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却的記憶 ——唐山抗震救災的日日夜夜

雨夜急馳唐山

1976年7月28日凌晨3時42分,一場大地震突襲唐山。僅僅23秒,地裂屋塌,交通、供水、供電、通訊全部中斷,一座百萬人口的工業城市被夷爲平地,20餘萬人在沉睡中失去了生命。

震情就是命令,災區就是戰場。7月29日下午,我所在連隊接到赴唐山抗震救災的命令,連隊立即進行了戰前動員,全連做好隨時出發的準備。

夜幕降臨,5輛軍用卡車在大雨中把我們送到附近的唐王山火車站。長長的軍列早已等候在站臺上,汽車開上平板車,隨軍前往。兩個排人員乘坐一節臨時徵調的悶罐車,車厢環境極差,還殘留著白石灰的味道。但我們無心顧及這些,

只想能早一分鐘到達唐山,早一點兒投入救災戰鬥。

軍列在風雨中一路急行,開始還暢通,可一過山海關,因地震造成鐵軌嚴重扭曲變形,列車無法往前開,我們只好換乘卡車。車隊行進到灤河大橋時,發現强震使大橋一重損壞,橋面局部塌陷,還有橫梁折斷,汽車不能通過。臨時架橋沒有工具,徒步過河水浪滔滔深不可測,連隊只好下車等待上級命令。焦急等待中,營部通信員跑來傳達命令:就地簡餐,隨時做好繼續趕路的準備。情況緊急,不可能埋鍋造飯,我們就一口饅頭一口水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還沒等兩個饅頭進肚,就接到上級汽車改道繞行、部隊輕裝徒步過橋,向市區挺進的命令。我們迅速將背包裝上汽車,帶好軍用水壺和戰備鍬鎬,有續踏上大橋。時值黎明前夜,橋上漆黑一片,橋下河水翻滾。伴隨著餘震,大地在顫抖,大橋也在晃動。我們屏息靜氣,緊張快速地在橋上摸索前行。過了灤河大橋,部隊以急行軍速度行進30多裏後,又乘坐繞道趕來的汽車,向唐山奔去。

救人!救人!!救人!!!

經過近20多個小時的晝夜奔波,連隊於7月30日傍晚進人了唐山市區。震後的唐山看不到一處完整矗立的房屋,整個城市變成了一片廢墟。倒塌的樓房碎石瓦塊堵塞了街路,先期到達的北京軍區派出的工兵分隊開著大型推土機在前面爲救災部隊車輛清理路面。時而有被壓在廢墟裏的屍體露出,讓人不寒而栗。眼前的一切,令我們震驚、心碎。此時此刻,我們只有一個想法:救人!

7月的天氣悶熱異常。我們千里奔來,來不及安營扎寨,跳下卡車就按上級命令迅速進人指定區域搜尋救人。因爲自帶的小型戰備鍬鎬在救人的過程中很難用得上,弄不好還會傷到人,我們索性扔掉鍬鎬,直接用手刨。不少戰友的指甲磨沒了,手指磨得滿是血。飯食供應不上,我們就渴著餓著;沒有口罩和防毒面具,我們就忍受著屍臭味不顧一切地在廢墟上扒人、救人。經過一夜奮戰,我們連成功在半壁店居民區的廢墟裏救出了一位60多歲的老人和一名10歲的男孩。他們的成功獲救極大鼓舞了我們的戰鬥熱情。

爲解救更多的受難群衆,我們拼命與時間賽跑,與疲勞、酷熱抗爭。餓了,嚼口壓縮餅乾;渴了,咽口唾沬;實在支撑不住了,輪換著在廢墟旁眯一小會兒。連隊臨時駐扎在一所小學校的操場上,沒有帳篷,沒有任何遮蔽物,我們便頭枕背包就地而臥。說是睡覺,誰又能睡得著?只要巡查小組發現哪里有呼救聲,就馬上起來投人救人戰鬥。

