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關係關鍵時刻:為何選擇他來當駐華大使?

  現在,65歲的尼古拉斯‧伯恩斯(Nicholas Bums),估計已經開始準備他的中國之旅了。
  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你可能會頻繁看到這個美國人的名字。
  他瘦瘦的,一頭金灰色頭髮,眉毛微微上挑,眼睛盯著你看時,總有一種堅韌且不好相與的感覺。
  這個人,即將到北京,站在中美關係的第一綫。
  8月20日下午,美國總統拜登在應對阿富汗兵荒馬亂時,宣布了一項政治决定:提名伯恩斯擔任駐華大使。接下來,任命需要參議院通過——幾率非常大。
  這項提名有點不同尋常的背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現在中國和美國的關係,並不是太好。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前不久還說,中美關係目前面臨嚴重困難和挑戰,下一步是走向衝突對抗還是得到改善發展,這是一個巨大的問號,美方需要認真思考和作出正確選擇。
  伯恩斯,顯然也是這種選擇的一部分。
  在此之前,美國駐華大使這個職位,已經空了10個多月。現在,拜登選擇了伯恩斯——這與過去幾任駐華大使的選擇,都有著很大不同。
  拜登想通過這個65歲的男人,給中美關係帶來一些新的變化。
  最特殊的任命
  剛才說了,這次任命挺特殊的。伯恩斯是一名職業外交官。
  過去十多年裏,駐華大使這個職位,一直由政客擔任。說得更直接點,他們都是外交領域的外行。
  比如上一任美國大使,特裏•布蘭斯塔德,來到中國前,幹得最多的是州長的活兒。來到中國做大使前,從來沒有過外交經驗。
  中國人很熟悉的駱家輝也是,來中國當大使前,他做過議員,做過州長,做過商務部部長,就是沒在外交系統工作過。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中東研究所所長牛新春曾統計過,過去很長一段時間,美國駐華大使都是政治任命,權錢交易、權權交易的色彩比較濃。比如,總統大選期間,你爲支持的候選人籌款比較多,他當選後,可能會讓你做個大使。或者,一直以來,你就是總統的政治盟友,他也可能會給你當大使的機會。
  簡單來說,能不能當駐華大使,要看你和總統的關係。上一任駐華大使特裏•布蘭斯塔德,就是特朗普的堅定支持者。
  這倒不是說中美關係不重要,隨便一個人都能站在第一綫,而是中美關係的現實使然。美國駐華大使的選擇,在不同時期,有過不同的標準。
  中國剛與美國建交時,雙方互相還不瞭解,也沒建立起互信關係,要處理的問題非常複雜。這時候,更需要專業外交官。
  比如雙方還是互設聯絡處的時代,首任駐華聯絡處主任戴維•布魯斯,就是一個職業外交官。二戰後,他先後擔任過駐法、德、英三國的大使——都是重要盟國,後來,他還擔任過美越巴黎和談的美方特使,外交段位髙深。
  之後,中美關係上升至大使級,互設大使館。爲了更好展開工作,駐華大使不但要有外交經驗,而且還最好得是中國通。
  從第二任駐華大使恒安石,到第五任大使芮效儉,四名駐華大使中有三人出生在中國,均具有相當的外交事務經歷。
  隨著中美關係逐漸成熟,雙方溝通渠道也越來越多,駐華大使的外交專業性才不那麽重要了,政治任命變得常見。
  之前的四位駐華大使雖然都是中國通,但都並非出身外交系統,也從未在美國國務院任職。
  伯恩斯則不同,他人生大部分階段,都在美國外交系統度過,可以說是一位「外交老炮」。
  「就像馬匹一樣,我們需要的是一匹可以奔跑的馬,而不是一匹只會作秀的馬。」喬治敦大學的埃文•梅德羅斯對路透社分析道,他曾是奧巴馬政府的亞洲事務主任。「我們希望我們的大使成爲美中關係的關鍵一員,我們需要理解大國政治的人。」
  伯恩斯何許人也
  伯恩斯無疑是一個特別理解大國政治的人。他不是「中國通」,却是一位「蘇聯通」。
  現年65歲的伯恩斯,有著美國精英外交官的標準履歷。1956年1月,他出生在紐約州的布法羅,在馬薩諸塞州的韋爾斯利長大,讀的是公立高中,本科在波士頓學院念歷史系,期間還去過盧森堡和法國交換學習。
