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時間內，越南更換了四位國家主席。
　　2023年3月2日，越南迎來新一任國家主席武文賞。當天，越南國會舉行特別會議，488名與會代表中，487人投下贊成票，選舉武文賞擔任該職位。這意味著，1970年出生的武文賞成為越南歷史上最年輕的國家主席。
　　他在就職時發表演說稱，「我幸運在黨和人民的懷抱中成長，受全國三地人民的雙手、大腦兩件寶以及辛勤勞動和艱苦努力所鼓舞。我時刻提醒自己要加倍努力，做更多有意義的事，堅持不懈地追求美好的價值觀。」
　　此前一天，越共第十三屆中央委員會召開會議，為2021至2026年任期國家主席提供建議人選，武文賞是唯一獲提名者。他接替的是今年1月辭職的阮春福，後者就任越南國家主席不到兩年，其任期本應到2026年。但受疫情期間兩樁沸沸揚揚的腐敗案波及，阮春福出人意料提前卸任。新主席的上任，意味著越南官場近期的人事大地震告一段落，越共高層換屆及接班團隊逐漸成形。

主席人選幾無懸念
　　當阮春福提出辭呈後，外界關於下任主席人選有各種猜測。但隨著國會特別會議臨近，主席人選愈發清晰。
　　越南最高領導層素有「四駕馬車」之說，也稱「四大支柱」，即指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政府總理和國會主席，國家主席為二號人物。
　　要出任該職位，除越南憲法規定了相關條件，也有不斷調整的不成文規則。比如有說法是需要任滿兩屆政治局委員，另有說法要求一是任滿一屆政治局委員，二是擔任過省委、市委書記或中央部長職位。在當前的中央政治局中，有三人可能性最大，分別是越共總書記阮富仲、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武文賞和公安部長蘇林。最終花落武文賞。
　　從越南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普遍年齡來看，53歲的武文賞絕對是「年輕人」。如此年齡成為越南二號人物，的確創造了歷史。
　　武文賞的籍貫在南部永隆省芒勒縣安福村，也有說法稱其出生於越南北部的海陽省，永隆省為其父親的家鄉。他曾就讀於胡志明大學哲學系，畢業後長期在共青團系統工作。
　　1993年加入越共後，武文賞擔任過胡志明共青團中央委員會常務書記、胡志明共青團中央委員會第一書記、越南青年聯合會主席、越南國家青年委員會主任等。此外，他還擔任過廣義省委書記、胡志明市委常務副書記等職。
　　總的來看，武文賞出身理論戰線，區別於阮春福這種技術型官僚，二者的職業路徑也極不相同。
　　一直以來，武文賞的晉升都相當順利，且是越共高層官員中最新鮮的血液。2011年，武文賞當選越共第十一屆中央委員會委員，當年他僅有41歲。他亦是越共第十二屆和第十三屆中央委員會委員，並在2014年擔任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兩年後成為最年輕的中央書記處書記。
　　一位要求匿名的越南問題專家向「全球報姐」指出，按慣例，40多歲想要進越共中央委員會都相當難，遑論中央政治局，而武文賞擔任政治局委員已近十年。
　　隨著阮春福下臺，78歲的阮富仲預計將在2026年越共全國代表大會卸任交棒，武文賞也被視為最有可能的接班人之一。
　　據上述專家觀察，「通常要判斷誰是越共接班人，可觀察黨代會後政治局內誰排名在第五位。通常主席臺上會坐五個人，除了『四大支柱』，第五個人被認為是將來的接班人。目前武文賞處於其第二個政治局委員任期，而他已是坐在主席臺上的第五人。」
