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博彩法草案,澳門行業變革在即

  在整理這篇文章的資料時,寫字臺上放置的音響裏,反復閃回的是中國大陸搖滾樂隊萬能青年旅店的單曲——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可能沒有什麽歌曲,要比該曲,更適合描述澳門博彩業目前的情况。
  2022年1月14日,澳門特區政府制定了《修改第16/2001號法律〈娛樂場幸運博彩經營法律制度〉》法律草案(以下簡稱《草案》),隨後,澳門特區政府已將法案送澳門立法會審議。
  《草案》主要內容較多,最明顯的改動莫過於以下幾點:
  1:建議賭牌授予年限不得多於10年,在例外情况下可延長最多3年(以前是20年)。
  2:原草案修改建議中的政府官員直接監督賭場的提議被放弃,但賭場將每三年接受一次審查,届時澳門博彩監管機構將檢查
  賭牌持有人的「一般合同合規性」。
  3:每個賭牌持有人對可以公開上市的股票數量有30%的上限,而任何重大金融交易都必須與當局溝通。
  4:政府表示,它有權以公共安全利益或違反其義務等原因終止賭場的賭牌。
  此外,與賭場從業者(特別是衆多貴賓廳從業者)息息相關的是,《草案》中把規範規範博彩中介人(叠碼仔)的行政條例上升爲法律制度,明文禁止博彩中介人與賭牌持有者以任何形式或協議分享博彩收入,禁止博彩中介人承包不同娛樂場的專營區域,限制博彩中介僅可爲一家博企提供服務,未來將只可以通過收取傭金獲利。
  中介人(貴賓廳中介),顧名思義,即從事中介賭客到賭廳(貴賓廳)從事博彩的業務,這種高級職業模特更通俗的叫「叠仔碼」,這些叠碼通過折扣向賭場換取無法兌現的籌碼,再透過直接換取碼取回現金的差價收益,一來一回即爲重複叠碼生利的過程。
  賭牌持有者外包給私人經營的賭廳,更加依靠叠碼仔拉攏與經營賭客的關係,於是乎,澳門的賭廳裏,多了很多服侍周到,陪伴賭客左右的所謂「博彩中介人」,習慣說洋名的會稱之爲「Junket」,而更多人,還是習慣的稱其爲叠碼仔。
  當山鶏浩南從街頭古惑仔蛻變成爲大灣區的偶像組合,四處開演唱會出唱片撈金的時候,你就知道世界變了,古惑仔已經不再是紋著左青龍右白虎的街頭砍砍殺殺,而可以是西裝筆挺的酒吧經理,也可以是彬彬有禮的叠碼仔,更有可能,是從叠碼仔出身,一路逆襲,扶搖直上成爲家族集團,橫跨從俄羅斯到馬尼拉的博彩貴賓廳的太陽城帝國。
  關於太陽城洗米華的發家史,有各種各樣勵志或傳奇或緋聞的版本,洗米華由黑社會叠碼仔背景,登堂入室成爲集團掌舵人的過程,其實也是澳門從殖民地到特別行政區的博彩業轉型革新的過程。
  早期的殖民地時期,賭客基本由香港日本或東南亞豪客爲主,整體賭廳的經營模式是古惑仔化,原因無他,葡澳政府無爲而治,叠碼的利潤足以讓人六親不認,這樣的肥水怎會外流,於是此時的賭廳規模純粹靠各家社團的勢力和名聲而定,更像是金庸筆下,草莽衆生的江湖時代。
  然而,這種江湖時代的平衡,注定短暫而脆弱,當廟堂之上的殖民者和繼任者,在交接的前夕,造成的權力真空,導致江湖間的恩怨江湖了,甚至對於殖民者的六扇門也還以顔色,當年企圖炸死葡澳警方高層的黑道大佬,轟動華人圈的新聞,無疑是這個動蕩時代的注脚。
  當澳門回歸中國時,威武雄壯的解放軍坦克在淩晨駛入澳門軍營的時候,拿著手槍砍刀的黑幫們,知道要弃械投降了。
  從社團到公司,從打打殺殺到轉型配合特區政府,只談生意不談暴力,馬照跑舞照跳,愛國愛特區,社會穩定很重要。
  推薦杜琪峰的電影——黑社會2和爲貴,這裏面的隱喻和宿命,看懂了,你也就明白了從叠碼仔到中介人,從廟堂變遷到個人坐標使命的再認同。
  無論是黑社會還是叠碼仔,他們本來的初衷都是一致的,都是一樁生意而已,天下熙熙皆爲黃白之物,SO,當「以和爲貴」的旨意從廟堂之上飄來時,草莽衆生,注定沒有選擇。
  首先的改變,是叠碼仔的角色,隨著賭權開放幷引入拉斯維加斯的管理模式後,新政府也開始對叠碼行爲進行監管,從叠碼仔到博彩中介人,不僅僅是官方話語系統的升級,更是要落地正規化的申請執照,同時叠碼仔的工會也井然有序的成立,一切朝正規化邁進。
