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中南海郵局

府右街乙27號毫不起眼。它對面的紅牆內,就是中南海,中國政治的心臟。即使路邊停着一輛綠色的郵車,那一小溜位於西城區府右街和西椅子胡同交匯處的灰白臨街房,依然看不出太多特別之處,走過這條小街的人,很容易錯過它。

這排矮房子中間是兩個銀色鋁合金門柱,門柱的左側掛着一塊不大的金色銘牌,需要湊近才能看清——中南海郵政支局。

80歲的傅江海,1950年2月22日參與創辦了這個郵局,他對記者說:「從中南海郵局調出去以後,有關在中南海郵局工作的事我沒有提過一個字,今天是我第一次提。」

1950年2月初,20歲的傅江海和同事趙卜一、郭克勤一道,奉命從香山來到中南海籌建郵局。2月22日,郵局就按照中央辦公廳的安排,在中南海東門落了腳。9個月前,他剛剛從西柏坡來到香山的「北平第五十支局」,負責為黨中央寄發郵件,專門為駐在香山的黨中央機關和領導服務。

1948年2月21日在西柏坡成立的「山河郵局」,可算是中南海郵局的前身,主要職能就是為黨中央機關和首長們服務。後來中南海郵局的規格也沿襲了山河郵局,都是3個人,1個局長兩個交通員。比傅江海年長10歲的郭克勤是山河郵局創立時候的兩個交通員之一。交通員負責投遞書報信件。

1990年代初,資深郵迷、山西省集郵協會副會長謝孜學收藏了一枚晉察冀邊區山河郵戳的信封,憑藉那個信封,他在那幾年的世界性郵展上屢獲金獎。最初拿到這個寶貴的信封時,這個老郵迷也很奇怪,通常郵戳都是地名,但當時晉察冀邊區歷史上並沒有「山河」這個地名。翻了很多資料,謝孜學終於弄清:為了保密,山河郵局分別取平山的「山」、流經平山縣的滹佗河的「河」為名。

其實,山河郵局、香山的五十支局、中南海郵局,從來沒有掛過牌。在香山,就明確要求,郵局只叫「北平五十支局」,也不掛局牌;寄發單位和個人如寫「香山」兩字一律退回原單位,不予寄發。「中南海郵局」對於傅江海他們來說,其實只是個頭腦中的概念而已。他從不會向外人提起,同事之間都不說這5個字,他們習慣稱之為「17支局」。

嚴格說起來,傅江海是第一個真正在中南海裏面上班的郵遞員。

在山河郵局時,傅江海並不是那麼容易看到中央領導。他第一次見毛主席是在七屆二中全會的時候。會議閉幕後,石家莊京劇團來表演,傅江海看京劇時看見了毛主席。在中南海郵局,傅江海有一張最高級別的通行證,哪裏都能去。建國後,郵局已經陸續多了些員工,但是有最高級別通行證的人太少,只能讓傅江海一個人去做營業所的工作,開匯票、寄包件、收包裹。1958年初,時任中南海郵局局長的傅江海調離郵局。不久,比他小5歲的尚元清來到了中南海郵局。一到郵局,領導特地交代:「要做無名英雄,做出多大的成績都不能宣傳表揚……」

從1948年到1958年,從山河到香山到中南海,傅江海總共跟隨了中央機關10年的時間。和中南海的行政人員一樣,他們也習慣地稱中南海為「海」。郵局和「海」裏的各機關單位的人都很熟稔,中央有什麼活動都通知他們去。開國大典的時候,傅江海和郭克勤就坐在西華表下觀禮,這個區域坐着的都是中央機關的人。

稍晚些到中南海郵局工作的尚元清,也直接跟國家領導人打過交道。

除了機關單位,中南海裏還有百十來戶首長住家,都有各自的信箱號碼,都得按照信箱號碼去送。尚元清每天6點就在「海」裏投遞,8點必須都投遞完。有時候他會碰上一早出來的陳毅,陳老總就說,「這麼早送報來了,辛苦了!」時不時還開個玩笑,沒有一點架子;有時候,陳老總還會主動把信報都接過去,「行了,都給我,我給送去。」

