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足前主帥李鐵被查

  在卡塔爾世界盃激戰正酣時,一則中國足球的新聞卻搶了頭條,並迅速沖上熱捜。
  11月26日,湖北省紀委監委網站發佈消息稱,中國國家男子足球隊原主類李鐵涉嫌嚴重違法,目前正接受中央紀委國家監委駐國家體育總局紀檢監察組和湖北省監委監察調查。
  現年45歲的李鐵曾擔任過近兩年的國足主帥。此次被官宣,意味著傳聞發酵多日後,靴子終於落地。他也成為中國國家男子足球隊首位被查的前主帥。多位受訪者告訴《中國新聞週刊》,11月9日,李鐵在大連一個培訓班上被帶走。今年年中,他就接受過紀檢部門問詢,此次被查疑似與其夜漢任職期間的經歷有關。
  11月28日,足球解說員袁甲在其個人社交媒體上透露,與李鐵合作的一些教練員和經紀人目前也正配合調查。
  他認為,李鐵被查不是壞事。中國足球正處於低谷階段,如果用這樣的方式,掀開之前存在的一些問題,進而推動改革,對於中國足球來說也是利好。

培訓班上被帶走,17天後官宣
  11月7日,離卡塔爾世界盃開幕還有不足兩周時間。
  這天下午,李鐵更新了一條微博:「每屆世界盃都會想起,曾經我們一起拼過命的時光。總有種感覺,那些日子就像前幾天的經歷,20多年一晃而過,誰又不感歎我們曾擁有過如此痛快的青春啊。」
  第二天,他以學員身份出現在了「足球城」大連的一個培訓班上。
  11月8日至11月10日,中國足球協會關於2022年第一期亞足聯/中國足協職業級、A級教練員繼續教育培訓線下學習在大連進行,包括李鐵、李毅、楊晨、宮磊、範志毅、王安治等前國腳或現役國字型大小主帥均在培訓之列。
  11月12日下午,長期關注中國足球的澳洲資深體育媒體人李平康發微博爆料稱,李鐵被有關部門帶走調查,被帶走時他正在接受培訓。
  有網友留言評論稱,如果只是了解情況,絕不會在眾目睽睽下被帶走,這種情況下至少是犯罪嫌疑人。李平康回帖稱,是這樣的。新浪體育官方微博隨後也轉發了這條微博,被帶走前李在參加足協舉辦的職業級教練培訓線下會議。
  據《足球報》報導稱,李鐵是11月9日被帶走的。據參加這項培訓的教練班學員回憶,出現在這次培訓中的李鐵顯得心情非常好,不僅在學習中有不少交流,而且還在給同學們推薦他的茶和紅棗。
  卡塔爾世界盃開賽前,李鐵曾被某平臺聘為解說嘉賓。但球迷們沒能等到他的解說,等來的卻是他被查的消息。11月26日,李鐵被帶走17天後,在持續不斷的發酵中,官方發出通報將傳聞坐實。
  有多個資訊源告訴《中國新聞週刊》,今年年中,李鐵就曾被紀委部門帶走接受問詢。很多人當時就以為他出事了,但不久,他又公開露面。
  多位教練員、足球解說員告訴《中國新聞週刊》,2015年,李鐵在執教一支中甲俱樂部球隊時,連續多場比賽贏球後,成功沖超,曾被業內質疑涉嫌打假球,但此事至今未有官方定論。
  李鐵被查後,前大連一方隊總經理石雪清直言:「大快人心事,鐵案如山啦。作為七年前的被害人今天終於雪恥前仇。這也是大連球迷的勝利,出來混遲早要還。」
  《足球報》報導稱,石雪清所指是當年李鐵率領河北華夏幸福沖超前,中甲大連一方的球迷協會召開發佈會,實名舉報河北華夏幸福涉嫌收買對手打假球,稱已掌握證據。當年,大連一方與華夏幸福在末輪爭一個升級名額,後者沖超成功。
  作為球員和主教練,李鐵都有著光鮮的履歷。
  1977年5月18日,李鐵生於遼寧省瀋陽市一個知識份子家庭。由於兒時身體瘦弱,父母便想讓他通過運動增強體質,送他去學足球。球員時代的李鐵司職中場,曾入選健力寶隊留洋巴西,在國內效力過遼寧宏運、成都謝菲聯等球隊。2001年,當選為中國足球先生並榮獲甲A聯賽最佳球員獎項。2002年,他代表中國男足征戰韓日世界盃,並打完小組賽三場比賽。世界盃後,他以租賃的形式留洋加盟英超埃弗頓隊。
  2002年,李鐵出版個人自傳《鐵在燒:李鐵是怎樣煉成的》,在該書背面的推薦語中,「神奇教練」米盧寫道——「李鐵是上帝賜給中國足球的禮物」。
