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天喧鬧和罕見的15輪投票過後，美國時間1月7日凌晨，共和黨眾院領袖凱文．麥卡錫，涉險當選國會眾議長。當女主持人宣佈他當選的那一刻，台下共和黨議員集體呼喊「USA」——這雖是美利堅合眾國的簡稱，但作為口號被喊出，卻多半見諸特朗普的選舉集會場合。
居廟堂之高的美國國會，儼然成了民粹派政客的大舞臺。親民主黨的大媒體，紛紛嘲笑麥卡錫跪求黨內極端派支持的「混亂」，殊不知2023年這開向建制派政客的頭炮，也預示著今後敲打白宮的隆隆炮聲。
眾議院掌管錢袋子，拜登顯然將在支出和債務問題上被勒脖子，但他並非沒有反擊的機會。過去，福克斯新聞等右翼媒體，徒勞地把民主黨「抹紅」成被伯尼．桑德斯、AOC等激進派議員劫持的政黨；而今，有著222名共和黨人的國會眾院，卻要看民粹派「頭鐵六人幫」的臉色行事——這種立法權的變相讓渡，會否像聯邦最高法院大幅右轉一樣，再度激起民意反彈？
15輪投票的玄機
近百年未遇的美國眾議長選舉風波，帶來了諸多改變，並非「黨內造反」「權力下放」等詞可以簡單概括的。
造反可分很多種，或用拳頭，或用投票。兩年前特朗普支持者暴力衝擊國會山，就像2023年1月8日巴西前總統博索納羅的支持者衝擊國會、總統府和最高法院一樣，都是敗事有餘，因而都受到了當事前總統的譴責。而用投票杯葛的方式「造反」，儘管也會帶來一些不便，比如國會議員遲遲不能就職，卻不違民主的本義。
近8年前，國會眾議長博納退休，本來按資歷，該多數黨領袖凱文．麥卡錫接班，但那時剛成立的「自由黨團」就抵制麥卡錫，致使他湊不到過半數票，最後議長寶座落入曾與羅姆尼搭檔競逐白宮的保羅．里安之手。後者當了3年多議長，因預感2018年眾院選舉共和黨要輸，年紀輕輕就不再尋求連任議員，而是混進了福克斯公司董事會。
這樣，麥卡錫接著當了4年少數黨領袖，經歷了2020年眾院共和黨席位的逆勢增加，以及2022年奪回眾院。可以說，先後蹭著特朗普和德桑蒂斯的人氣，麥卡錫領導共和黨逐步扳回了眾院。以這樣的政績，麥卡錫從多數黨領袖變身眾議長，似乎順理成章。
但這次選舉風波，主要仍是「自由黨團」從中作梗。與8年前剛成立時不同，「自由黨團」已從區區9人增加到約40人的規模，即便其中只有少數人反對麥卡錫，也足以擠掉麥卡錫的4票「容錯空間」。
果然，新年1月3日第一輪投票，就給了麥卡錫重重一擊：共和黨手握222票，居然跑了19票。這選議長的19票，分別投給了麥卡錫之外的5個共和黨議員。其中，得了6票的吉姆．喬丹，出面號召「自由黨團」同僚支持麥卡錫，但到了第二輪投票，這19票居然都給了吉姆．喬丹（他自己的給了麥卡錫），似乎是要堵他的口。
到了第三輪，前兩輪支持麥卡錫的黑人議員拜倫．唐納茲，也投了吉姆．喬丹1票，致使共和黨內反對麥卡錫的票數增加到20票。這些共和黨造反者，也被稱為「20太保」。
連續三輪不過，各種猜測、推演都來了。有民主黨跑票來支持特定共和黨人競選議長的方案設想，甚至還有民主黨從共和黨那裡挖幾票、從而幫助少數黨領袖哈基姆．傑佛瑞斯當選的奢想。
後面兩天的投票更滑稽。第四輪投票，似乎為了鼓勵新入夥者，「20太保」協調把票都給了黑人議員拜倫．唐納茲。另外，原先支持麥卡錫的一票（維多利亞．斯帕茨）又改成了棄權。這種態勢延續到第五、第六輪。然後是第三天的第7-11輪投票，「20太保」還是一個都不鬆口，都不投給麥卡錫，只是投給的物件或有變化。
