶誕節禮物(Christmas present),一併折成禮金(cash gift)三十元,由姥姥轉給你,再由你選要買的東西,好不好?同時你還該送禮物(give gift)給哥哥姐姐等,自然他們也會送禮物給你,這叫「禮尚往來」。「禮尚往來」是中文,英文的意思則是「禮物像魚釣」。(Gift are like fish hooks.)就是可以「釣」到別人的,轉成中文,又是「拋磚引玉」(to throw brick and to get a gem in return)的意思。中國的規矩是禮物當面不打開,所以你送一盒磚頭給人,人家也不知道。但美國規矩卻要當面打開看,大概是過去有人送了磚頭,所以人家不再上當,為保險起見,乾脆當面看個清楚,(若還是磚頭,可以立刻跟你算賬!)這也是美國人比中國人「實際」的地方。
好友陳文茜回憶說,「李敖坐牢的經歷,實際上給了他很大的創傷。坐牢之前他已被軟禁,每天都有人跟蹤。那時他有一個女朋友,這個女孩家裡非常窮,李敖自己也很窮。他卻把錢都用來給女孩一家租房子,那時所有人都跟他劃淸界限,只有這一家人願意跟他往來,所以他心裏充滿感激」。「他對待朋友是很周到的。在我的生日,他毎一年3月25日早上8點半送禮物到我家門口,每一年都送,而且一定是早上8點半。我總是說:『李大哥你搞錯了,我是11點57分生的,所以請你11點51分過來。』他說,他做這件事,人家都會感動,而我這個沒有良心的傢伙還跟他說應該是11點57分。我每次住院他一定都來看我,專門負責來講笑話。我很愛養狗,我的狗就是我的小孩,狗死了我就哭,他看我的方法很滑稽,從口袋裏掏出一大把錢,都是白花花的現金往地上甩,說:『我們掙了10萬塊,可以買一隻狗,兩隻三隻狗,你不要哭了!』你會覺得他很可愛。」
蔡康永聽到李敖去世的消息時,哀悼道,「他一個人身上,有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他不在,那個江湖就不在了」。
千古風流留待後人評說
李敖不僅因其才氣、文章引人關注,他嬉笑怒駡皆成文章,更多的是「文壇」之外的事情讓坊間民眾對李敖發生了興趣。不管是其參加臺灣政壇選舉還是參加鳳凰衛視電視欄目《李敖有話說》,幾乎都能在兩岸民間的與論空間發酵成「頭條」,就連他的兒子李戡來北京大學讀書都能成為坊間談資,頗有「小李敖」的風采。2011年5月,在新浪力邀之下,李敖以「哈嘍李敖」的ID正式入駐新浪微博,第一天24小時內發了31條微博,而後堅持原創無一條轉發堪稱微博奇跡,引來300萬粉絲強力關注。
喧囂之下無寧日,伴隨聚光燈而來的是爭議的增多,但是他依然我行我素,全然不顧外界眼光,頗有「舉世皆醉我獨醒」的姿態。去年5月,在一檔名為《讀書人》的節目中,他也不忘抨擊現在年輕人的精神世界無趣,認為手機和電腦毀了年輕人的大腦,提醒青年人拒絕心靈軟骨病,別讓乏味毀了自我。
一如他前半生因言獲罪,遭早期國民黨當局兩次監禁,但他仍然回過頭來研究國民黨,並寫成了兩本書《國民黨研究》和《國民黨研究續集》,他在序言中寫道:「我從小在北京念小學時就對國民黨厭惡,這一厭惡使我一直堅持不做它的黨員,雖然這一堅持,帶給我幾十年的不方便、『不識時務』,但我不但不後悔,反引為自豪,這是我一生中的『大德』之一。」在遭受「敵人」酷刑之後,仍然定心下來去研究他,豁達如李敖,未知有幾人,
《北京法源寺》是李敖唯一一部改編成話劇的小說。導演田沁鑫在聞悉李敖去世消息時,感歎李敖先生,一生昂揚,一生抬頭做人,一生不屈不橈,—生不畏無懼!西去擇日,部要「龍抬頭」!
陳文茜說,李敖晚年其實很孤單的,他本來就不愛與人來往,社會的走向更讓他感覺到世態炎涼。孤獨是內心的題目,不是單指人際關係,他覺得他的一生是一場空。《北京法源寺》裏寫道:「這就是祖國、這就是群眾。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黑暗時代,他們在看我們流血。我們成功,他們會鼓掌參與;我們失敗,他們會袖手旁觀。我們來救他們,他們不能自救,如今又眼睜睜看著我們亦無以自救。在他們眼中,我們是失敗者。但是,他們不知道失敗者其實也蠻痛快,因為失敗的終點,也就是另一場勝利的起點。」
(閆俊文、文笛/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