尚元清到中南海郵局的時候,郵局已經整體搬到西門營業處這邊,這裏距周總理生活和工作的西花廳不足百米。周總理和鄧穎超時常會到郵局來看望大夥,噓寒問暖。夏天的時候,周總理會自己出錢買一大堆西瓜,放在西門的一個桌子下面,桌子上則放一把水果刀,誰想吃都可以自己拿刀去切。

李振才沒有想到,後來,「海」裏還是和郵局「見外」了,就在他擔任中南海郵局負責人的後期,郵局從紅牆裏搬了出來。李振才已經記不清從「海」裏搬出來的具體時間。他只記得,搬出來之後,郵局馬上就投入到1969年4月召開的「九大」的工作中去了。

按照慣例,「兩會」和黨代會的會務郵政工作,一直是由中南海郵局負責。

九大開完之後,《人民日報》出號外,忘記在鄧穎超的名字後加標註「(女)」。當時李振才他們已經把這批報紙分揀完畢,正準備投遞到「海」裏和參會代表時,這個遺漏被發現。這批萬來份報紙被緊急叫停,《人民日報》趕緊另外起印。

那段日子是李振才此生經歷過的最鬧騰的日子。

1967年夏天發生的「揪劉火線」事件,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由7月下旬起,至8月5日凌晨止,整個中南海圍牆外,達到喧鬧的高峰期。有一次,一群人舉着一張紙質毛主席像就往門裏衝,李振才他們不敢上前阻攔,只好眼睜睜地看着這群人衝進中南海。

後來,或許是出於安全考慮,「海」裏面的一些機構和住戶開始往外遷。把郵局撤出去,也不是簡單的事情。中南海以外的地界,已經有完備的郵政系統,新建一個郵局並不容易。最終,警衛局回應,黨中央、國務院的報信還是得由你們送,你們只是辦公地點變,其他的關係都不變。這樣,在1960年代的末期,中南海郵局搬到了現在的府右街乙27號院——一個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內。

從中南海搬出來之後,中南海郵局不再歸北京市郵政局直管,北京市郵政局西區郵局接管了中南海郵局。這一輪番的變化,對尚元清而言,並沒有特別感覺。對他來說,只是換了個工作地點,其他一切都沒什麼變化。小院依舊不掛牌,不對外營業,不和附近居民打任何交道,他們吃飯、洗澡、參加文體活動,都可以在「海」裏面進行……

郵政業務也和過去一樣,最多的是投遞報刊和信件。當時的信函,除小量私人信件外,大部分是全國各地人民群眾寫給國家領導人的。給毛主席和周總理的來信最多,然後是寄給其他各位首長的來信,這被稱之為人民來信,一般都佔所有信件的70%到80%以上。唐山大地震時,人民來信達到了頂峰,最多的一天用郵政二號袋裝了十七八袋,大約3萬件。

搬到「海」外,最大的變化也只是他們在府右街乙27號院緊閉的門裏,蓋得端端正正的郵戳上的日期罷了。但是,府右街乙27號院的門還是被猛然推開了。「一下子就和市場接軌了。」鄒定河說。對於市場,大夥也並不陌生了,同級的其他支局已經在市場搏得熱火朝天了,因為中南海的特殊性,17支局一直都被按着沒動。

1993年12月26日,毛主席誕辰100周年,上級特批他們在那天啟用「中南海」的郵戥。李先念的夫人林佳楣是個集郵迷,她特意到郵局留下了一枚郵戥。從那之後,中南海郵局開始啟用地名郵戥。雖不對外服務,但已不停有人慕名上門,尤其是集郵迷,會特地跑過來,想蓋上這裏的郵戳。遇到重大節日和紀念日,來的人尤其多,郵局一般也不會拒絕。

1995年,局裏的儲蓄部門率先出來營業。2007年,那塊金色的「中南海郵政支局」的銘牌這次總算被允許掛出來。這是中南海郵局第一次能明確地告訴外界|自己姓甚名誰。

在西椅子胡同住了50多年的李大媽,就是在中南海郵局把牌子掛出來之後,才確定府右街乙27號真是個向外服務的郵局。於是,她把自己在別處領了多年的養老金轉到了這裏。

40歲的蔡建芬,2009年8月才走馬上任中南海郵局局長,她說:「郵局首先要保持優良傳統,也要通過服務強調經濟效益,畢竟我們是企業。」

60年過去,中南海郵局就這樣變成了一個為普通百姓服務的郵局。

(鄧艷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