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卡羅爾.李女士在三藩市參加了一場由婦女團體組織的反對色情和媒體暴力的會議。在會議當中,討論賣淫的研討會標題用了「性使用行業(sex-use industry)」一詞。
「這個詞很刺眼,讓我感到尷尬,」她在回憶錄中寫道,「讓我覺得自己被物化,成為被使用的物品,這樣的我又怎麼能以政治平等的身份與其他女性坐在一起討論議題呢?」於是卡羅爾站起來建議將研討會的標題改為「性工作(sex work)」,因為這樣才正確描述了女性所這個詞隨即獲得與會者的一致贊同。幾年之內,「性工作」進入了全球學術界、研究人員和作家的詞典,用於描述從高端妓院服務到站街的各種活動。這個詞也代表了一場由卡羅爾宣導的運動,該運動旨在為性工作者爭取更多的勞工權利、健康保護和公眾代表權。
「我知道我們需要一個不同於妓女的詞。」卡羅爾寫道。她於去年末在三藩市的家中去世,享年71歲。
「男性使用服務,女性提供服務」
卡羅爾於1951年1月11日出生於曼哈頓。她在回憶錄裡講述了她小時候偷看父親藏在樓梯下的色情雜誌的經歷。「我在這些雜誌中發現了不公正、階級主義和父權制的內容。」她寫道。
1974年,卡羅爾畢業於紐約州立大學系統的帝國州立學院,獲得創意寫作學位。四年後卡羅爾搬到了三藩市,先是在一家餐館找到了工作,由於收入太低,她開始考慮從事性工作。「我看到了色情按摩女郎的廣告,」她寫道,「我當時很絕望,那我為什麼不去那裡做呢?我去了那裡,堅持不賣身。」
一年後,卡羅爾在工作場所被兩名男子強姦,但她沒有報警,因為擔心按摩院會被關閉。「事實上,我無法去警察局報告這起強姦案,這意味著按摩院關門,我無法保護其他女性免受這些強姦犯的傷害,」在1996年的採訪中她告訴《三藩市紀事報》,「我發誓要做點什麼來改變這一點。「
這個案件之後,她也開始賣身。「我是一名藝術家,我想探索生活。所以對我來說,賣淫最初是一項調查,而且我當時也很窮,窮到絕望。」在接受採訪時,卡羅爾描述了她當時的心境。
她越深入賣淫生活,就越感到自己的經歷與她所信奉的女權主義之間存在脫節。「女權主義將賣淫作為女性受壓迫的最終狀態,這樣的分析與我遇到的女性對此事的態度不符,」她在自傳裡寫道,「她們的工作被女權主義言論貶低並物化了。」
隨後,卡羅爾加入了一個婦女權益團體COYTE(Call Off Your Tired Ethics),並很快成為其中的積極分子。在提出「性工作」一詞後,她在各種場合為之辯護。
性工作者有很多名字和委婉說法,「妓女」「墮落的女人」「公眾女人」「夜間小姐」「應召女郎」等等。
卡羅爾在自己的文章《發明性工作》中認為,這些詞明顯物化了該行業中的女性,剝奪了她們在交易中作為參與者的角色,削弱了性工作者的作用。它創造了一種被發洩的玩偶的形象,而不是一個為客戶提供服務的女人的形象。
為了扭轉這一形象,卡羅爾建議廣泛使用「性工作」和「性工作者」,因為這兩個詞準確描述女性所做的事情:「男性使用服務,女性提供服務」。
在《牛津英語詞典》的老版本中,「妓女」的定義是,「為了個人或經濟利益,將自己用於不值得的用途的人,是恥辱的同義詞」。在現在的版本中,這個詞被指一個人,特別是一個女人,「從事性活動以獲得報酬」。由此可見,卡羅爾創造的這個詞的影響力。
「卡羅爾.李曾經是——並將永遠是——性工作者權利運動的主要人物,」內布拉斯加州奧馬哈大學社會學教授珍妮.海涅曼在其文章中寫道,「她從不回避激烈的對話,她創造了『性工作』這個詞來為女性勞工正名。」
「這是一種勞動形式」
