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曉嵐:給山裏娃帶來音樂

河北省阜平縣城南莊鎮馬蘭村是太行深處一座小村莊,在河北省地圖上都找不到。但這裏是原《晉察冀日報》根據地,第一部《毛澤東選集》誕生的地方,曾有19位村民為掩護報社同志而慘遭日本人殺害。時任報社社長的鄧拓,在日後寫作《燕山夜話》時,筆名“馬南”就取自馬蘭村的諧音,以志不忘那段歲月。

從馬蘭村《晉察冀日報》原社址步行三分鐘,就到了馬蘭村小學。這裏原是幾間危房,教師稀缺,學校課程和整個村莊一樣略顯封閉。一位年過六旬的老人偶然為孩子們帶來了音樂,於是這個學校有了樂器,有了歌聲,還有了一個可以走出大山演出的小樂隊。

這位老人就是鄧拓的女兒鄧曉嵐。從2004年起,她利用業餘時間從北京到馬蘭村教授音樂,每次單程就要花費七八個小時,倒兩三趟車。課程也很自由,沒有上下課鈴聲,鄧曉嵐預約好時間,孩子們就會自覺帶著鄧老師募集來的樂器,集合上課。

自從有了音樂,村民感覺到身邊孩子們的眼界開闊了,性格也變化了,連過去的淘小子都變乖了。鄧曉嵐還帶領鄉親們改造廁所、修建垃圾焚燒井,並操心抗戰遺跡的保護問題。村裏人都親切地喊鄧曉嵐“鄧老師”,已然把她當作村裏的一分子。

“沒有人能像鄧老師一樣對村裏孩子這麼上心。”有村民說。

■往返北京和馬蘭的生活

鄧曉嵐已經堅持多年

5月27日週五下午3點多,68歲的鄧曉嵐坐了七八個小時長途車來到岔河村,直接停在小學門口,第一件事兒就是走進教室,詢問孩子們自她上次離開後,練習樂器的進度。

岔河村小學新修了兩層教學樓,這裏和馬蘭村小學合併成為新的馬蘭小學。學校校長孫傑說,學校有近200名學生,只有10個年長的教師,專職音樂老師根本沒有。

為了方便鄧曉嵐教音樂,學校辟出一間屋做音樂教室。屋裏的電子琴、風琴、吉他、笛子以及各種打擊樂器,都是鄧老師和朋友們捐贈的。

上一次來學校,鄧曉嵐把新募集到的笛子、小號等樂器,分發給感興趣的孩子。這次,她先到教室裏問問孩子們練得如何。如果有孩子連哆來咪還不會,鄧曉嵐就要叮囑幾句。有個孩子吹小號,氣不足,聲音噗噗響,引起班裏孩子嘲笑。鄧曉嵐就鼓勵他一口氣吹長些,就能吹得穩、吹得准。

68歲的鄧曉嵐,精力似乎比年輕人還充沛。當天她6點多起床,8點多從木樨園長途車站坐一天裏唯一一趟長途汽車,中午抵達阜平縣。一點半又從阜平縣坐上開往岔河村的悶熱的小巴,直到3點輾轉到達岔河小學。一路上,她在不停修改即將教學的新歌,一下車就立刻投入課堂。“現在通高速路,快多了,之前坐火車倒汽車,早上8點離開北京,晚上8點才能到馬蘭村。”鄧曉嵐說。往返北京和馬蘭的生活,鄧曉嵐已經堅持多年。

2003年是馬蘭慘案六十周年,原《晉察冀日報》的部分老同志集資一萬多元要為19位馬蘭鄉親修一座紀念碑。1943年秋天,19位馬蘭鄉親為掩護報社轉移,被日本人殺害。《晉察冀日報》後來和其他報紙合併,成為華北局機關報《人民日報》。馬蘭慘案紀念碑從設計、選料到下料,鄧曉嵐全程參與。

鄧曉嵐來到馬蘭村,發現這裏教學條件非常簡陋,鄉親們哭訴著請她幫忙找希望工程。鄧曉嵐和家人拿出幾萬元錢,協助修繕了校舍。看當地孩子連一首歌都不會唱,2004年她又選擇自己留下來當一名音樂教師。這段經歷,之前鮮受人關注,現在提起,鄧曉嵐也只是簡單地說:“數學語文都有人教了,我只能教音樂了。”

