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場合,那些翻譯釀成的大錯誤

  原外交部翻譯室主任施燕華的回憶文章裏,記錄了一段往事。她初到外交部翻譯室從事筆譯工作,前輩給她講過一個外交場合發生的錯誤:在一份中國對外援助的外文聲明上,譯員不小心在援助數字後面多加了一個「0」,到後來發現問題時,領導已簽過字,文件也已公開發表,就只好認了。
  施燕華一直記得這個故事,那位前輩的意思也是爲了提醒她:在外交場合,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而這一言如果出錯,小則丟臉,大則可能釀成外交事故。語言如此複雜,失之毫厘謬以千里。
  「翻譯擔負著語言轉換工作,而語言,是橋梁,是工具,更是武器。」先後在中國駐赤道幾內亞、西班牙等國大使館工作過的前大使王珍說。
  初走麥城
  國際外交舞臺上,因爲語言偏差鬧出的笑話實在不少。
  中國總理周恩來曾經說過,外交無小事,對此王珍深有體會。
  1970年12月,他隨隊前往赤道幾內亞共和國建立中國大使館。抵達的次日,對外工作就開始了。王珍兼管禮賓,下午接到該國總統府典禮局電話,說是總統感謝中國大使館帶來剛果(布)總統恩古瓦比的禮物,準備「宴請」以表謝意。
  王珍報告了代辦田丁。大家都感到很高興,但也有些疑惑,在外交慣例中,鮮有一國元首如此快速宴請外國建館人員之舉。田丁提出疑問並讓王珍趕快核實。
  溝通後,王珍驚出一頭汗,原來根本沒有宴請,因爲第一次與當地人通話,對方口音難懂,他把西班牙語中的「包裹」,聽成了「宴會」。當局本意是感謝中國朋友帶來剛果(布)總統恩古瓦比的禮物。
  這個被及時更正的翻譯錯誤,並沒有釀成什麽大錯,但王珍依然把它當成一個不可忘記的教訓,他稱這個錯誤爲「初走麥城」。
  小事惹來大麻煩
  「對我們搞翻譯工作的人來講,就是翻譯無小事。」王珍告訴本刊記者,「小事可能影響大事。」
  1973年5月,中國時任駐希臘大使周伯萍就因誤入了以色列外交代表官邸,被當時的新聞媒體解讀成中國承認以色列建國。
  據《光明日報》旗下的《文摘報》記載,事件起因於一個小小的烏龍。5月7日13點15分,周伯萍完成當日工作返回使館,看到沿途哨卡增多,警車穿梭,像是雅典當日有重要國事或外事活動,便問翻譯是否收到邀請。
  翻譯匆匆回大使館查閱,值班人員答道,大使館收到一份來自科威特駐希臘大使館的清帖,邀請中國大使於5月8日下午12點到13點30分之間前往使館出席國慶招待會。
  翻譯很匆忙,沒有細看日期,以爲是當天,進而認定剛才看到的車隊就是趕去參加招待會的。收到請帖不參會,是很嚴重的失禮行爲。一行人於是趕緊出發。司機和翻譯還不知科威特大使館的具體位置,便隨著警察引路的方向行動,被引向一座大使館。周伯萍與門口迎接的大使握手示意,臨走時又是親切握手。 .
  他和隨行人員沒有注意到,在場新聞媒體神色異樣,外交官們也都表情古怪。直到5月8日,《紐約時報》的一篇報道才讓所有人明白,釀成大錯了:5月7日,是以色列國慶日,他們參加的是以色列大使館的活動。當時,中國與以色列還未互相7承認。但在外媒報道中,將中國大使到場祝賀以色列國慶的行爲,視爲冷戰格局下,中國已經承認了以色列。
  事後復盤,這一切都起於幾個小小差錯。值班人員沒有注意到請帖時間,更重要的是,請帖不是來自科威特,而是捷克斯洛伐克。當時捷克斯洛伐克駐希臘大使名叫科威克,英文拼寫與科威特相似,值班人員便誤認爲是科威特大使館的邀請。進入大使館時,大家又都沒有看到以色列的旗幟。並且周伯萍既沒見過以色列大使,也沒見過科威特大使。
  環環相扣,鬧出了大麻煩。
  據《文摘報》報道,周恩來對此很是惱火,在國務院辦公會上批評道:「美國出了水門事件,我們出了雅典事件。雅典事件主角姓周,真是周門不幸。」
  把蘇聯比作蟲子?
  要成爲一名合格的外交翻譯並不容易。接受本刊記者采訪前,王珍與一位外交部翻譯司現役高翻交流,他轉述對方的經驗:作爲外交翻譯,不僅要有高度的政治修養、專業水平、作風紀律,也需要善於學習、擴大知識面,還需要「身體和心理素質過硬,處變不驚,臨危不亂」。
  對身體素質的要求很直觀,翻譯工作是長時、專注的,大腦處於高耗能狀態。而外交工作本身,也並不只有大家看到的光鮮亮麗、西裝革履的一面。王珍提到,背後的工作是艱苦甚至凶險的。在赤道幾內亞從事外交工作時,他就患了七次瘧疾。
  1973年3月9日,中國與西班牙建交,同年6月,王珍和同事抵達馬德里。那是中國國旗第一次在此地飄揚。使館初建,主要任務之一是安排首任大使遞交國書。王珍作爲翻譯參加了這次會談。
  當時弗朗哥已經高齡,說話口齒不太清楚,他的話,由西班牙外長復述傳達,再由王珍譯爲中文。光聽外長發言不够,王珍還緊盯著弗朗哥,儘量關注他口型的變化。整個過程中,全神貫注不容一點分心。
  會談很順利,讓王珍意想不到的是,弗朗哥也問出了普通人關心的問題,吃飯問題。他的關注點在於,中國是如何解決了十多億人口的糧食問題。
  施燕華也提到,各國文化習俗不同,有不同禁忌,不同愛好。比如英文世界裏,有關「狗」的詞語大多是好的,而漢語中關於狗的提法多數是貶義。在爲領導人翻譯時,她對此非常瞥惕,「當英國人說『I am a jolly dog』,譯成中文當然不能說:『我是一條快樂的狗』,中國人會覺得很怪。當中國人說:『痛打落水狗』,西方有些人就會有意見,這是虐待動物啊。」
  而中文,又是語義最爲豐倉的語言之一。有時候一句詩、一個典,就能表達出多層含義。
  中國與蘇聯之間打交道,也曾因爲翻譯問題引起過不快。在一次談判時,蘇聯一方曾經指責中方發言對蘇聯進行了污蔑,把蘇聯比作蟲子,還污蔑蘇聯對陝西和四川提出領土要求。
  原來,在談判時,中方提供的中文文稿,用了「作繭自縛」「得隴望蜀」兩個成語,而蘇聯的譯員把這兩個詞語直譯了過來。
  在中國外交部前部長李肇星的一次記者招待會上,一位記者起來提問時說道,自己來自一個小國家。李肇星則以《陋室銘》一句回他:「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施燕華翻譯了字面意思,「A mountain is famous not because of its height。」李肇星聽到,覺得意猶未盡,就用英文補充了一句:Countries,big and small, Are all equal (「國家不在於大小,一律平等」)。
  「語言本身是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博大精深浩如烟海。」回憶起自己做翻譯的日子,王珍也如是感慨道。
(勞駿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