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的歐洲，就像一隻驚弓之鳥，似乎對誰都不信任了。
　　美國的「通貨膨脹減縮法」讓歐洲人看清了自己的安全夥伴的貿易保護主義者的真實面目；俄羅斯對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徹底摧毀了歐洲與俄羅斯重建歐洲安全格局的幻想；北京在譴責普京的「特別軍事行動」上表現出的克制使歐洲人對崛起的中國更加疑慮重重。

歐洲人究竟對中國擔心什麼？
　　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3月30日應歐洲兩家智庫的邀請發表了一篇長篇演講。這是歐洲領導人有史以來第一次以如此長的篇幅和如此犀利的深度系統地發表對華關係的主旨演講。
　　馮德萊恩似乎是一個感性大於理性的女性。字裡行間，抨擊多於讚譽，擔心大於放心，憂慮重於信任。歸結到一點，這位歐洲政治的核心人物憂慮中國並不是一個真正的「中立者」，對北京能以不偏不倚的立場幫助歐洲結束俄烏戰爭持強烈的懷疑態度。
　　馮德萊恩把話說得相當明白：一個事實上把俄羅斯對烏克蘭領土的佔領固定下來的「停火協定」對歐洲來講不是一個公平的協定。烏克蘭不應當被迫接受一個違背她的意志的「和平方案」。
　　馮德萊恩的觀點事實上代表了歐洲政壇與輿論界的主流思潮：對中國斡旋既充滿希望，又持非常強烈的懷疑態度。更有甚者，他們把中國對俄烏戰爭的態度和立場看成是決定未來歐中關係的決定性因素。
　　這聽起來有點荒唐，但處於「驚弓之鳥」狀況下的歐洲人就是這樣一個心態。對於歐洲人來講，烏克蘭戰敗或被迫接受一個不利於她的「停火協定」，不僅是烏克蘭的「恥辱」，更是歐洲人的「恥辱」，畢竟歐洲使出了渾身解數來「援烏抗俄」。
　　歐洲人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憂慮：一旦俄羅斯這次得手，歐洲未來安全格局的安排可能都得聽俄羅斯的，整個北約和歐盟的安全利益與防務都將處於非常被動的地位。
　　所以，對歐洲來講，烏克蘭的領土完整是小，整個歐洲在世界未來地緣政治博弈中的地位與分量是大，不敢掉以輕心。

美國離間中歐
　　可能正是出於這種擔憂，歐洲人非常害怕中國向俄羅斯提供武器彈藥。俄羅斯軍隊拿著中國提供的武器出現在烏克蘭戰場上，這對於歐洲人來講無疑將是一個噩夢。
　　所以，法國總統馬克龍就說，「歐洲要加倍地努力，讓中國人站到我們這一邊來，拒絕向俄羅斯提供軍援」。與馮德萊恩的矜持不同，法國政府對中國政府的「12點和平計畫」公開表示歡迎，認為有希望說服北京理解和支持歐洲的立場。
　　事實上，「中國正在考慮向俄羅斯提供武器」是美國人在慕尼克安全會議上放出的風聲，意在離間中歐，屬於「虛假資訊」。但「驚弓之鳥」確實是被嚇著了。
　　倘若在烏克蘭戰場上真的發現了大規模的中國造武器裝備，歐洲的反應是可想而知的。歐洲人不會反思他們向烏克蘭提供了多少軍援，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是「替天行道」。然而，一旦確定中國軍援俄羅斯，歐洲會覺得「天昏地暗」，她對中國的信任會降到「零」，因為她覺得你站到了歐洲的對立面，會置歐洲於死地，使歐洲挫敗俄羅斯這個「侵略者」的計畫功虧一簣。
　　幫助俄羅斯打擊烏克蘭就是幫助俄羅斯打擊歐洲，就是讓歐洲蒙羞一這就是目前歐洲政治精英的思維邏輯，雖然過於簡單和牽強附會，但「驚弓之鳥」就是這種簡單的思維，很令人痛心，但北京可能也不得不加以理解。
　　美國人很懂得這個邏輯。一句「中國正在考慮向俄羅斯提供武器」就把北京提出的「12點和平方案」的可信度降低了50%，至少在歐洲人的心目中是如此。
　　華盛頓不笨，它知道中國不會為了討好歐洲而犧牲與俄羅斯良好的夥伴關係，而強化與俄羅斯的合作又必然驗證它的虛假資訊的「真實性」，可謂老謀深算，一箭雙雕。

