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有看到互聯網大佬們下場訓話了。
過去一年多的時間，民營互聯網公司的CEO們都極力保持低調。張一鳴、王興等人甚至還清空京東大變了所有的微博，一副「退居幕後」的樣子。但到了2022年年末，大佬們卻紛紛站到了台前。
強勢回歸的劉強東，上來就提升一線員工福利，降低高管薪酬，痛駡用PPT忽悠他的高管是「騙子」。
一向儒雅的馬化騰，直接在內部員工大會撂下狠話：內部腐敗嚇死人；我再也不信買量了；留給某些業務的時間不多了。
沉寂許久的張勇，發出全員郵件宣佈組織變化，親自掛帥阿里雲並分管釘釘。旅居日本的馬雲，也久違地露面表示希望儘快回國。
從集體低調到不約而同地集體發聲，180度的轉彎顯然意味著發生了什麼。
京東大變
京東是本次互聯網復蘇潮中，動作最早的企業之一。
去年11月下旬，劉強東先是在高管內部進行了一場三個多小時的發言，隔天發佈京東全員信，接著就是大規模的人事變動。
那封要對基層員工和高管待遇進行「一升一降」的全員信，一度沖上各大平臺的熱搜榜。除了「視員工為兄弟」的舉動讓人暖心之外，信的落款「你們的東哥」也讓人矚目。顯然，解決了明州事件的劉強東徹底沒了後顧之憂，強勢回歸至公司的台前。
相較於其他大型互聯網公司，京東的Q3業績的改善幅度可以說是極為亮眼。財報顯示，京東第三季度收入同比增長11.4%（騰訊微降1.6%，阿里微增3%），非GAAP淨利潤卻超過100億元人民幣，破歷史紀錄，同比大漲99%（騰訊微增1.58%，阿里增18.6%）。
之所以如此超預期，與京東的兩大「拖油瓶」都開始賺錢有關。
京東物流以前一直是集團的燒錢殺手，而去年的第三季度實現了2.5億的盈利，不論環比還是同比利潤都大幅改善。而包括京東產發、京喜、海外業務及技術創新在內的新業務，在收縮規模、出售部分業務後，也實現了2.8億的盈利。
但剛剛回歸的劉強東，對於這樣的成績並不滿意，尤其在「6．18」和「雙11」的節點，銷售資料均不理想。有傳言稱，京東原定的GMV（成交額）目標是同比增長20%，但實際距離較遠，被拼多多甩在了後面。
自2021年二季度以來，拼多多已經連續六季度實現盈利。核心的線上零售業務的增速大幅超過京東，在市值上也超過了京東（截至1月5日：拼多多市值約1150億美元，京東市值約1035億美元）。京東感受到的，是來自後浪的強烈威脅。
對此，劉強東重申價格是零售行業競爭力的根基，對於如何實現低價提出了更高的目標。他不點名地批評了零售部門的高管，稱他們「已忘記了經營的初心」，「這樣下去早晚會成為第二個蘇寧」。
2022年11月20日的那場管理培訓會議上，身處香港，通過視頻接入的劉強東更是火力全開。他當著所有高管的面多次使用「騙子」一詞，並聲稱「拿PPT和假大空詞彙忽悠自己的人就是騙子」。他認為高管們偏離了公司經營戰略「成本、效率、體驗」的核心。
除了痛批之外，劉強東也再度分享了他的創業史。在回顧與競爭對手的交鋒時，他強調無論是當當還是蘇寧，京東戰勝它們的最重要原因之一都是價格優勢。
一個顯而易見的推斷時，對於拼多多這樣的價格屠夫，京東很有可能要重試低價策略。
一位接近京東高層的內部人士W告訴南風窗記者，這樣動真格的批評在集團並不多，但每幾年都會來一次。「記憶中2016年有過一次大的，2019年也有過一次大的，只要東哥感到公司的戰鬥力在下降，似乎就要強勢回歸整頓一下。」
W表示，與不少公司的CEO只能通過彙報、資料分析和個人觀察等方式獲得業務資訊不同，劉強東在集團的各個業務層級安排有管培生，這些人可以直接向他彙報業務狀況，所以劉強東對公司的資訊掌控更為詳盡且立體。「想忽悠東哥，是很難的事。」
雖然還未看見成效，但可以確定的是，一場大的改變正在京東內部發生。
尖銳的小馬哥
相較於京東所顯露的危機感，騰訊不遑多讓。
一個顯而易見的信號就是股價，這是所有騰訊員工及投資人都看在眼裡的。去年2月18日，騰訊股價達到747.14港元/股的高點後便一路下滑。到了12月30日，股價收報於317.23港元/股，不足高點的一半。
腰斬的股價背後，是互聯網經濟的集體低迷，以及騰訊盈利的萎縮。宏觀環境不利，騰訊的日子並不舒服。去年前三季度，騰訊經營利潤為1131.83億元，同比下降27.75%。
重要的收入來源「遊戲業務」，在2022年大為受限。一方面未成年人使用者因政策原因，規模和時長大幅縮減。另一方面，遊戲版號長時間未發放。本土市場遊戲營收持續萎靡，老遊戲後繼乏力，新遊戲又難以拿到版號，這使得騰訊的遊戲收入罕見地下跌了。
騰訊很早開始踐行了降本增效，首先是裁員。2022年Q3財報顯示，騰訊共有10.88萬名員工，2022年Q1，這一數字還為11.62萬人。也就是說，兩個季度過去，騰訊「優化」掉了7400位員工。
另一方面是關閉了大量非核心業務。據南風窗記者梳理，2022年騰訊至少關停了45個項目，包括QQ影音、看點快報、捜狗地圖、騰訊WiFi、騰訊管家等一系列應用和遊戲。