最初的幾年裏,鄧曉嵐幾乎每週末就要來一趟馬蘭,不用家人接送,只坐公共交通工具。最近,因為家裏添了孫輩,鄧曉嵐來的次數漸少,自己還頗有些遺憾。

■整理父親遺物的時候

居然發現大本他抄寫的歌譜,無所不包

鄧曉嵐組織孩子們到音樂教室來,她把新的歌譜抄到黑板上,教孩子們唱,然後輔導孩子們練習單項的樂器。她把鼓的節奏寫出來,和孩子一起用鼓槌敲桌面練習。有孩子淘氣,在旁邊一通瞎敲搗亂,鄧曉嵐不得不厲聲訓斥,讓他們停下來。有的孩子太小,還把《歡樂頌》念成“歡樂公頁”,也擺著一副嚴肅的樣子唱著。

在鄧曉嵐自己的一份筆記中,記錄著馬蘭村小樂隊到2011年5月份學會的30多首歌曲,既有《送別》、《雪絨花》、《山楂樹》這樣的中外民歌,也有巴赫、波切裏尼的《小步舞曲》這樣的古典音樂,還有《馬蘭童謠》、《美麗的家園》等原創歌曲。現在,跟著鄧曉嵐學習音樂的孩子,有60多人。

鄧曉嵐第一批學生,只有6個人,當時都是不到10歲的孩子。為了把孩子組織到一起,鄧曉嵐還特意召集了一次家長會。在樂隊組建之初,她告訴家長們:“音樂是可以陶冶情操的,對孩子們人格的塑造也是有幫助的,還能豐富村裏人的文化生活。”村民們說:“我們都喜歡音樂,孩子們都要好好學。”

鄧曉嵐在清華大學學化學,後來從北京市公安局退休,看起來和教音樂毫不相關。不過,鄧曉嵐中學起開始學小提琴,會演奏多種樂器。她的兒子女兒都練過樂器,女兒還在中央音樂學院工作。小時候,她的母親丁一嵐喜歡唱歌,還拿歌譜教鄧曉嵐學歌,父親鄧拓倒是在家很少唱歌。

“直到父親去世,我整理遺物的時候,居然發現大本他抄寫的歌譜,從抗日歌曲、民歌、國外童謠到古典音樂無所不包,我才知道父親原來是識譜的。”鄧曉嵐說,父親遺物轉交單位時,她把這本手抄歌譜保留了下來。

年過花甲,回到父親當初戰鬥過的地方教課,教的又是音樂,似乎冥冥中也有註定。

教學第一年,鄧曉嵐也受到一些打擊。有時候鄧曉嵐回到馬蘭,發現孩子的演奏水平還不如她上次走的時候。孩子們太小,上課的時候搗亂,練琴的時候反而不夠認真。有的男孩子欺負女同學,或者搶別人的樂器。有的孩子練過幾次後,沒興趣了,不再堅持。每當遇到這些問題,鄧曉嵐也會很著急。

鄧曉嵐為此也開過家長會,希望家長支持孩子們練琴。她自己也耐心地一次次帶孩子們復習,待孩子們掌握了一個曲子,再學習新內容。反復幾次,鄧曉嵐發現,孩子們能更主動地去練習了。

■音樂能使孩子走出大山去

村民們想也沒想過

下午5點多,孩子們放學,鄧曉嵐約定第二天週末,孩子們按住的遠近分為兩批,分上下午到馬蘭村小學學歌。這是鄧曉嵐上課通常使用的方式,哪怕只要通知到一個孩子,孩子們就會互相轉告。

從岔河村回到馬蘭村,14歲的陳鑫還在等著鄧曉嵐輔導小提琴。陳鑫正在上六年級,她是鄧曉嵐第一批學生,如今練小提琴已6年。陳鑫的家住在山腰下的鼇河村,每天她要步行一個小時到馬蘭村上學。陳鑫的爺爺還記得,當初陳鑫被挑中學琴時還沒有小提琴高,鄧曉嵐親自把小提琴送到家裏來。