  1980年,伯恩斯在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獲得了國際關係碩士學位。在一個專門爲第三世界國家提供經濟援助的非營利組織A.T. International工作了幾年後,年輕的伯恩斯進入美國國務院。
  伯恩斯的外交生涯始於中東。
  在美國駐毛里塔尼亞大使館實習後,1983年,他成爲駐埃及開羅大使的副領事和參謀助理,兩年後調任美國駐耶路撒冷總領事館政治官員。
  此後,伯恩斯的事業蒸蒸日上。1990年開始,他在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工作了5年,是老布什和克林頓總統的蘇聯(1991年後成爲俄羅斯)事務主管,參加了所有的美蘇峰會和許多其他國際會議。
  這爲他積累了大量處理大國間問題的外交經驗。
  1995年,伯恩斯成爲國務院發言人,服務了兩任國務卿。
  1997年,在華盛頓工作許久的伯恩斯終於「放外任」,出任美國駐希臘大使,後來又成爲美國駐北約大使。
  在布魯塞爾,他領導著美國國防部駐北約使團,見證了北約在阿富汗、伊拉克和世界各地大打「反恐戰爭」,並接納了7個新成員國加人北約。
  2005年,伯恩斯重回華盛頓,晋升爲國務院的三把手——負責政治事務的副國務卿,這也是美國職業外交官所能晋升到的最髙職位。排在他前面的人,都是由總統政治任命的。
  2008年1月,年僅51歲的伯恩斯宣布退休,理由是「想要回歸家庭」。一位與他關係密切的高級政府官員說,伯恩斯希望「集中精力讓三個女兒讀完大學」。
  美國的「旋轉門」運行順暢,伯恩斯在游說、智庫和學界都幹得風生水起:他爲美國軍火商咨詢游說組織——科恩集團效力,爲知名智庫阿斯彭戰略研究集團和大西洋理事會工作,在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當教授,爲《波士頓環球報》和《環球郵報》寫專欄。
  他在《紐約時報》《國際先驅論壇報》和《外交事務》等報刊上發文章,在多個基金會當董事,還爲髙盛、美國銀行、道富銀行、花旗銀行、翟尼韋爾以及其他一些公司、大學和協會做過咨詢和有償演講。
  伯恩斯幾乎從未遠離過美國决策圈,退休絲毫不影響他繼續受人青睞。
  他以美國特使的身份擔任顧問,協助敲定了2008年的美印和平原子能合作法案;
  2009年至2013年,當時還是總統的副助理和副總統的國家安全顧問的安東尼•布林肯,聘請伯恩斯作爲自己的顧問;
  2014年至2017年,他是時任國務卿約翰•克裏的外交政策委員會的成員;2016年,伯恩斯充當了希拉里競選總統的非正式顧問,2020年又加入了拜登的競選團隊。
  當白宮召喚他再度出山時,他完全可以說:「我從未離開。」而且,從美蘇問題,到阿富汗、伊拉克問題,洱到原子能問題,他始終處於複雜外交風暴的敁前綫。
  危難之處顯身手
  伯恩斯的履歷和能力固然出色,但拜登心儀的駐華大使人選,原本並不是他。
  在美國,駐外大使是搶手的肥缺。駐歐洲各國大使的頭銜屬於那些爲總統競選出力最大、地位最髙的人,其次便是駐中國和日本的位子。
  拜登最初相中的人選 拉姆•伊曼紐爾,也符合這一傳統。
  「伊曼紐爾過去30年裏一直是民主黨的重要人物,政治地位很髙,堪稱民主黨的‘操盤手’。」國際關係學院國際政治系講師孫冰岩說。此前拜登也曾透露,他想要選擇一位「政治鬥士」,向北京傳達與職業外交官不同的信息。
  作爲奧巴馬的幕僚長,伊曼紐爾與時任副總統的拜登過從甚密,在2020年的競選活動中,他是拜登的非正式顧問。
  拜登組閣時,曾考慮讓伊曼紐爾擔任他的交通部長,但遭到黨內進步派的激烈反對不得不作罷。
  進步派批評伊曼紐爾作爲芝加哥市長的表現,尤其是他對2014年芝加哥警察槍殺黑人少年拉昆•麥克唐納一事的處理方式。
  入閣無望後,伊曼紐爾對駐華大使的位子表現出了濃厚興趣。
  其實,如果不是前任搞得太過火,拜登也許還是有機會讓伊曼紐爾使華的。
  特朗普的諸多「罪狀」中,有一條便是濫用政治任命到兒近賣官禊爵的程度——美國駐外大使的政治任命(總統提名)和專業選拔(國務院提名)一般是三七開,而特朗普的大使中,44%是政治任命。
  其中不少人素質著實堪憂,比如駐英國大使伍迪•約翰遜(-支美國橄欖球聯盟球隊的老闆),他曾因發表種族主義言論和性別歧視而受到調查。