　　除了年齡優勢明顯，擔任國家主席也將讓武文賞得到新的歷練。
　　此前，武文賞深受越共總書記阮富仲賞識，也一直是其反腐工作的得力助手。2016年開始，他加入越共中央反腐指導委員會，這一委員會由阮富仲領導。2021年，武文賞開始擔任該委員會副主任一職。
　　今年年初，阮富仲出版了反腐主題書籍，名為《堅決打好反腐敗鬥爭戰 為黨風廉政建設作出貢獻》。武文賞在阮富仲的新書發佈會上致辭時稱，反腐敗鬥爭是越南黨和國家的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
　　除了在反腐事務中作用突出，武文賞也愈加頻繁地出現在外事活動中。去年10月，他曾隨阮富仲訪華。武文賞當時表示，越方願充分用好兩黨交流合作機制，推動越中友好和各領域合作取得更大成效。
　　他最具曝光度的一次現身是2019年的河內美朝首腦峰會，當時武文賞承擔了迎接與送別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的「重任」。上述越南學者說，「這是一個非常規的外事活動，為何派武文賞承擔此工作？在這種活動中露面，能讓武文賞借助金正恩的知名度被外界認識。」
　　對於武文賞接任主席一職，亦有說法提到，越南政壇素有地域派系之分（俗稱「南方派」和「北方派」），「四大支柱」中另外三位都來自北方，而武文賞出身南方，他的加入平衡了地域出身。
　　但上述越南問題學者認為，這類觀點不太具備說服力，地域派系是傳統說法，如今在越南政壇的體現已越來越弱。而武文賞在越南北方、南方、中部都有過任職。

前任突如其來的辭職
　　從陳大光開始的三位越南國家主席，都沒歷經五年的完整任期。
　　2016年就任主席的陳大光，兩年後在任內病逝；之後，阮富仲作為越共總書記兼任國家主席之位，直至2021年國會選舉後卸任；同年4月，阮春福開始擔任國家主席，並在今年初提交辭呈。
　　相較其他歷任國家主席，阮春福的離任令人意外。其直接原因如越通社所稱，是多名下屬幹部犯錯並造成嚴重後果，阮春福需要作為負責人擔負政治責任。
　　報導稱，「阮春福深刻意識到其對黨和人民的責任，向國會、越南祖國陣線中央委員會提交關於辭去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主席、越南國防安全理事會主席等職務，終止第十五屆國會代表資格和停止工作（並）退休的申請書。」
　　波及到阮春福的反腐風暴涉及兩樁大案，都與疫情期間的腐敗有關。
　　一起是核酸試劑腐敗案。疫情初期，一家名叫「Viet A」的檢測技術公司和越南軍醫大學合作，率先研發出核酸檢測試劑盒，並在隨後兩年內大規模使用，用於該國80%的核酸檢測。
　　然而，更多種類試劑盒面世後，「Viet A」公司的產品招致懷疑。該公司被發現問題重重，其註冊資本約為2.4萬元人民幣，也沒有先進生產設備。調查發現，「Viet A」的創始人通過各種手段，先打通科技部獲得認證，並謊稱得到世衛組織的批准，隨後偽造成本材料，以便獲得衛生部高定價，並賄賂各省疾控中心和醫院負責人，從而拿下大量政府採購。
　　另一起則涉及疫情撤僑。疫情初期，越南政府動用數百班次包機，將世界各地的越南公民接回國，此行動當初被渲染為「只有很少的國家能做到」。
　　然而，撤僑的美名之下是權力尋租。想乘坐包機返回的越南公民，必須支付高昂的機票和隔離費用。越南公安部稱，每趟撤僑航班都賺取數十億越南盾（10億越南盾約為4.3萬美元）利潤，這些錢被腐敗官員和相關方瓜分。
