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無下限搶人」,我們要跟着跑嗎?

這幾年,城市「人才爭奪戰」呈現出愈演愈烈的趨勢。由於二三線城市的加入,似乎整個中國都變得求才若渴,門檻越降越低,甚至有城市推出了「中專生零門檻落戶」的政策。

僅從數字變化上看,這一城市面對人才的自我「反向拍賣」無疑是有效的。統計顯示,2017年成都戶籍人口增加了36.4萬人,今年3月份,西安最高峰的時候一天遷入了8000人的戶口。

不過,在今天這個時代,人們已經不相信地方政府有能力去具體判斷一座城市究竟需要什麼人才。尤其是在所謂「求才」僅以學歷分界而對本地產業毫無說明的前提下,「搶人大戰」很可能只是一場跟風的遊戲。

在輿論分析的視野里一直有一種聲音,說這是為了托舉樓市或者促進地方經濟短期發展(最直接的就是消費)而進行的人口規模擴張。即便如此,作為一座城市,也應該先自問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能力是否已經準備好。

「大戰」可以混亂,個人則不能盲目,尤其是自認為是一個人才的人。

搶人的「下限競賽」

意識到人才的規模、比例和層次對於城市未來的重要性,這無疑是值得肯定的一點。在人口紅利逐漸褪去的後工業化時代,知識、智力和創造力將取代體力,繼替成為新的效率來源。

不過這一切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先有產業,後有人才。市場上的人才,是除了資本以外流動性最強的要素,它流動的規則,就是能和其它的要素進行最有效率的匹配。如果沒有相應的產業基礎,人才是請不來也留不住的,因為那裏不需要他們。

儘管一座城市可以通過人口的學歷結構分析出「人才缺乏」的結論,但事實本身不會改變。正如在鄉村裏,資本的數量很少,但鄉村並不缺資本,缺的是市場機會,有了高回報的機會,資本就會到來。

人才也是一樣。

市場上的人才,永遠不可能是一座城市的「儲備幹部」,他們是活生生的有自由意志、發展欲求和生活壓力的人。這一點很多城市並沒有想清楚,從它們吸引人才的措施中散發的濃烈的計劃味道,就可見一斑。

大致上梳理一下十幾座參與「搶人大戰」的二線城市對人才的吸引措施,不外乎三種。

一是戶籍,只要符合設定的學歷要求,幾乎都可以火線落戶,甚至拉着人去辦。

戶籍是一個餅,從權利意義上說這個餅本來應該完整地屬於勞動者,只是被整個地拿走了。而現在他們掰了半個還給它原本的主人,就算是一種慷慨的贈予。當然,數據證明這是有效的,因為確實有太多人被戶籍困擾久矣。不過「入戶吸引」這種予取予奪的動作,還是會讓清醒的人感覺不是滋味。而且,這對「人才」標準以外那些同樣渴盼更舒心生活的勞動者也不公平。

二是房子,有購房補貼、租房補貼、人才公寓等幾種。無論哪一種,都會有利於繁榮本地房地產市場。人們的確會對住房非常在乎,但更重要的是有沒有一份與自身稟賦相匹配的工作,作為一個人才,後者解決了,前者往往就水到渠成。

三是現金,一次性補貼、連續三年每月補貼、創業獎勵、貼息貸款……不一而足,少則數千,多則以十萬、百萬計。

住房補貼、現金補貼這兩種措施要放在一起來討論。核心的問題是,公共財政究竟是否應該這樣花?「人才」憑空獲得這些稀缺的公共資源,是否具有正當性?他們和那些公認的需要照顧的弱勢群體之間,有什麼共同點?

問題必須提出,因為財政資源有限,東邊多一點,西邊就會少一點。儘管是以「發展」的名義,這種投入甚至可能帶來直接的財政增收,但它客觀上的歧視性無法迴避,也偏離了公共權力的角色。而且可以預期的是,就像對某一產業的巨額補貼必然造成浪費一樣,「人才」堆里也必定會出現一定比例的「騙補」者,這是經驗和邏輯上的雙重常識。

還要補充一句,這些「搶人」手段實在非常老土,幾十年來都沒有翻新過。和招商引資一樣,就是通過對公共資源的隨意使用來人為製造窪地,達到扭曲要素流動的目的,為此不惜進行下限競賽。