當太陽又從東方升起時,已是震後的第四天了,我們都已經疲憊至極,但誰也沒有歇一歇、喘口氣的想法。只要有生命迹象,有一綫希望,我們就做萬分的努力,與時間賽跑,與生命抗爭,竭盡全力去救人。

聽到巡邏員說陶瓷學校一號家屬樓位置監聽到了呼救聲,正在嚼壓縮餅乾的劉連長命令:「一排、二排跟我上,三排、四排待命,巡查人員加强巡邏監聽!」

我們在連長帶領下迅速趕到現場。陶瓷學校一號家屬樓雖然已經全部倒塌,但樓的西側還有一段約5米長、兩米高的斷牆沒有倒下,幾塊水泥預製板交錯傾斜著搭在斷牆上,下面還有不大的一塊縫隙,呼救聲就是從縫隙裏傳出來的。謹慎分析後,連長果斷制定了施救方案:從樓的西北側開始清理磚礫,先打通通道,再想辦法進去救人。

搶險工作忙而不亂地迅速展開。一塊塊磚頭瓦礫、一片片破碎的預製板塊被清理出來,生命通道一點點向裏延伸。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通道終於接近了縫隙端口。通過呼叫,裏面傳出了一個男子微弱的聲音:「謝謝你們來救我,我能堅持!」這簡短的話語增添了我們的信心。當務之急是要先鑽進一個人去,清理洞內碎物,擴大空間,以便把困在裏面的人拖出來。連長、一排長和幾個戰士都搶著要進去。我是尖刀班班長,沒等連長批准,就蜷縮著身子向縫隙裏爬去。進去後發現,裏邊空間很小,那名中年男子兩腿被重物壓住,一動也不能動。一隻手臂也被壓著,人僅有微弱的呼吸。我一邊往外遞送碎石,一邊安慰他。空間在逐步擴大,希望也在一點點增加。裏面的空間可以容納兩個人同時作業了,另一個戰友也爬了進來。我側身抱著男子的頭,戰友抱著他的雙腿,一點點向洞外移送。守候在洞口的人小心翼翼地接應。被救男子70多歲的老母親看到兒子還活著,哭著跪在劉連長面前致謝。我們剛剛緩一下神,餘震又發生廣,幾分鐘前還在戰鬥的地方又被塌落的磚礫堆滿了。戰友們慶幸我撤出及時,沒有造成傷亡。

傷員送走了,餘震過去了,一切又都恢復了平靜。我們又奔向下一個戰場。

軍民一家親

半壁店街道一戶居民家房屋全部倒塌了,雖然地震已經過去了4天,但細心的巡視監聽人員仍然聽到了從廢墟中發出的微弱的呼救聲。聽到還有人活著,戰士們放下手中的碗筷,向有呼救聲的廢墟跑去。

這是一座不大的2層小樓,雖然整個房屋都倒塌了,但北側牆壁有一段一米多高的牆體留了下來,一塊較大的預製板和零星的雜木斜搭在上面,聲音就是從那裏傳出來的。經察看,用打洞的方式和推土機清理都不行,只能靠人工清理,我帶領幾個戰士立即投人戰鬥。

由於幾天來沒有得到適當的休息,過於疲勞,又頂著炎炎烈日,不一會兒,我眼前便一片漆黑,頓感天旋地轉,昏迷了過去。等醒過來時,已經是在團衛生隊病床上掛點滴了。連隊衛生員小楊告訴我,我昏迷後,現場一位大娘聽衛生員說我可能是疲勞加低糖造成的,急忙跑回自家的住處,憑著印象,在鄰居的幫助下,從廢墟中扒出了一包原本留著給兒媳婦坐月子用的紅糖,給我沖了一杯紅糖水,才使我的低糖得到了緩解。衛生員還告訴我,戰友們清理了兩個多小時,已經把壓在裏面的一位十八九歲的青年救了出來。有了這段令人難忘的經歷,我深刻體會到了什麽叫軍民一家親。