在性工作這個詞的影響下,性工作者逐漸開始去污名化,並得到合法承認。「『性工作』一詞的使用標誌著一場運動的開始,」卡羅爾在自傳中寫道,「使用這個詞,意味著承認我們所做的工作,而不是根據我們的地位來定義我們。」
1995年,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成為第一個將性工作合法化的州,確保取消「專門適用於性工作的刑事和行政處罰,為性工作者的健康和安全創造有利環境」。2003年,紐西蘭通過了性工作改革法案(PRA),該法案將任何18歲以上公民的性工作完全合法化,並保障性工作者的就業和人權。
在這之後,瑞典、挪威、冰島、加拿大、北愛爾蘭、法國、愛爾蘭以及以色列等國家採用了一種不同的方法來規範性工作,稱為「北歐模式」。該模式依然認為性工作違法,但在實際執法中只懲罰性工作的買家,而放過賣家,並希望通過這種懲罰模式來終結性工作。
很多性工作者對北歐模式非常不滿,他們認為這種模式是有害的,迫使其工作轉入地下,剝奪了性工作者的自主權和議價能力,並使得他們處於危險當中。
美國一直對性工業嚴加管制。在某些州,例如亞利桑那州和佛羅里達州,因從事性工作而多次被捕會被起訴重罪並入獄。直到2011年,在路易斯安那州因從事性工作而被捕的人都會被迫登記為性犯罪者。在紐約等州,與性工作相關的犯罪屬於輕罪,可處以罰款和其他處罰。但即便如此,因性工作指控而被捕的人如果沒有錢保釋,也可能會被判入獄。
內華達是性工作唯一合法的州,但也有很多限制。在該州,性工作合法化取決於縣的人口,只要縣的人口超過70萬,性工作即屬違法。即使在性工作合法,的縣,性工作者也只能在有執照的妓院工作,並且必須定期接受性病體檢。「你必須全天候待在妓院裡,這裡就像夏令營和女子監獄的合體。」2016年,一位內華達性工作者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說道。
2017年,紐約州的民主黨議員提出來性工作合法性法案,但沒有通過。之後,民主黨改變了法案內容,採用北歐模式,放過性工作者本人,而對買家實行5萬美元的罰款。目前,這個法案仍在爭論之中,距離通過還遙遙無期。
隨著時間的推移,「性工作」一詞逐漸被社會所接受。「這是一種勞動形式,是一個宣導經濟、種族和性別正義的框架。」卡羅爾在接受美國新聞網站VOX採訪時表不。
20世紀80年代中期,卡羅爾搬到了德克薩斯州,在那裡宣傳安全性行為,之後,她轉入藝術創造行列,製作了一部性虐待的短片「是就是是,否就是否」(1990年)。
1983年,她的舞臺劇《斯卡洛妓女歷險記》首次公演,這部劇探討了她在性工作方面的經歷。在舞臺上,她披著圍巾大喊,「性工作者聯合起來!」
在演出過程中,「我會走進觀眾席,問一些女性她們靠什麼謀生,然後冷笑說她們也是妓女,交易性質和我是一樣的。」卡羅爾在自傳中寫道。
1999年,卡羅爾創辦了三藩市性工作者電影藝術節,幾年後又在灣區創辦了灣區性工作者宣導網路(Bay Area Sex Worker Advocacy Network),致力於保護性工作者免受虐待,並獲得了一些進展。
2013年,加利福尼亞州表示,遭到襲擊或強姦的性工作者將有資格獲得該州工人賠償基金的幫助。州長紐森於2019年又簽署了一項法律,賦予性工作者舉報犯罪行為的能力,並且不會因為在舉報中透露自己賣淫的行為而被捕。
「我研究過海明威,海明威參軍就是為了把戰爭寫出來,」卡羅爾寫道,「我決定對性工作做同樣的事情。」
(陳勁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