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必要,瑞士國家銀行將向瑞士信貸銀行提供流動性支援。」當地時間3月15日晚間,瑞士金融市場監管局和瑞士國家銀行發表聯合聲明。次日一早,瑞士信貸宣佈,打算向瑞士國家銀行借入最高500億瑞士法郎資金(約合537億美元),另據瑞士國家廣播電視臺報導,瑞士信貸還宣佈了一系列約30億瑞士法郎的債務回購。
這一系列動作,讓15日在歐洲市場股價「斷崖式」下跌的瑞士信貸,好歹鬆了一口氣。其所獲得的短期流動性,特別是作為央行的瑞士國家銀行的施以援手,令市場出現較為正面的回應。瑞士信貸股價止跌回升,且一路大漲。
但從美國傳遞到歐洲的恐慌心態並沒有完全消除。畢竟,大西洋彼岸的美國,金融市場情況仍撲朔迷離。3月8日、10日、13日,銀門銀行、矽谷銀行和簽名銀行在美國相繼倒閉。美國著名財經網站市場觀察網(Market Watch)於3月13日發出預警。其稱,在對全美總資產100億美元以上的非投行性質銀行進行梳理後發現,包括美國第一共和銀行在內的10家銀行也極有可能會出現類似矽谷銀行這般的危機。當時,就有多家上市銀行出現股價暴跌的情況。
如果銀行倒閉的多米諾骨牌效應真的開始,預示著什麼?難道會演變為雷曼危機2.0版本?2008年9月15日,當時的美國第四大投資銀行雷曼兄弟宣佈破產保護,引發了全球金融海嘯。許多後遺症直至今日仍未完全好轉。矽谷銀行等的倒閉,會引發又一場金融危機嗎?
與雷曼危機不同
新加坡《聯合早報》3月15日的社論稱,美國接連出現銀行倒閉,「引發全球金融恐慌,擔心幾乎摧毀全球經濟的2008年華爾街次貸危機重演,歐洲和亞洲的主要股市都被拋售壓力波及」,但《聯合早報》社論又判斷稱,「隨著美國政府強力干預,穩定市場情緒,此次兩家美國銀行倒閉危機,非但並沒有2008年次貸危機那麼嚴重,而且波及面可能很小。」
在接受《新民週刊》採訪時,北京海歸協會經濟學家金融家委員會主任、中國原創經濟學論壇理事長高連奎說:「矽谷銀行事件能否演變為全球金融危機,取決於幾大方面。第一,導致矽谷銀行出事的最大政策因素就是美聯儲加息。我感覺目前看,加息的腳步會暫停下來。也就是說,從政策面上看,金融危機起來、再蔓延的可能不大。第二,我們要看目前美國政府當政者的態度。美國現在的民主黨政府內,搞經濟的主要是認同凱恩斯學派的官員。譬如財政部長耶倫就是一個標準的凱恩學派官員。她是耶魯大學詹姆斯.托賓教授的學生。托賓為凱恩斯主義整體經濟學說提供了理論基礎,曾獲198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托賓與他的老師、哈佛大學的阿爾文.漢森教授,都是標準的凱恩斯譜系的學者。凱恩斯學派以政府干預聞名。因此,我認為,耶倫主導的美國財政部肯定會對危機進行干預,而不是放任不管。」
在高連奎看來,矽谷銀行倒閉若有導致金融危機的苗頭,目前的美國當政者「只要樹立了干預的決心,很快就會將之撲滅」。「何況矽谷銀行倒閉、簽名銀行倒閉,都只是一個單一的銀行事件。」高連奎分析稱,「此前比較嚴重的金融危機,往往發生於公開市場——比如證券市場、衍生品市場,而銀行破產之事,往往比這些證券交易市場導致的危機要輕一些。銀行危機導致的只是它直接的儲戶前往銀行擠兌,這種情況的蔓延效應並沒那麼強。」