  2012年,李鐵受世界名帥里皮邀請,到廣州恒大隊做體能助理教練。他還曾以主教練身份,率領河北華夏幸福、武漢卓爾沖超成功。
  2019年11月14日,中國男足在2022年世界盃預選賽亞洲區40強賽中客場不敵敘利亞隊,出線希望渺茫。賽後新聞發佈會上,時任國足主帥里皮宣佈辭職。此後,三名本土教練(王寶山、李霄鵬、李鐵)競爭上崗,最終李鐵勝出。
  2020年1月2日,李鐵正式出任國足主帥,並帶領國足在世預賽亞洲區40強賽中突圍,闖入12強賽。2021年8月22日,中國足協表示,已與李鐵簽訂了一份5年的長約,年薪800萬元。2021年12月3日,因世預賽亞洲區12強賽成績不佳,在一片下課聲中,他倉皇辭任。
  李鐵帶隊征戰世預賽亞洲區12強賽時,其一些場內外表現頗受爭議。比如,在一場國足在戰平澳大利亞的賽後新聞發佈會上,他花了大約30分鐘時間,逐一反駁外界對他的爭議,並稱「我敢很自信地說,沒有一個人比我更了解中國足球和中超球員」;他還在個人微博上,推出一些廣告,其中有些品牌與國家隊贊助商存在競爭關係,被指「違規帶貨」。
  一位曾擔任國內某職業球隊主教練的受訪者告訴《中國新聞週刊》,他和李鐵是同一批隊員,曾跟他踢過多場比賽。李鐵的業務能力在業內還比較受認可,但其性格有時過於強勢和自我。一位國內足球解說員表示,李鐵在國產教練內,算是比較有能力的一位,但是他性格有偏激,(這種性格)導致他出了不少問題。

3000萬稅後年薪背後的武漢恩怨
  武漢,是李鐵職業生涯中重要的一站。多位媒體人和足球圈內部人士認為,李鐵此次被查,與他和武漢卓爾足球俱樂部(現為武漢長江足球俱樂部,以下簡稱武漢俱樂部)的長期恩怨相關。
  2008年10月,武漢光谷退出中超,湖北足協決定成立新的俱樂部。2009年2月,新註冊的湖北綠茵征戰中乙,同年沖甲。2011年1月,武漢中博置業集團等共同出資2300萬元收購湖北綠茵,俱樂部更名為武漢中博俱樂部。2011年12月14日,卓爾控股(武漢)有限公司與湖北省體育局足球運動管理中心等單位正式簽訂《轉讓協議書》並支付轉讓費用。隨後,武漢俱樂部掛牌成立。卓爾(武漢)控股董事局主席閻志表示,公司將在球隊建設、引進外援、硬體設施上加大投入,俱樂部當期目標是全力沖超。
  2012年10月6日,武漢隊提前三輪沖超成功,但次年降級。
  2017年10月10日,武漢俱樂部宣佈李鐵擔任總經理兼體育總監。2017年11月16日,又宣佈,任命李鐵擔任主教練。這意味李鐵同時擔任俱樂部總經理、體育總監、主教練職務。
  2018年10月6日,在李鐵的帶領下,武漢隊提前三輪沖超成功。2020年1月4日,武漢隊官方宣佈西班牙人何塞為球隊新帥,李鐵赴國足任職。
  李平康認為,李鐵最主要的問題,是其在國家隊任主教練期間兼任武漢卓爾俱樂部總經理,「縱觀世界足壇,這種做法都非常罕見」。
  北京尚權律師事務所主任、中國政法大學刑事辯護研究中心執行主任毛立新告訴《中國新聞週刊》,李鐵這種雙重身份難免產生利益衝突,這是不恰當的。根據我國《勞動法》,一般情況下勞動者不能建立兩個勞動關係,但我國法律並未強制要求勞動者只能建立一個勞動關係,能否建立兩個勞動關係,主要根據用人單位的規章制度確定。因此,即使李鐵與武漢俱樂部、國家隊都存在勞動關係,但只要兩家單位允許,也可以建勞動關係。
  山東大學法學院教授劉加良表示,這種身兼兩職、同時取酬的行為並不一定違法,具體認定得看李鐵一方簽的合同類型以及權利義務安排。
  李平康告訴《中國新聞週刊》,李鐵去國家隊後,他的教練組成員留在了武漢,李鐵繼續掌管球隊。包括當時武漢隊的外籍主帥何塞都沒有實權,「甚至比賽時,場上換人都是李鐵團隊說了算」。
  2020年年底,何塞下課,次年北上出任大連人職業足球俱樂部主教練。
  何塞在武漢隊有名無權的傳聞並非空穴來風。2020年11月25日,大連人隊原翻譯杜立言發微博透露,2020年1月,他在廣州的酒店和何塞聊過一個晚上,何塞跟他說「在武漢隊,內援的引進完全是李鐵說了算,我基本每天要去和李鐵開會,聽取他的意見」。