比如，馬特．蓋茨投給了特朗普，女議員勞倫．貝伯特發動一些人投給了凱文．赫恩，試圖拉攏他。加上個別議員請假，麥卡錫最少時只得到200票，遠少於民主黨那邊哈基姆．傑佛瑞斯穩定的212票。
第四天迎來巨變，主要還是前一晩麥卡錫在談判中大妥協，幾乎接受了造反者的全部條件，包括將來「眾議院一人不滿意就能發起罷免議長案」（麥卡錫之前的底線是「5人不滿意」）。
這樣，第12輪投票，麥卡錫一下子新增了14張支持票（13張原來的反對票＋1張原來的棄權票）；第13輪，原先的「20太保」裡又有一票倒向麥卡錫，只剩下「頭鐵六人幫」還在反對；第14輪，隨著請假的議員回歸，麥卡錫獲得了216票。
距離過半數的218票還差2票，怎麼辦？由於特朗普一直背書麥卡錫，外界曾猜想特朗普的迷弟馬特．蓋茨和迷妹勞倫．貝伯特，或許會聽招呼，捏著鼻子投麥卡錫。畢竟，特朗普通過電話連線死黨瑪喬麗．泰勒．格林，曾在國會現場做「頭鐵六人幫」的遊說工作，包括被拍到格林拿著手機遞給「頭鐵六人幫」裡的羅森代爾。
但是，「頭鐵六人幫」沒有一個倒向麥卡錫；為了防止黨內懲罰，他們的最後資協就是集體投棄權票。這樣，由於棄權票不計算在支持各候選人的票數內，眾院435個議席減去共和黨6票和民主黨當選議員死後空缺的1席，就是428席，215票就過半數。
也就是說，應馬特．蓋茨之請，在週五深夜臨時安排的第15輪投票中，麥卡錫還是只得了216票，卻由於當選門檻的降低，而鎖定了勝局。之後，第118屆國會的當選眾議員宣誓就職並被分配到各委員會，眾議院的常規工作才正式開始。
被改造的眾議院
經過了對麥卡錫的「無劇本」阻擊戰，按照新的黨內共識，共和黨會將國會眾議院用作「死磕」拜登政府的主要平臺。死磕白宮很可能兩敗俱傷，這也是之前「變色龍」麥卡錫試圖規避的前景，但共和黨「20太保」可能更在意回應自己的選民基本盤，或是為了拿回白宮而甘願赴湯蹈火，因此強逼麥卡錫讓步。
在與「20太保」的交涉中，麥卡錫最終同意「任何一名立法者都能提出選舉新議長的動議」，這算不上折辱，只是恢復到眾議院幾十年來的方式——在前議長南茜．佩洛西的領導下，這種做法被取消，而是要求任何一方的多數才能提出這樣的動議。麥卡錫還同意就議員任期限制進行投票。這是2016年特朗普競選時就提出的目標，不過要議員自己投票同意這一點還是比較難，因此只能算計畫中的「自我革命」。
對於拜登政府的硬約束，主要體現在財政上。比如，麥卡錫同意通過一項預算決議，在10年內平衡預算，並將2024財年的支出規模向2022財年看齊。尤其，麥卡錫同意若白宮不削減支出或進行其他財政改革，那麼國會就不會繼續提高債務授權額度。這樣的結果，很可能導致聯邦政府長時間關門。在2022年中期選舉前，共和黨曾糾結於要不要明確這一主張，當時擔心嚇跑部分溫和選民。
在國會議事的技術層面，麥卡錫承諾在眾議院規則委員會中，給”自由黨團」成員3個席位，該委員會給所有前往眾議院的立法規定辯論條件。麥卡錫已同意的新規則之一是，至少留出72小時的法案審查期，並減少大規模綜合法案，以便議員和公眾更好地瞭解正在通過的法案。要知道，過去兩黨都曾倉促提出大規模支出法案，議員們多是囫圇呑棗。拜登政府更是借機推出過「掛羊頭賣狗肉」的法案，比如所謂的《通脹削減法案》。