直接溝通
　　正是由於這一點，中歐之間直接溝通的重要性凸顯了出來，這一點歐洲和中國領導人似乎都同時意識到了。繞開美國，直接對話，顯然成了中歐關係發展的一個小陽春。
　　先是有西班牙總理佩德羅．桑切斯來海南出席博鼇論壇，他還北上，在北京面見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按桑切斯的話來講，他要和中國政府重點談談俄烏戰爭。
　　桑切斯的話也是說給西班牙國內老百姓聽的，他要向選民們講清楚為什麼要萬里迢迢到中國來會見中國領導人，和北京一起尋找結束俄烏戰爭的途徑，尋求中方領導人對歐洲立場的支持，這個說法對西班牙老百姓來講很有正當性。
　　對於北京來講，西班牙不是俄烏戰爭中「拱火澆油」的主角，也不是歇斯底里地跟著美國跑的「跟屁蟲」，在南歐地區很有影響。更為重要的是，馬德里將於今年7月接過歐盟輪值國主席的棒子，對今年下半年歐盟政治生態的走向和主要議題有著相當大的發言權。
　　桑切斯離開北京後，法國總統馬克龍將接踵而至。不僅他自己來，還要歐盟主席馮德萊恩陪他一起來。這聽起來有點怪，一個成員國總統怎麼會有權讓堂堂的歐盟委員會主席陪他出訪。
　　但馬克龍就是有這個實力，四年前要不是馬克龍力主讓當時四面楚歌的德國國防部長馮德萊恩接掌歐盟委員會，這位女強人可能今天還失業在家照料她的七個孩子。這兩位政治家，一法一德，心心相印，理念相近，一直是歐盟政壇上的盟友。

馬克龍的私心
　　馬克龍帶馮德萊恩來當然有他的私心。對他來講，馮德萊恩的在場會起到一個減壓器作用，尤其是當他同中國深化同法國全方位合作的時候。
　　有馮德萊恩在場，馬克龍會對歐洲人說，他不只是為了法國的利益而來，而是為歐洲而來。在許多歐洲國家，尤其是對一些反華勢力比較強的東歐國家眼裡，法國在對華關係上我行我素，只顧自己的經濟利益，犧牲歐洲的整體利益。
　　從這種意義上來講，馮德萊恩是馬克龍的一個減壓器，她可以證明，法中合作是整體符合歐洲利益的，巴黎並沒有獨往獨來，只追求自己的利益，把法國的利益凌駕於歐洲利益之上。
　　對馮德萊恩來講，陪著馬克龍走趟中國，直接同中國領導人對話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過去幾次中歐峰層對話，她都覺得不成功，認為中國對外「越來越自信」，歐盟還沒有找到適應的辦法。
　　幾年來，她所領導的歐盟委員會覺得在對華關係上很憋屈，認為北京在同歐盟打交道時習慣於採用「各個擊破」的戰術，直接同各成員國進行「越頂外交」，架空歐盟，使得布魯塞爾的對華政策空間空前縮小。
　　這次馮德萊恩顯得很自信，她認為，她同馬克龍一起來本身就是「歐洲用一個聲音對中國發聲」的象徵。她似乎想說，我們找到了對付「各個擊破」的方法。這樣做，既保護了馬克龍，也抬高了自己，可謂「一石二鳥」。
　　馬克龍和馮德萊恩之後，接下來就是德國外交部長貝爾伯克來訪北京。這位綠黨政治家從來都是對華政策的強硬派，這次來華訪問，可能是思想開始發生了轉變。
　　這個轉變明顯地發生在中國提出俄烏戰爭「12點和平計畫」之後。德國新聞媒體發佈的王毅與貝爾伯克在慕尼克安全會議期間會晤時的照片，展現了一個「洗耳恭聽」的德國女外長形象。
　　肢體語言顯示，這位元一向對中國「喊殺喊打」的少壯派政治家、德國政壇的明星開始冷靜下來了。不排除她在中國的和平倡議中發現了一些驗證中國真誠希望和平和有利於歐洲擺脫困境的要素。

反思動向
　　在行動上，貝爾伯克主導的外交部開始在言語上降低對中國的抨擊。外交部牽頭制定的德國對華政策似乎也開始向「溫和用語」方面轉變。如果媒體的這些報導屬實，則意味著中國的「和平攻勢」開始生效，歐洲對華政策進入「反思期」。
　　受這個「反思浪潮」的影響，越來越多的歐洲政治家希望到中國來訪問。義大利媒體報導，一向對華持強硬立場的義大利女總理梅洛尼也計畫造訪北京，重點談談如何與中國政府合作結束俄烏戰爭。
　　即使梅洛尼能來華訪問，其效果可能比不上今年6月即將在德國首都柏林舉行的中德政府磋商。這是一個重大的外交事件。如果成功，中歐關係可能會出現一個嶄新的局面。
　　現在尚不清楚北京如何出手徹底消除和降低歐洲對中國的疑慮。但可以肯定的是，中國政府在將對俄關係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之後，一定會謀劃如何平衡對烏克蘭的關係，以夯實自己「不偏不倚」「勸和促談」的正面形象。
　　烏克蘭政府對北京提出的「和平立場」表示了「謹慎」的歡迎。澤連斯基總統也表達了一種期待，希望中國領導人能造訪基輔。從目前的情況看，烏克蘭政府的期待可能過高，但美國可能最擔心的是，哪一天中國政府某一個成員在俄羅斯的默契下突然現身戰火紛飛的烏克蘭，給和平解決俄烏戰爭帶來新的活力，徹底將主戰到底的美國邊緣化。
　　事實上，歐洲領導人的密集訪華和中德中法密切互動本身就表明，歐洲的政治領導層開始尋求美國和北約框架之外的「制俄」方案，而中國正是這一新思路的夥伴。
　　同為歐洲人的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就把話說得很直白。中國的「12點和平計畫」是一個積極的信號。明顯出於對美國「聯歐制華」的反感，他呼籲歐盟不要「孤立」中國，以避免「中國甩開歐洲走自己之路」的風險。

（辜學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