　　這兩樁案件導致多名政府高官身陷囹圄。試劑盒腐敗案後，越南衛生部長阮青龍、副總理武德儋的助理阮文鄭等多位官員被捕。撤僑事件更使得超過35名官員被捕，包括河內市副市長、越南駐日本大使、外交部副部長、副總理范平明的助理阮光靈等人。捲入其中的外交部官員尤其多，包括越南派駐俄羅斯、安哥拉、馬來西亞等地的外交官，多位領事和大使被訓誡，越南外長裴青山和多名外交部官員已因此遭到處分。
　　由於下屬們牽涉其中，兩位副總理不得不離任。今年年初，越南國會罷免了范平明和武德儋的副總理職務，不過二人並未被起訴。最終，這把火燒到了主席阮春福身上。
　　有觀點認為，清理貪腐背後也有派系鬥爭。總理范明政和國會主席王廷惠都是阮富仲的支持者，而阮春福、范平明則與前總理阮晉勇關係更親近。
　　阮晉勇在2006年至2016年擔任越南總理，是該國著名改革派，任內帶領越南加入世貿組織，大力改革銀行和金融體系，曾有「經濟沙皇」之稱。
　　阮春福的職業生涯大多奮鬥在經濟戰線。1954年，他出生於越南廣南省，畢業於越南國民經濟大學，獲得經濟學學士學位。1996年，阮春福被派往新加坡國立大學經濟管理專業學習。
　　大學畢業後，阮春福的第一份工作是廣南峴港經濟管委會幹部，此後歷任廣南峴港省人民委員會辦公廳主任、廣南峴港省旅遊廳廳長、廣南省省委副書記、廣南省人民委員會主席等諸多職位，並自2006年開始，多次擔任中央委員會委員、政治局委員。
　　阮春福在中央政府亦有多個任職，涉及財政預算、打擊犯罪、反腐敗、司法改革等眾多領域。他一直在阮晉勇領導下工作，從政府辦公廳副主任、主任逐步晉升為副總理，成為阮晉勇的左膀右臂。
　　2016年，阮晉勇退出了越共總書記的競爭，阮富仲出任此職位。這被看做近年越南日益激烈的政治鬥爭的一個關鍵節點。同年，阮春福升任總理，延續了阮晉勇的治理思路與政策。
　　阮富仲被猜測是否借反腐之機，意在與阮晉勇餘脈爭鬥，但他在2023的新年採訪中反駁稱，處理違法幹部並非「內鬥」「派系之爭」。
　　可官至國家主席的人事變動，不啻於一場政壇巨震，依然讓上述越南問題學者深感意外。
　　這種意外來自兩個層面，該學者解釋說：「一方面，阮春福資歷深厚且身段柔軟，卻從國家主席職位突然離任；另一方面，接任者如此年輕，雖然預計武文賞將在未來接任總書記，但未料到會如此突然就接任國家主席。」

官員廉潔最受看重
　　兩年前的越共十三大上，時年76歲的阮富仲打破慣例，第三度出任越共總書記。
　　他的工作重心離不開反腐。自從2013年2月起，他一直擔任越南中央反腐指導委員會主任，對於解決腐敗問題投入了大量精力。
　　強力整頓吏治的阮富仲，因「火爐已經燒起來」等反腐口號在民間得到支持，越共的威望也得到提振。2021年，越共十三大後的新聞發佈會上，阮富仲再次強調，「反腐敗工作不斷進行，反腐敗鬥爭永遠在路上，反腐敗不分在職不在職，反腐敗無禁區。」
　　據彭博社報導，越南去年查處了2474起涉及腐敗、濫權及不當行為的案件，總共對4646人發起刑事調查。
　　反腐火爐在高層官員中也越燒越旺。自2021年初至今，越共處分了至少67名中央政治局和書記處幹部，包括5名部長和前部長、13名現任及前省領導，以及20名下級幹部。
　　雖然被認為應負領導責任，但阮春福並未被指控與貪腐有何直接聯繫。他也強調，他本人沒有任何腐敗，越共中央檢查委員會則表示，阮春福的家庭成員亦沒有以任何方式涉及貪腐。
　　越南官方對於阮春福的評價也依然正面。越通社在阮春福辭職的通告中指出，「在越南政府總理（2016年-2021年）的崗位上，阮春福同志在領導、指導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中付出了巨大努力，取得了重要成果。」