此外在員工福利上，騰訊也有所收緊。2022年8月就有媒體報導，騰訊取消了；外包免費早晚餐福利，公司餐庁的打包盒也要收費，不再提供隨餐免費水果。
這些恐怕是導致12月15日，馬化騰在內部員工大會上尖銳指出多個問題的主要原因。
馬化騰聲稱，內部腐敗問題「嚇死人」，業務做不起來是因為都被掏空了。他大肆批評各事業群：PCG（平臺與內容事業群）被友商帶偏方向，CSIG（雲與智慧產業事業群）經常被市場份額和輿論裹挾，IEG（互動娛樂事業群）做了太多買量的事。
「你活都活不下去了，週末還休閒地打球。那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如果業務團隊不能給自己壓力，就由總辦來給這個壓力。」馬化騰的話猶如敲山震虎，讓會上的不少高管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對於騰訊的自我批評，外界表現得更為樂觀。多位分析人士認為，最難熬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隨著未來更多低競爭力的產品被砍掉，騰訊會進一步實現「降本增效」。而在更多遊戲獲得版號、海外發行取得成績、廣告行業擾動因素逐漸消除、視頻號變現能力增強後，騰訊的業績將逐漸得以改善。
在業務高速增長的時代，營收、市場份額這些資料很容易掩蓋內部管理種種頑疾。但當市場大環境遇冷、業績增速回落，盲目擴張埋下的定時炸彈就會開始引爆。
騰訊能否走出舒適區，還有待繼續觀察。
阿里的進擊
2023年新年伊始，螞蟻金服獲批增資105億元的消息便引發了外界的關注。
1月4日，重慶銀保監局批准重慶螞蟻消費金融公司將資本金從80億提高至185億元人民幣的計畫，意味著螞蟻集團可以為其消費部門籌集105億元人民幣。
增加註冊資本的消息傳出後，阿里巴巴的股價一度上漲9%。有分析人士認為，這是監管部門對螞蟻和阿里的整頓告一段落的信號。
不過事實上，在去年阿里和螞蟻已經完成了切割。在阿里最新的2022財年報裡，螞蟻已經沒有管理層再擔任阿里合夥人，阿里年報首頁「阿里動物園」裡的螞蟻也不見了。
對於阿里來說，螞蟻已經不是它的事了，它現在聚焦的是自身的阿里雲業務。
阿里的慣例是，每年在雙11之後會有一個比較大的組織架構調整，進行血液更換的同時，讓更有衝力的年輕人走到台前，保持企業的競爭力。
而在12月29日的新一輪人事調整中，最大的關注點就是張建鋒（行癲）卸任，張勇（逍遙子）親自下場兼任阿里雲CEO一職。
更意味深長的一點是，2022年張勇給阿里定下的關鍵字是「定」，即保持戰略定力。而在2023年，張勇改為了「進」字。從定到進，阿里的態度轉變之積極可見一斑。
阿里的發力點是阿里雲。很早阿里有一句話深入人心——不是任何一朵雲都能撐住雙11的流量。由於起步早，阿里雲在各個領域都具有一定優勢，服務客戶超過300萬，穩居國內市場份額頭名。
但過去數年間，阿里雲業績增速一直在放緩。2018年實現超過80%的增速，此後一路跌至最新季度的不足4%，創歷史最低點。阿里第三季度財報顯示，阿里雲在互聯網客戶上的收入同比減少了18%，還出現了不少流失客戶的現象。
讓外界尤為關注的是香港的宕機事件。2022年12月19日，阿里雲香港地域發生長時間持續性故障，服務中斷一度超過12小時。受此影響，很多港澳地區的關鍵基礎設施營運者的應用無法使用，對用戶的信心造成不小的打擊。
在已知發生的雲服務損毀修復中，修復時間在短至40秒長至24小時不等。而作為一家中國頭部的雲服務商，阿里雲出現如此長時間的持續性服務故障，在業界屬於相當罕見的事件，有業界人士甚至把此次故障稱為「阿里雲發展史上重大醜聞」。
比起價格，雲行業當下競爭的核心更求穩定。由於遷移成本高昂，雲廠商與客戶有著強綁定關係，不是萬不得已不會更換。但宕機這種可能會造成用戶流失的問題一旦發生，就有可能造成信用的坍塌，從而被競爭對手挖走客戶。
除了防止客戶流失，阿里雲也在迫切尋找新增量。比起內卷嚴重的國內，似乎海外雲市場的前景更為廣闊。但外有AWS、微軟雲、谷歌雲的背景下，產品沒有明顯優勢的話，海外的競爭並不比國內弱。
四下張望，阿里發現政企客戶才是最應該突破的點。但不同於互聯網企業的「剛需」，傳統的政企客戶對於雲的需求並不剛，而是耦合於大客戶的定制開發。做慣了互聯網生意的阿里，並不擅長維繫這樣的關係，這是運營商雲和華為雲的舒適領域。
如何圍繞著定制化需求強烈的客戶做生意，這是阿里得重新學習的一課。或許也正因如此，張勇在發向阿里雲的那封內部信中，才強調「客戶第一」是支撐公司每一天獲得成長的基石。
阿里在求變，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被疫情深度影響的日子裡，互聯網行業經歷了強監管、多變動、弱宏觀、低股價的「暗黑時刻」。而今伴隨著正常生活的回歸，大廠們的帶頭調整，對整個國內互聯網行業而言都意味深長。這是一場關於復蘇的新戰爭。
（胡萬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