  爲凸顯「撥亂反正」,拜登早早承諾會優先考慮任命職業外交官,「以重振美國的外交」。
  今年2月初,接受美國全國廣播公司采訪時,已經擔任國務卿的布林肯就表示:「我决心讓我們的職業人士擔任領導職務,我絕對决心不讓政治進入這棟大樓(指美國國務院)。」
  作爲職業外交官們的領袖,伯恩斯成爲了外交界力推的人選。
  當然,伯恩斯靠的不僅是外交官們的推薦。「伯恩斯資歷深厚、行事老練,在反特朗普的獨立外交家中地位很高。」孫冰岩說。
  在哈佛,孫冰岩曾與伯恩斯有過學術交流。「伯恩斯特別文雅,談吐氣質不凡,但在整場講座中,他一直在駡特朗普。」
  作爲職業外交官,伯恩斯原本沒有明確的黨派傾向,在共和黨和民主黨政府裏,他都是平步青雲。但作爲自由國際主義的忠實擁護者,特朗普的崛起迫使這位「老將」站了隊。
  「他與民主黨政策圈的關係很好,2016年就曾幫助希拉里競選,之後更是一直批評特朗普。」孫冰岩說,「自拜登競選之始,伯恩斯就一直是他的政策顧問,現在的副國務卿舍曼也和他是哈佛的同事。伯恩斯同民主黨智庫的人走得很近,不僅加人早,還幫助拉攏了不少反特朗普人士。」
  伊曼紐爾最終去了日本,以拉攏這個關鍵盟友。
  促使拜登選擇伯恩斯的,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正如《華盛頓郵報》所言,擺在新任美國駐華大使面前的,「可能是一項最困難的外交任務」。
  和總統的交情
  伯恩斯會說一口流利的法語,熟悉阿拉伯語和希臘語,但不懂中文。他從未參與過中國事務,學術背景和中國並不相關,更不曾在駐華使館或領館工作過。
  與此前幾任美國大使相比,伯恩斯同中國的交集,是幾十年來最少的。
  不過學界普遍認爲,這一點瑕不掩瑜。
  「我認爲對大使來說,最重要的是與總統有良好的關係,並有一定的能力與總統和他身邊的關鍵人物直接溝通。」美國智庫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的亞洲亊務高級顧問、「中國力量」項目主任邦尼‧格拉瑟對美國有綫電視新聞網說。
  美國前駐俄羅斯大使、現任斯坦福大學教授的邁克爾•麥克福爾也對伯恩斯有信心。
  他指出,中美關係處於關鍵時刻,「你需要一個和總統交情非常好、和總統能直接溝通的人……我知道伯恩斯確實和拜登有數十年的交情,他也和另外兩個重要人物,布林肯和蘇利文(美國國家安全顧問),有非常密切的私人友誼,這對成爲一個成功的大使十分重要……另外他和坎貝爾(白宮印太亊務協調員)也有長時間的緊密交情,這是爲什麽我覺得他會是一個有實際影響力的大使。」
  路透社分析稱,伯恩斯的提名表明在美中關係日益緊張之際,美國政府可能尋求讓這一角色發揮更核心的作用。
  孫冰岩認同這一點。「以前,中美之間有定期的高層戰略對話,並不需要美國駐華大使發揮太大的作用。現在髙層溝通少了,就需要大使來修補和建立橋梁。」
  今年1月,伯恩斯終於開始討論中國話題了,觀點同拜登政府的整體論調大同小異:與盟友合作捍衛民主和人權,保護在印太地區的盟友,以及敦促中國尊重國際貿易規則。
  伯恩斯也不忘强調,與中國經濟脫鈎不是現實選項,有必要與北京在某些領域合作,例如氣候變化和對抗新冠疫情。
  今年2月,伯恩斯把中美關係稱爲「最重要,但最具有挑戰的關係」,因爲兩國進入了「强競爭模式」,兩國關係在過去四年發生了巨大變化。
  外界有分析稱,伯恩斯也參與了拜登的對華政策制定。
  當然,外交並不意味著强硬,相反,外交官有著更明確的目標。
  他在杜克大學的一場演講,就談到了這個問題:
  「在整個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思想就是對和平狀態的追求,」今年4月15日,伯恩斯在杜克說,在「9,11」之後的世界裏,「和平這個目標在很大程度上已經從我們的國家討論中消失了,有些人可能認爲,嚮往和平是天真的想法。」
  這可能是當下很多人對世界局勢的看法:充滿敵意、充滿對抗。甚至,一些鷹派分子和狂熱民族主義者還叫囂著戰爭來臨。
  但是,伯恩斯並不那麽認爲。就像他這篇演講的標題所言,「和平仍然是外交的最終目標」
(亦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