高連奎認為,單單分析矽谷銀行倒閉原因的話,主要在於其商業模式有風險。他說:「矽谷銀行的商業模式,在低利率時代,是資產端和資金端兩頭受益,而一旦進入高利率時代,資產端和資金端將同時爆發風險。」
但回顧2008年至今,美國銀行倒閉總數已經達537家。也正因為這些倒閉的銀行,絕大多數是較小的地區性銀行,所以沒有引起國際媒體的特別關注。本質上說,矽谷銀行、簽名銀行與此前那數百家倒閉銀行倒有類似之處——哪怕一時成功,可終究沒有把准商業模式與政策、市場變化之間的關係、脈絡。
當然,哪怕在歐美,也有市場分析人士認為,不排除金融領域出現更大問題的可能性。美國知名投資人弗雷德里克.拉塞爾稱,矽谷銀行「可能只是地下室發現的第一隻蟑螂」。美國潘興廣場資本管理公司創始人比爾.阿克曼則稱,即使美國政府繼續干預,也不排除還有一系列銀行會接連倒閉,甚至引發金融危機。愛爾蘭央行前副行長斯特凡.格拉克認為,美國銀行業的風險讓其他國家央行面臨更難抉擇,即如何在確保金融穩定和容忍通脹之間取得平衡。
注意美國的經濟週期
日本野村綜合研究所研究員木內登英認為,矽谷銀行倒閉,並非經濟週期的問題,而主要是人禍——美聯儲加息過猛。「在美聯儲加息帶來的經濟降溫過程中,眾多初創企業進入退潮期,提款需求增加,加劇矽谷銀行流動性挑戰;銀行持有債券價格因聯邦利率上調而不斷下跌,出現巨額帳面損失。」木內登英分析。
高連奎告訴記者,這次矽谷銀行倒閉等事件,本質上是由貨幣調控週期引起的危機,而不是由宏觀經濟週期引起的危機。兩者之間有著本質的區別。「宏觀經濟週期是指繁榮、蕭條、復蘇等幾個階段性特徵構成的週期。而貨幣調控週期是指與宏觀經濟週期相反的,政府所採取的週期性調控政策所導致的小的經濟週期。」高連奎認為,現在的美國經濟,就宏觀經濟週期視角看,正處於從復蘇到繁榮的過渡階段。這一階段,政府在刺激政策退出環節一旦用力過猛,譬如說量化寬鬆政策突然轉向,就容易產生類似矽谷銀行倒閉這樣的情況。「比起單純的降息、財政調控來,2008年金融危機後被多國政府大量採用的量化寬鬆政策,是見效快,但副作用也大。更何況,這一大週期中,還遭遇了疫情。疫情導致自2020年以來,美國的量化寬鬆政策欲退還休,沒有完全退出。如今,準備徹底退出本輪量化寬鬆,卻出現了幾家銀行接連倒閉的情況。」高連奎說。
「美國人可以放心,我們的銀行系統是安全的。」這是美國總統拜登於3月13日針對矽谷銀行破產所說。拜登在當天的講話中還將矽谷銀行、簽名銀行出事的原因,全部歸咎於前任特朗普,稱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2018年削弱了銀行監管的相關規定。
特朗普當然不買拜登的賬。在他自創的社交媒體平臺「真相社交」上,他警告稱,美國有可能經歷一場比1929年規模更大、更嚴重的大蕭條。而一些銀行倒閉只是這大蕭條的前奏。
不過,總體上看,拜登、特朗普的說辭,都仍令人感覺很大程度上是一種選舉語言。在接受福克斯新聞網採訪時,特朗普的一位發言人甚至如此說——「失控的民主黨人和拜登政府可悲地繼續試圖用絕望的謊言將他們的失敗歸咎於特朗普」,其還歸納稱——這些失敗包括矽谷銀行倒閉、俄亥俄州列車脫軌事件等。
