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3日，胡潤研究院發佈了2023年的《胡潤全球富豪榜》。根據榜單，世界首富是「奢侈品教父」LVMH（酩悅．軒尼詩—路易．威登集團）74歲的董事長和CEO伯納德．阿諾特，其次是特斯拉的CEO埃隆．馬斯克。
　　「在ChatGPT和電動汽車革命的時代，世界首富是賣奢侈品的，這似乎有點矛盾。儘管生活成本危機帶來種種不確定性，LV、愛馬仕、古馳、香奈兒、卡地亞、百達翡麗和普拉達的掌門人們還是經歷了創紀錄的一年。」杜倫大學商學院教授、《胡潤百富》創刊人胡潤說。
　　而在中國，首富是賣礦泉水的——鐘睒睒，農夫山泉董事長。騰訊的馬化騰和今日頭條的張一鳴緊隨其後。
　　梳理近十年中國富豪排行榜，我們也窺見了中國經濟發展洪流的朝向與暗礁。榜單把財富放在顯眼處，金錢在陽光下時而堆積生長，時而又齊刷刷縮水。財富城頭的大王旗永遠在變，但金錢永不眠。

一代水戰
　　近十年來，中國首富之爭格外激烈。首富從娃哈哈集團創始人宗慶後變為大連萬達集團董事長王健林，又從王健林變成馬雲，隨後在馬雲、馬化騰、恒大集團董事局主席許家印之間博弈。直到2021，鐘睒睒成為新首富，迴圈打破了。
　　在國家政策影響下，房地產和互聯網經歷了一系列的調整與整頓，輝煌不再，富豪之間的拉鋸也就此中斷，首富之位連續兩年落到了傳統行業中。
　　鐘睒睒旗下有農夫山泉和萬泰生物「兩大王牌」。2020年，農夫山泉在香港交易所正式上市，總市值逼近4500億港元。同年，萬泰生物於滬市主機板上市。該公司旗下的二價HPV是國內第一個、全球第四個預防宮頸癌的疫苗產品。萬泰生物僅2022年前三季度利潤額就達到2021年全年的兩倍，目前市值超過1100億元。
　　1983年，浙江文聯的移動宿舍樓裡，住過兩個首富，馬雲和鐘睒睒。當時20歲的馬雲正在準備第三次高考。住他樓上的是一位精幹小夥，30歲的鐘睒睒，也是職場失意，准備考《浙江日報》。
　　兩個人相互鼓勵，鐘睒睒當上了記者，馬雲則終於考上了大學，去了杭州師範學院英語專業。隨後，他們也幾乎沒有了公開的交集，直到各自混成了首富。
　　1993年鐘睒睒創建養生堂，著名的龜鱉丸就出自他手。1996年9月，他創建了農夫山泉。
　　也是這年6月，丁磊創辦了網易，一年後，騰訊成立，又一年後，是阿里巴巴，再一年後，是百度。距離中國互聯網完全勃發，他們挨個登上中國首富的位置，還需要一二十年。
　　此時，瓶裝水的天下是屬於娃哈哈的宗慶後的。鐘睒睒也曾是娃哈哈口服液海南、廣西兩省的總經銷商。因為「串貨」（把娃哈哈賣去廣東），被老鄉宗慶後收回了代理權。
　　2000年，飲用水之戰終於爆發。農夫山泉的發佈會上，鐘睒睒宣佈，農夫山泉不再生產純淨水，全部生產天然水。
　　他拿出一堆證據，包括了細胞實驗、植物實驗、動物實驗的資料，兩種水餵養小鼠以後的差距，來證明，純淨水對人體無益，而天然礦物水才有益於健康。
　　「我們不生產水，我們只做大自然的搬運工。」這句廣告詞成了所有人的耳蟲。宗慶後當然是坐不住了，娃哈哈佔據了中國純淨水50%市場，此後聯合了69家水企，對農夫山泉口誅筆伐。
　　一場水戰，農夫山泉名聲大噪，站穩了腳跟。第二年，鐘睒睒持股98.38%的養生堂，耗資1710萬元收購經營不善的萬泰生物95%股權。他始終在用營養健康的思路征戰行銷市場，抓住了中國人生活水準提高後，健康意識增強的需求。
　　不過，娃哈哈有營養快線，2009年，營養快線取得120億元的銷售額，趕超王老吉，成為銷量最大的飲料單品之一。2010年，宗慶後就成為胡潤百富榜的中國首富。