「20太保」之一的伊利諾州國會女議員瑪麗．米勒1月6日寫道：「我們正在談判促成一場歷史性的保守派勝利，以最終阻止魯莽的支出和債務壓垮我們的子孫後代。我們將確保共和黨的眾議院不能像參議院共和黨人通過災難性的1.7萬億美元法案時所做的那樣!我們必須阻止拜登！」
對於這一系列變化，「20太保」美其名日「恢復財政理智」，擊退定義拜登政府頭兩年的失控支出，「阻止沼澤列車」，並減少立法中的盲目投票和敷衍的辯論。
其實，從國會眾議院的機制演化來看，這次共和黨因為2022年中期選舉沒有取得預料中的大勝，才給了「20太保」以少數票挾制集體的機會，而民粹派及其兜售的具體規則（如增稅須經眾議院3/5的絕對多數同意）不可能長期得勢——如果說這次改造眾議院的成果未來能保留一些，那很可能是眾院多數黨的內部博弈機制。
雖然佩洛西仍然是許多大媒體的理想，但她幾乎沒有容忍公開辯論或異議。她以撕毀特朗普的國情咨文等表演行為，讓她的基本盤興奮不已。作為一名全能的議長，她監督了一系列政黨投票，資淺議員幾乎沒有機會進行修正，甚至沒有機會閱讀一些法案。
許多共和黨人不想要一個全能議長的佩洛西模式。對於這些議員來說，與麥卡錫的協議是一種《大憲章》，它可以為眾議院帯來切實的改進。比如，將立法提案暴露在公眾監督之下，減少那些結果早已內定的「形式主義」投票，以及那些掩藏個人特權和「分豬肉」項目的綜合法案。
拜登的大麻煩
面對著比預想中更加民粹化的眾議院，拜登似乎還可以依賴參議院「保駕」。只可惜，不久前亞利桑那州聯邦參議員基爾斯滕．西內馬的脫黨，讓民主黨在參院的微弱議席優勢從2席減少為1席。
這又放大了民主黨溫和派參議員曼欽的影響力。過去兩年，曼欽借助參議院50比50的常規席位對比，以一己之力掐死了拜登政府的許多立法夢想。
到了審議預算的時節，共和黨若是以超過31萬億美元的國債為藉口，迫使聯邦政府非核心機構關門，或是恢復從1876年開始的「霍爾曼規則」，迫使聯邦機構「降薪」及調整職能，那麼，遭到民意反噬或公職人員詛咒是可以想見的。這些都不是拜登擔心的重點，他最憂心的，應該還是與自己家人和司法部有關的醜聞牽連到自己。
早在2022年11月4日，眾議院司法委員會共和黨成員就公佈了一份長達1050頁的報告。其基於14名聯邦調查局內部人的舉報，指證該局非法從臉書獲得保守派使用者的私人資訊，「裝沒看見」針對反墮胎組織的數十起襲擊，還「叫停」了對總統之子亨特．拜登的海外商業行為的一項調查。
為此，新一屆眾議院道德委員會將有一個允許公眾投訴的新程式，防止政府利用公權力報復個人。共和黨還計畫推動眾院成立一個委員會，來調查聯邦調查局及其持續的醜聞。
而中期選舉剛落幕，眾議院司法和監督這兩個委員會的共和黨人（以吉姆．喬丹和詹姆斯．科默為首），就開發佈會指控亨特．拜登涉嫌串謀詐騙美國、電匯欺詐、違反《外國代理人登記法》、洗錢、逃稅、參與國際人口販賣」，並直指喬．拜登正在被調查，就差宣佈總統是嫌犯了。
對於這樣的公然挑釁，拜登焉能不驚？而共和黨「自己人」麥卡錫都被「頭鐵六人幫」搞得灰頭土臉，有什麼信號顯示拜登能躲過這一劫、從此搭上連任順風車呢？
（謝奕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