唯一讓人感覺樂觀的方面是,這種競賽客觀上在不斷削低人口(戶籍)流動的門檻,算是順應了人心和社會趨勢。

別輕易「逃離北上廣」

現在正是畢業季,大學畢業生們正在謀職,同時也在選擇城市。其實,對於「人才爭奪戰」的討論真正有價值之處,是在眾城混戰的塵土飛揚中,給那些惶惑的青年人一點指引。

舉個例子,如果你想去一家大型的互聯網企業,那麼北上廣深杭都是目標之城。你在這些城市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而它同時又正好能提供上面說的全部或某幾種紅利,顯然是兩全其美,何樂不為。這是青年就業的理性模式,城市「人才爭奪」帶來的好處,只是錦上貼花,你去這座城市,並不是因為它的「措施」。

一個對未來抱有期待的青年,應該選擇一座國際化程度高的城市。

中國與國際市場已經密不可分,未來還將進一步擴大和深化經濟、文化聯繫,有前途的企業必定是那些深刻介入國際分工、能夠在全球範圍內獲取利潤的企業,而這些企業大部分都集中在國際化程度最高的那一批城市裏。

國際化程度高意味着開放,有開放基因的城市從來不會衰落。放眼世界,紐約、巴黎、倫敦、東京,莫不如此。而在國內,上海、廣州,以及為開放而生的深圳,在全球化進程中和它們存在的歷史裏,就一直是中國最頂尖的城市,今天亦然。在城鎮化過程中,大城市只會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因為它們能夠給包括人才在內的各種要素提供最好的市場機會,看不見的手自會讓它們繼續生長。

對個人而言,這樣的城市所能提供的最寶貴的環境是人力資本的外部性,它會讓人不斷成長。簡單點說就是,和能力強的人在一起,就會變得能力更強,不管你是一個被定義的「人才」,還是被排除在人才之外的體力勞動者。

「人類的進步已經將我們變成了向周圍人學習的機器。」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愛德華•格萊澤在《城市的勝利》一書中引證過一項研究,直觀地闡述了這一點。「一家大型連鎖超市對能力不等的收銀員進行大致隨機的重新分組,這樣可以讓兩位經濟學家看到明星收銀員的影響力。結果表明,當同一班組中有一位明星收銀員的時候,中等水平收銀員的工作效率得到了大幅度提高;而當同一班組中都是能力較差的收銀員時,同樣中等水平收銀員的工作效率也會下降。」

無論從事何種職業,人力資本的外部性都必將發揮作用。最前沿的信息、技術、知識都將被國際化程度最高的城市裏的人們最先掌握,並且在他們的日常交流、合作和體驗中內化為一種常識。儘管顯得非常庸俗和功利,但不得不承認,那些一心一意把孩子送去貴族學校,買一套昂貴的房子和更高的階層比鄰而居的人,正是深切了解人力資本的外部性的人。

人們可能會想,在信息化高度發達的背景下資訊流動早已不成問題。不過,在國際化水平低的城市裏的人們接觸到的這些知識,對於別人而言早已是一種技能,這兩者在實踐中是天壤之別。他們可以通過音頻、視頻和一個個行業頂尖人士遠程交流,但這永遠無法模擬真實見面時的握手、交談和互相觀察。假設你準備在「搶人大戰」的吸引下,去一個機場在幾百公里之外的城市就業,那麼你能找到的八成就是一份跟外部不需要有多少聯繫的工作,再便捷的信息流動對你也是沒有意義,或者僅有圍觀意義的。

所以,不要輕言「逃離北上廣」,更不應以此為藉口去將就一個靠下限來「搶人」的城市。北上廣深,固然生活成本會比較高,但它們能提供的潛力收入也更高。紐約曼哈頓的生活成本很高,但在其中工作的人平均收入也遠高於美國其他地區。

格萊澤還提供了一個數據:城市地區大學畢業生的數量每提高10%,個人收入就會提高7.7%,不論他們是以何種方式接受教育的—當然也包括人力資本外溢的教育效應。而我們可以肯定的是,那些位於中國第一梯隊的超級城市,高學歷人士無論絕對數還是比例都會持續增長。

簡單總結一下,以「北上廣深」為代表的超級城市之所以大,是因為它們面對的是全球市場;而只有全球市場,才能哺育出大量高收入的人;全球市場在很多領域都只知道「北上廣深」,並且只買它們的賬。

在整理那些「搶人」城市的資料的時候,我發現其中有一些印象很深的城市。在那裏,人們連普通話都不願意說,卻在積極地用強大的行政手段招攬全國英才。不得不說,我感覺到了一絲幽默。

如果你願意去,它們永遠是你忠實的備胎。

(李少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