隕落的地產富豪
　　從宗慶後做首富到鐘睒睒當上首富的十年之間，就是房地產行業和互聯網行業的競爭。
　　房地產行業崛起得最早。1999年，棕發碧眼的英國小夥子胡潤，在10億多中國人中，找出了最富有的50個人，湊出一份中國富豪榜。那個上市公司少、財富不透明的時代裡，這份榜單算是終於讓大眾對富豪有了個概念。
　　這份名單裡，幾乎50%都來自房地產公司。這個行業變得越來越紅火，2007年，碧桂園的楊惠妍成為中國女首富，2017年，恒大的許家印成為中國首富。
　　融創的孫宏斌、萬達的王健林，挨個留下了名字。巔峰時期的孫宏斌，先是在2017年花150億元投資了樂視，這場投資發佈會上，賈躍亭管孫宏斌叫「夢想合夥人」，孫宏斌誇賈躍亭擁有這個時代稀有的企業家精神，「這麼點錢幹了這麼大的事兒。」
　　許家印花了8億美元，投資了賈躍亭的互聯網造車專案法拉第未來，後因不願繼續投資，兩家公司還對簿公堂。
　　之後，賈躍亭又去了美國，孫宏斌成為樂視董事長。聽起來像是「劉備借荊州」的故事，不過也沒有好的收場。當了兩百天董事長的孫宏斌辭去了這一職務。那場發佈會上，孫宏斌抽了張紙巾抹眼淚。
　　這仿佛是個象徵，互聯網公司一手阻擊了房地產行業。財富流動的方向，開始起了變化。
　　2014年，京東、阿里巴巴、聚美優品等公司紛紛赴美上市。馬雲家族從王健林手上奪來首富名號。此後，首富位置在馬雲、王健林、許家印屁股下輪轉。
　　可是在2021年的胡潤百富榜，前十名沒有一個來自房地產行業。2022年，曾經的首富孫宏斌、許家印都落到百名以外。恒大的光輝變成了恒大債務危機。連那個拿過亞冠的廣州恒大足球俱樂部也再沒了昔日的成績。
　　房地產行業在富豪榜上排名最靠前的，又成了王健林家族，他們父子倆一度因為負債而變得異常低調。
　　最終搶走了房地產公司風頭的，是新能源行業——寧德時代。那位解決了鋰電池鼓包問題的「技術宅」曾毓群，憑藉他的鋰電池王國，位列中國富豪榜第四名。