高連奎向記者分析,就美國兩黨政治的格局來說,導致此次矽谷銀行破產的原因中,特朗普和拜登都有責任。「特朗普如果不實行較大的量化寬鬆,也就沒有拜登上任後踩急刹車般地退出量化寬鬆。換句話說:特朗普實行量化寬鬆導致了後遺症,拜登在治理這些後遺症時過於急躁,因此來說,他倆的責任是半斤對八兩。」單就經濟學家的視角衡量,高連奎甚至認為,「此次矽谷銀行事件,既不是拜登的問題,也不是特朗普的問題,最根本的原因在於弗里德曼和伯南克之間的問題」。「弗里德曼最早提出了用貨幣政策解救經濟危機,而伯南克將他這種主張變成了量化寬鬆的貨幣政策。我覺得,他們這一套經濟學理論和主張正在經受檢驗」。高連奎說,「如果這次矽谷銀行事件真導致了更大的金融危機,則對他們貨幣學派的量化寬鬆貨幣政策是個重大打擊」。
會影響到哪裡
值得注意的是,矽谷銀行倒閉的時間節點,正值烏克蘭危機進一步發酵之時。有不少歐洲媒體注意到——在烏克蘭危機之後,歐洲資本在向美國轉移。
高連奎卻認為,俄烏衝突本身對世界金融市場的影響非常小。「這種區域性的衝突,對於美國來說是太多了,見怪不怪。」高連奎說,「美國幾乎每年都在打仗,每一任美國政府都在打仗。這種局部性的區域衝突,對歐美宏觀經濟週期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問題在於——如果俄烏衝突繼續演化下去,入局者更多,會怎樣呢?
3月15日,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訪俄並與俄總統普京在克里姆林宮會晤。阿薩德竟然稱,「第三次世界大戰已經開始了」。阿薩德的說法,可能有誇大的成分。連他自己都說,前兩次世界大戰比較傳統,而如今的俄烏衝突,「澤連斯基在用自己的軍隊代表西方作戰」。可也需要注意到,諸如西方已經開始向烏克蘭提供「豹-2」等北約制式的主戰坦克,波蘭已經向烏克蘭提供戰鬥機。種種跡象表明北約愈來愈深地介入到這場衝突中。如果衝突發展到更不可控的環節,歐洲的經濟能儘快好轉嗎?
從美國慫恿德國向烏克蘭提供主戰坦克後,自己並不急於向烏克蘭輸送「艾布拉姆斯」主戰坦克,亦能看出,美國希望俄烏衝突在可控的範圍內——撈取較大的好處,而不用付出什麼犧牲。此前,拜登多次稱,美軍不會直接進入烏克蘭作戰。即使3月14日美軍一架「死神」無人機在克里米亞附近墜毀以後,美國也並沒有準備在烏克蘭大打出手。
同樣的道理,美國其實在2008年以後,就逐步形成了一些應對金融危機的「防火牆」。譬如銀門銀行、簽名銀行都是加密貨幣專門借貸機構,矽谷銀行以服務於創新創業企業為主。這樣的分門別類的專業銀行之設置,多多少少相當於設置了一定的防火牆。哪怕國際評級機構穆迪公司13日下調簽名銀行債券至垃圾級,對其他尚在營業的各種銀行來說,該做什麼業務仍做什麼業務。
高連奎認為,目前來看,儘管並不能排除美國還會出現銀行倒閉的情況,但波及中國的可能性並不大。「美國的經濟治理措施與中國不同。美國奉行小政府,這次是高利率與貨幣增發出了問題。美國高利率本質上對銀行是好事,但是如果加息過度,就會適得其反。中國拉動經濟,可以採用直接投資的辦法,不用搞類似美國的增發貨幣的措施。」高連奎說。
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的經濟如何企穩向好,確實依然要觀察第一經濟體美國的情況。但是單論金融方面,中國沒有什麼太多可以擔憂的地方。自己穩住,就能穩住。
(姜浩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