地震發生時,許多群衆倉促跑出來,沒來得及穿衣服,有的裹著被單,有的穿著從廢墟裏扒出來的不得體的衣服。部隊剛進人震中時,由於救災物資還沒到位,沒有人號召,向受災群衆捐獻衣物成了戰友們的自覺行動。

地震後的頭幾天,一些失去親人的孩子大多由好心人臨時照管著。我們連隊也臨時收養了3個小男孩。這3個孩子穿著我們送的肥大的軍衣,和我們同吃同住。後來,政府對孤兒作了統一安排,分別送到了石家莊和邢臺的學校。

分別時,孩子們抱著相處了多天、已經有深厚感情的戰士,說什麽也不走。

地震發生後,一些學校的教室也倒塌了。眼看要到開學的日子了,孩子們上學的問題還沒有著落。我所在的團根據各營所轄區域,規劃了4個教學片區,搭建了簡易教室,從各連隊選拔文化程度較高的幹部戰士擔任教員,在9月初開學的日子,200多名孩子走進了「抗震小學」。

人民群衆也把解放軍當作自己的親人。地震後的前幾天,停電斷水,連隊無法開灶,大家只能吃自帶的壓縮餅乾。這種應急食品沒有水很難咽下,且不好消化。城區自來水系統遭到了毀壞,根本找不到可飲用水源。許多戰士的嘴唇都乾裂地洇出了血絲,有的嗓子乾啞得說不出話來。駐地附近的群衆就自發地到郊區菜地拔回還沒長成的青蘿蔔,自己捨不得吃,送到連隊給我們解渴。

隨著時間的推移,艱苦繁重的救人、搶救財産物資和掩埋尸體的工作結朿了。抗震救災的工作重點轉爲幫助災區人民解决住房問題。當時國家一時不能爲災民提供那麽多帳篷居住,部隊的帳篷也十分緊張,很多災民都住在簡易的窩棚裏。眼看著氣溫一天比一天低下來,抗震救災指揮部要求參加救災的部隊全力以赴,儘快解决受災居民的住房問題。

我們連隊也接受了搭建200間簡易住房的任務。由於建築材料緊缺,戰士們不等不靠,就地取材,利用倒塌房屋的木料、磚頭和地震時冒出來的泥沙,邊幹邊學,砌牆壘磚,當起了建築工人。爲了趕在入冬前安置好災民,我們不分白天黑夜、颳風下雨,利用一切可以爭取的時間搶建簡易房。雖然簡易房是臨時的,但我們也盡可能地把它修得堅固、暖和、實用。經過全連幹部戰士的努力,我連提前3天完成了任務,700多名受災群衆搬進了新居。

撤離災區

近3個多月的抗震救災就要結束了,災區群衆的生活也開始逐步走向正常。工廠、企業、商店也在逐步恢復,不屈的唐山人開始了重建新唐山的偉大事業。我們抗震救災部隊也圓滿完成了黨和人民交給的任務,準備撤離災區。我所在部隊的撤離時間定在10月24日。爲了不打擾群衆,凌晨3點鐘,我們就起床打好背包,把住宿區域的衛生打掃得乾乾淨淨。吃完早飯,5點鐘準時登車,向回程開進。雖然我們撤離的消息嚴密封鎖,但當我們的車隊離開駐地時,當地的群衆還是知道了我們要走,不少市民前來送行。他們站立在馬路兩旁,有的人邊哭邊往車上拋糖果、水果,有的人眼含熱淚向我們揮手道別。戰友們也含著眼泪,懷著依依不舍的心情告別了朝夕相處了近3個月的唐山人民。

80多天的唐山抗震救災,是我一生中極不平凡的一段經歷。這場軍民協力奮戰的偉大的抗震救災,使我看到了我們這個民族戰勝一切困難的偉大力量。

(賈玉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