從「雙馬」到抖音
　　仿佛要應和地產富豪的集體隕落似的，「雙馬」爭鋒的時代也過去了。
　　馬雲一副全然退出江湖的做派，在海外溜達了一年多，終於在3月27日再次現身杭州。早在2020年，他就已經徹底卸任阿里巴巴集團董事職務。
　　在《福布斯》發佈的2022中國內地富豪榜上，馬化騰排名第4，財富從去年的3162億元下降至今年的1700.5億元，跌幅46%。馬雲仍排名第5，財富跌幅也達到約44%。
　　排在他倆前面的，是位元組跳動的張一鳴。
　　馬化騰和馬雲「相愛相殺」的歲月過去了。2017年，馬化騰還在一個論壇上談起馬雲，他感歎：「和馬雲競爭太多，有時候也很困惑。」那時的互聯網創業紅海裡，創業者通常只有兩個選擇，抱緊騰訊的大腿，與阿里系的公司展開競爭；或者投入馬雲的懷抱，與馬化騰旗下同領域公司對戰。
　　只有李彥宏，當年的BAT（即百度、騰訊、阿里，互聯網三巨頭）之一，委屈巴巴地站在一邊，無人再提起他2010年以315億元資產成為「胡潤IT富豪榜」首富的恢弘往事。
　　2021年，張一鳴就已經卸任今日頭條CEO，將著眼於更長遠的「務虛」。辭職半年後，他第一次在富豪榜上超越了馬化騰，二人的爭鋒也算告一段落。
　　剛出道的張一鳴就和馬雲馬化騰不太一樣，他遠比上一代互聯網創業者低調。鬧出的最大動靜，可能只是和馬化騰在朋友圈互嗆了兩句。
　　那已經是2018年的往事。張一鳴在朋友圈為TikTok在蘋果商店下載榜中排名全球第一慶祝，說了句：「微信的藉口封殺，微視的抄襲搬運擋不住抖音的步伐。」於是，馬化騰沉不住氣了，回了句：「可以理解為誹謗。」
　　一個抖音，改變了整個互聯網的財富格局。
　　在2023年的胡潤百富榜，馬化騰、張一鳴繼續位居二三。互聯網大廠的節衣縮食已經持續了兩年，大多數互聯網富豪們的財富也在縮水。
　　一紙財富榜背後，是行業變遷，那個隨便下把鏟子就能冒出「石油」的互聯網黃金時代似乎正在過去。
　　唯有扛過了「豬週期」（每三到四年，豬肉會有一個明顯的漲跌週期）的牧原股份創始人秦英林和錢瑛夫妻，笑容依舊。夫妻倆連年進入胡潤百富榜前十五，今年是第十名。

經濟下行，也有紅利
　　那些久遠的往事裡，富豪們的故事被當成搖滾明星的花邊新聞一樣讓人津津樂道。現在，早就變了。
　　不過富豪榜裡還有一位碩果僅存的「釘子戶」——網易的丁磊。
　　2003年4月，《福布斯》初來乍到，發佈首份中國富豪榜。首屆中國首富，也是唯一身價達到10億元的人物，就是丁磊，在一眾房地產大佬裡顯得風格清新。
　　19年過去了，2022年的《福布斯》富豪榜，前十五名的企業家，只剩丁磊一位「初代富豪」了。早年間的丁磊是個「社牛」，混跡於論壇，跟各路大佬交朋友。2001年，他主動聯繫了一個還在浙江大學念書的小夥子，問了他幾個技術問題。
　　這個小夥子叫黃崢，不是簡單的人物，出國留學時，就有步步高創始人帶他去赴了巴菲特的晚宴。之後，他創辦的拼多多，投資人集聚了互聯網的半壁江山：馬化騰、丁磊、順豐總裁王衛。
　　今年的胡潤百富榜上，黃崢名列第五，比丁磊高了三名。他財富增長了63%。他也是富豪榜前十中互聯網行業大佬裡唯一資產不降反升的人。拼多多2022全年營收也同比增長39%。
　　另一個爆發式増長的富豪家族是45歲和38歲的張紅超、張紅甫兄弟，財富增長320%。他們的公司就是蜜雪冰城。「雪王」登上泰山之巔，哥倆也擠進了中國富豪前兩百名。
　　如同日本富豪榜的變遷一樣，總有企業家吃「經濟下行紅利」登榜。經濟不那麼好時，人們希望用更少的錢過和原先差不多水準的生活。在日本，優衣庫滿足了這樣的需求。在中國，我們就有拼多多和蜜雪冰城。
　　具體行業的起起落落也在財富榜裡變得更加鮮明。
　　胡潤在節目《十三邀》裡提到，他眼見著教育行業的變化，曾經的行業首富，是教英語的俞敏洪，隨後的行業首富，是幫助學生進入更好的學校而做K12培訓的學而思，隨後首富又成了中公考試的創始人，做考公培訓的。如今，中公教育也過了它的巔峰期，過去兩年虧了32億元。
　　我們親歷了中國的經濟騰飛、消費主義襲來，「財富」這個詞從引發羞恥到叫人野心勃勃。金錢與欲望之外，財富背後，也藏著中國社會走向的激烈變化。

（勞駿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