“鄧老師來之前,學校就教教語文和數學,有了音樂,孩子們的生活也豐富了。”讓爺爺得意的是,陳鑫參加了2010年8月8日馬蘭村小樂隊在北京第四屆中國優秀特長生藝術節開幕式上的演出。音樂能使孩子走出大山去,村民們想也沒想過。

鄧曉嵐說,村裏有的孩子拉小提琴,手一按,音就是准的,樂感非常好。之前,這些孩子的天賦完全沒機會發揮。鄧曉嵐的第一批學生,有的已經上了初中,學校裏文藝演出,總是需要這幾個孩子演奏幾曲。“有時候,我真想看到,這些孩子長大了,上到大學了,會是什麼樣子。”鄧曉嵐說。

鄧曉嵐提到自己的“首席小提琴”白寶劍。孩子家裏很貧窮,但是學習很好,樂感很強,練琴也很刻苦。“我感覺他很喜歡音樂,就鼓勵他練下去。”手風琴手王金龍比別的孩子拉得好一些,有時難免驕傲,鄧曉嵐就教育他要團結互助。

時間長了,鄧曉嵐和孩子們相處得像家人一樣。她給孩子們剪指甲、理髮,把好吃的分給孩子們。鄧曉嵐說:“我教他們音樂,最主要還是教他們做人。山裏人純樸,容易受影響。”

有一個叫牛向前的孩子,高高壯壯的,鄧曉嵐說他練小號很有天賦。孩子坐樹陰下練號,非常認真。但村民說,牛向前原先學習鐵定倒數第一,最愛欺負別的孩子,直到學了音樂,他才自己悶頭苦練,性格也隨之變化。

學生白偉當初也非常調皮,成績僅比牛向前好點有限。學音樂的時候,他什麼樂器都想試試,但三分鐘熱度一過,就沒了興趣。後來聽人彈吉他,白偉一下迷上了吉他,堅定地表示“再也不變了。”現在的白偉,還經常寫幾句詩。在一首名為《美麗的村莊》的詩中,白偉寫道:“我們的世界梨花開遍時,小鳥飛來了,馬蘭小樂隊,歌聲多嘹亮。”

■她說:“只要她還沒死,

我就要經常回來看她。”

“鄧老師來了!”學生白偉、孫沛棟的家離馬蘭村有一個小時的路。上完課,他們捨不得離開鄧老師,非要跟著一起去馬蘭村。他們拎著吉他走到半路,因為家裏有事兒又被叫了回去。

在路上,時不時有村民跟鄧曉嵐打招呼。鄧曉嵐也向家長打聽學生的情況,叮囑學生好好練琴。有時還會有車停在路上,學生家長從車裏探出頭來說:“鄧老師,我送您一段。”

在馬蘭村,鄧曉嵐就像是村裏的一分子。村裏的老人們會說起鄧拓和《晉察冀日報》的故事,然後手一揮說:“當初鄧老師就被寄養在那邊的麻棚村。”

鄧曉嵐和馬蘭村的情緣從她1943年出生時就開始了。母親丁一嵐在一次隨報社隊伍突圍後生下了鄧曉嵐,她被寄養在離馬蘭村很近的麻棚村老鄉家裏3年。母親丁一嵐曾經贈送一枚刻有“馬蘭後人”的圖章給鄧曉嵐。但鄧曉嵐說,父母在家並不是經常提起馬蘭村,自己因為年幼,對馬蘭村的印象也並不清晰。當年很多事情都是後來聽《晉察冀日報》的前輩講述,她才得知。

長大後,她想回馬蘭村去看看,看看養育她的鄉親們。當她再次回到馬蘭村,巧遇當初差點做她奶媽的一位阿姨。“她說,只要她還沒死,我就要經常回來看她。”鄧曉嵐說,村民的話是糙的,但情是真摯的。“我想要更徹底地瞭解村民現在的生活,我能為他們做點什麼?”鄧曉嵐說。

除教學之外,鄧曉嵐也試圖幫助村民們改變生活。農村的衛生狀況很落後,廁所就是在糞坑上搭個石板,鄧曉嵐勸說村民修建沖水廁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