  在高投入下,武漢隊成績卻一落千丈,2020年賽季,武漢隊的成績非常不理想,在年底的超甲附加賽中,才以3:2的總比分,驚險戰勝浙江隊,避免了降級厄運。
  《足球報》透露,李鐵在擔任國家隊主教練後,仍舊在武漢俱樂部拿工資。武漢俱樂部跟李鐵簽訂的是一份為期五年的合同,每年的年薪是稅後3000萬元。在此基礎上,還有3000萬元的簽字費,分五年支付。最終,李鐵只拿到了第一年的稅後3000萬元年薪和1800萬元簽字費。5年1.5億元合約也就不了了之了,畢竟這種合同無法在中國足協備案,當然也不受行業規則保護。當時的李鐵正在國家隊任上,也不便繼續追究此事。既然雙方已經翻臉,後續也就有了李鐵通過中國足協和國管部幫他的留守團隊討薪的情況發生。
  多位信息源稱,李鐵因薪資糾紛問題與俱樂部產生矛盾。俱樂部一位高層檢舉了李鐵的相關違約行為。但是,足球圈內這種「檢舉說」被武漢方面予以否認。
  在疫情期間,很多俱樂部經濟不景氣,武漢俱樂部也出現資金緊張問題。
  李平康透露,李鐵通過足協一位主要領導出面討薪。此後,他與武漢隊的關係產生巨大裂痕,「俱樂部和李鐵團隊對合同有不同的認知,產生了糾紛」。
  李平康稱,李鐵團隊在武漢的年薪,遠超出一個國產教練團隊的標準,「合同細則屬於秘密,外界無法知道。但是李鐵團隊薪資過高的原因,足球圈內也有些傳言,但沒法證實,只能等待官方通報」。
  值得注意的是,李鐵進入國足後,武漢隊成為國腳大戶,而其中有些人的水準頗受爭議。
  今年中超,武漢隊因欠薪問題已被中國足協扣9分。在11月26日舉行的第27輪中超比賽中,武漢隊0:5不敵山東泰山。目前,武漢隊僅有12個積分,在中超18支球隊中,位列倒數第二,身陷保級區。
  李鐵被查後,其商業版圖也被關注。
  根據啟信寶App數型顯示,李鐵名下關聯公司共9家,業務覆蓋足球培訓、球員經紀與場館運營等。在存續或在業的6家中,李鐵均為股東,其中,遼寧李鐵體育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由李鐵持股63%;瀋陽李鐵足球俱樂部有限公司則由李鐵和遼寧李鐵體育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共同持股。在目前李鐵名下的公司中,瀋陽天意體育文化諮詢服務有限公司是最新成立的關聯公司,於2021年12月成立,李鐵在該公司持股比例高達90%。
  上觀新聞報導稱,李鐵和一家叫科曼得的經紀公司往來密切,是這家公司的首席顧問。該公司的主營是中超、中甲球員的經紀業務。李鐵執教國足期間,劉雲、明天都是球隊的常客,外界一直對此頗有疑議。值得注意的是,劉雲、明天均是科曼得公司的簽約球員。另有傳聞稱,科曼得曾有意與一位頗具能力的球員簽約,但被該球員拒絕了,後來該球員無緣國足集訓。

律師稱其或涉嫌職務侵佔等罪名
  李鐵被查後,在瀋陽五里河附近的公園內,李鐵的雕像已被拆除拉走。11月27日,有記者實地探訪發現,該公園內帶有「李鐵」字樣的相關標識已被拆除。據附近居民介紹,11月26日晚,有工人通宵將原有的牌匾和物料拆卸運走。
  2001年10月7日,國足在瀋陽五里河體育場戰勝阿曼首次晉級世界盃,當地因此為隊員和米盧教練塑像。雕像群由一個V形主雕像加教練隊員個人像組成。
  關於李鐵作為國足前主教練為何接受監察調查,毛立新告訴《中國新聞週刊》,《監察法》規定了監察的範圍,監察對象包含公職人員和有關人員。李鐵符合第十五條第(四)項的規定,屬於「公辦的體育單位中從事管理的人員」,所以屬於監察物件。
  另據《監察法實施條例》第四十九條規定,工作單位在地方、管理許可權在主管部門的公職人員涉嫌職務違法和職務犯罪,一般由駐在主管部門、有管轄權的監察機構、監察專員管轄;經協商,監察機構、監察專員可以按規定移交公職人員工作單位所在地的地方監察委員會調查,或者與地方監察委員會聯合調查。