  與此同時,因爲賭客結構開始由過往的香港日本,轉爲中國大陸的豪客,中介人的業務也日漸多元化,不但貸款,也負責吃喝玩樂等落地接待,昔日手拿砍刀手槍的古惑仔/叠碼仔早已進入歷史的垃圾堆,搖身一變的是檔口公關/中介人,專業服務業務至上的無死角服務。
  只要你來了貴賓廳,酒池肉林,滿足你的各種官能刺激,即使大陸賭客輸錢了,也讓對方輸的舒服,輸了繼續借高利貸,即使回大陸,依然惦記著下次繼續來玩。
  這樣的鏈條發展下去,順理成章的貴賓廳開始業務衍生,高利息吸引外部資金,股東模式逐漸雛形,而更積極的貴賓廳,則直接將觸角伸向大陸,與各方山大王建立關係網,即有管道輸出賭客資源,更重要的,是依靠這些山大王,從事放貸追債業務,將風險外包,形成了一條由澳門至大陸各地的産業鏈。
  在如日中天的中介人們看來,眼下是大好的掙錢機會,用一句時髦話來講,是時代選擇了中介人(們),當北上的激情席捲了貴賓廳,洗米華們也必須接受在激情中倒吸一口冷氣,完成橫下心來的「歷史使命」。
  至此,澳門博彩的生態空間,已褪去了如包皮山鶏一樣的浪漫主義英雄主義江湖色彩,更多的演繹成爲金錢權力膠著糾纏的和爲貴。
  弄潮兒們,以「以和爲貴」的名義,突破一切禁忌,成爲新一代聚光燈下的寵兒,娛樂八卦新聞的焦點人物。
  BUT,一入江湖歲月催,當廟堂之上完成了序次迭代,打貪反腐成爲轟轟烈烈的全國性運動後,以往的山大王們日漸式微,而即使南下的來澳客,也受到諸多金融限制,無法也不敢在貴賓廳裏一擲乾坤。
  在這種情况下,極富商業細胞的中介人順勢而爲,完成了貴賓廳的2.0轉型——一是從澳門轉向菲律賓越南韓國等地開設綫下賭場度假村,利用原有的山大王網絡,組織東南亞旅游團,旅游消費博彩一條龍;至於無法出國的,沒關係,綫上博彩等著你,揮之不去的「澳門最大賭場上綫啦」畫外音,伴隨著不止一代年輕人的青春荷爾蒙成長史。
  正是這兩招2.0的産業鏈轉型,塑造了馬尼拉今朝博彩之都的基礎格局,前者見於分布於馬尼拉大大小小的賭場貴賓廳,後者則成爲了十幾萬淘金客的謀生來源。
  然而還是那句話,和爲貴,當中介人出於利益的考量,做法越來越激進後,無疑逾越了和爲貴的底綫,更何况,這樣的産業鏈升級,也可以被解讀爲新名詞——資金外逃管道——自然這也爲中介人的戛然而止埋下了伏筆。
  當2018年主營貴賓廳的太陽城集團股票公報顯示取得了創紀錄的2600多億港元的收益同時,來自大陸的官方媒體,開始高調報道「最大的罌粟花」,揭露綫上博彩,同時,官方對於跨境賭博,綫上博彩的法律打擊,一步步在升級。
  從那時到2021年的洗米華被捕,只是一個時間軸的快慢而已,而疫情無疑按下了時間軸的加速鍵。
  面對著外力造成的有形無形的窒息,洗米華在旗下博彩帝國分崩離析前的最後放手一搏,是高調購入了千餘台數字貨幣挖礦機,意圖像帶他入行的14K前輩一般,進軍數字貨幣世界。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隨後廟堂出臺的有關全面禁止數字貨幣挖礦的通知,爲一個時代的終結,拉下了最後一片帷幕。
  事實上,從此次澳門博彩法新草案的出臺,可以看出,澳門政府對於博彩行業的未來,已經做出了規範限制的備注,放在更大的空間去看,澳門政府已經對澳門的未來下了注,從嚴重依賴博彩業的城市,重頭開始轉型,駛入大灣區的區域合作概念,發展大健康産業,現代金融及高新技術等新銳産業。
  我不瞭解相關産業,無能力評述上述産業在澳門有沒有發展潜力,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舊時代已謝幕,而作爲傳統嚴重依賴博彩的城市,開始轉型,難度一定是巨大,而且破立之間,很多利益版圖會打破和重建。
  對於少數有能力的人而言,未來或許是星辰大海,或許下一個商業帝國將誕生腹中,而對於另一些在這場變革中謝幕的人,或許還可以趁著有點余資時,投資點元宇宙,說不定還能致富,至少在自己的虛擬世界裏,還可以重溫自己的舊夢,昔日的無上榮光,做自己的主宰。
  就算大厦崩塌,生活還是要繼續。
(郭彩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