　　2月4日舉行的國家主席交接儀式上，阮春福與代國家主席武氏映春進行工作交接。武文賞作為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發表講話稱，「在多個工作任期內，阮春福同志和黨中央、中央政治局一道領導全黨、全民、全軍克服困難，取得了重要成就。」武文賞亦稱，希望阮春福繼續為黨和國家做出積極貢獻。
　　有分析認為，阮春福的離任或許代表了一種新模式，即越共會追究領導人濫權行為的責任，同時又允許他們體面辭職，以維護整體威信。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中心研究員黎洪和（Le Hong Hiep）認為：「武文賞沒有捲入任何腐敗醜聞。如果越共想繼續反腐敗鬥爭，他們需要領導人具備這樣的道義權威。」
　　可以確信的是，越共依然會將反腐擺在重中之重。就任國家主席後，武文賞再度提到反腐問題。他表示，「堅決反腐倡廉，同步完善可持續發展體制機制，建設廉潔強大的國家機器。」
　　嚴抓反腐和黨建工作，對改善治理能力確有裨益，有助於推進經濟社會發展。近年來越南經濟成績亮眼，在東盟國家中上升勢頭明顯。
　　尤在疫情初期，越南頂住壓力，實現國內生產總值（GDP）正增長。當年，英國《經濟學人》將越南評為2020年最成功的16個新興經濟體之一，且認為在接下來的十年內，越南仍將是亞太地區最具競爭力的製造基地之一。
　　2022年，越南依然是東南亞地區表現最好的經濟體之一，得益於國內零售與出口兩大強勢支撐，該國統計部門稱其GDP增長達到8.02%，是自1997年以來的最大增長。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則預計，今年越南增長能達到6.2%。尤當美歐都試圖一定程度與中國脫鉤，重塑供應鏈，越來越多機會向越南傾斜。
　　但大環境並非只有利好。全球經濟衰退、生活成本上升，也在困擾這個新興經濟體。而且從越南自身來說，諸多問題亟待解決。
　　自1986年實施「革新開放」以來，越南經濟結構性弊病難以根除，經濟發展基礎薄弱。一方面，越南沒有完整產業鏈，對於中國等國家的依賴程度很高。
　　儘管越南在服裝製造、電子設備等行業代替中國向歐美出口，卻離不開中國作為原材料供應國，為其提供機械設備、紡織材料、電子零部件等，諸如三星轉移到越南的只是組裝環節。而且對越南而言，從產業轉移中承接的也多為低端製造業，沒有多少自主選擇權。
　　另一方面，越南經濟發展非常依賴外部資金和市場，但面對不斷湧入的資本，卻沒有與之相適配的完善營商環境和法律體系。
　　此外，越南發展潛力還受到諸多因素制約。比如基礎設施不完善，物流交通、水電氣等公共服務難以配套，以及勞動力素質存在欠缺，這些都導致企業轉移後被束縛住手腳。無論從成本還是貿易環境而言，越南都未見得是最佳選擇。
　　越南領導人意在改變現狀。2021年，越共十三大提出了未來5年、10年和25年的經濟發展目標，包括到2025年成為擺脫中等偏低收入的發展中國家的標籤；到2030年成為具有現代工業的中高收入發展中國家；到2045年成為高收入的發達國家。
　　阮富仲提出了兩個百年目標，2030和2045這兩個時間點對應著兩個百年——越南共產黨建黨100周年和越南建國100周年。他在越共十三大會議上稱，未來五年是重要里程碑，要為2030年和2045年兩個目標實現創造前提。
　　武文賞在國家主席的就職演說中再次談及上述兩大目標：「越是因國家今天這樣的基業、實力、國際地位和威望而感到自豪，越是深刻領略到國家進入發展新時期的要求和任務，越要堅定實現建設富強幸福國家的願望。」

（徐亦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