  據通報,李鐵是接受中央紀委國家監委駐國家體育總局紀檢監察組和湖北省監委的聯合調查。北京師範大學國際反腐敗教育與研究中心主任彭新林表示,這種「室組地(即監督檢查室、紀檢監察組、地方紀委監委)」聯合辦案模式有利於發揮各自長處,形成合力,提高辦案質效,使工作更加順暢。他表示,鑒於李鐵曾在武漢任職,湖北省監委的介入有助於深入調查案情。
  有分析認為,通報沒提「接受紀律審查」,可能是因為李鐵並非中共黨員,所以不必依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對他立案審查。
  事發後,足球記者賀曉龍對李鐵案件發文表示,有傳聞稱,李鐵曾給某位年輕球員年薪從200萬元漲到了600萬元,李鐵的經紀公司從600萬元中拿走了300萬元。
  劉加良告訴《中國新聞週刊》,李鐵被查後,現在案件還在監察調查中,外界了解的資訊十分有限。如果李鐵存在先虛増球員薪酬後分成的行為,其可能涉嫌構成貪污罪或職務侵佔罪的共犯。
  毛立新認為,如果李鐵利用其擔任武漢俱樂部總經理的職務便利,先為年輕球員漲薪,再通過經紀公司從中佔有大筆經費,則可能涉嫌職務侵佔罪。
  《刑法》第二百七十一條,公司、企業或者其他單位的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將本單位財物非法占為己有,數額較大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罰金;數額巨大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數額特別巨大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並處罰金。
  2010年,恒大集團的入主足球後,拉開了為期10年的中超「金元時代」的序幕。在這期間,「天價」球員層出不窮。而在前往國足執教之前,李鐵在武漢隊、河北華夏幸福以及廣州恒大都有過較長時間的任職經歷,而華夏幸福與廣州恒大也被認為是「金元時代」的代表球隊。
  李平康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如果對李鐵的經濟問題展開全面調查,恐怕牽扯面會非常之廣,在足壇引發新一輪「地震」。
  他透露,目前,卓爾控股有限公司董事、武漢俱樂部董事長田旭東也已被帶走。他在武漢的教練團隊成員,已有多人被帶走問話,但他們只是接受簡單詢問,並未被扣。「隨著案件的進一步審理,足協等相關人員,或許也會成為被調查對象。」
  北京大學廉政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表示,李鐵被查,反映出反腐敗鬥爭無禁區的特點。對於中國足球界和中國球迷來說,始於2009年的「反賭掃黑」風暴令人記憶猶新,對體育領域反腐敗具有重要意義和價值。李鐵被查,或將開啟中國足壇新一輪「反腐風暴」,「希望能通過反腐敗的方式為中國足球發展營造良好生態環境」。
  在上次「反賭掃黑」風暴中,謝亞龍、南勇、楊一民等昔日足協高層,以及多名俱樂部高管、球員、教練員、裁判員都牽涉其中。
  莊德水說,足球領域的腐敗問題,同贊助商、市場開發等密切相關,背後是一些利益集團在推波助瀾。足球腐敗背後往往存在經濟腐敗等問題交織,導致足球發展偏離體育初衷。中國足球管理體制存在的一些弊端,也為滋生腐敗提供了條件。
  今年8月23日,中國足協官網發佈,日前召開了全國足球行業賽風賽紀和反興奮劑工作會議,要求以零容忍態度嚴打足球領域「假賭黑」沉渣泛起之勢,營造風清氣正、健康向上的足球行風,推動中國足球健康發展。
  李鐵案,會引發新一輪中國足壇「反賭掃黑」風暴嗎?

(周群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