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山與城市特色危機

陳觀生

近期,因發展商計劃在小潭山興建超高樓宇,從公聽會公開計劃開始,社會上就出現了很大的反對聲音,反對意見主要圍繞破壞生態環境、超高樓影響小潭山景觀、質疑改變規劃涉及官商勾結等。提出反對的人,並非過往為反對而反對的“反對派”,也包括政府官員、建制派社團和議員等。筆者認為,這次計劃有那麼多的反對意見,根源是本澳城市特色危機,已經令很多澳門人忍無可忍。

本澳城市特色逐漸迷失?

也許發展商、政府部門或房地產業界均沒有想到,小潭山這個項目會引起社會如此強烈的關注,特首崔世安亦要就此表態。雖然最近政府放風,考慮要求發展商微調發展規模,但這並不為反對人士所接受。筆者認為,當局在事件中並未把握真正的民意根源,事件之所以得到那麼多人的共鳴,在於本澳城市特色逐漸迷失甚至消失的憂慮,這種憂慮並不只是小潭山起不起高樓,而是整個澳門城市建築,逐漸失去“東南亞唯一的南歐風情小城鎮”的風韻以及“澳門街”的濃濃人情味。

前立法會主席曹其真在最近的一篇博文中所說,也許代表了這種憂慮:“澳門已逐漸逐漸地由一個寧靜的具有南歐小城鎮特色的小城,轉變成一個和香港、拉斯維加斯、東京等大城市沒有太大區別的石屎林。現在的澳門已經不是我習以為常的澳門,也不再是我心目中的“澳門街”了。”

近年來,隨著本澳經濟高速發展,各個大型賭場酒店相繼落成,本澳的城市面貌確實發生了極大的改變。這在官員的眼裡,成為長掛嘴邊的政績;在發展商的眼裡,成為賺錢的好機會;在投資者的眼裡,成為難得的發展機遇;在一些市民眼裡,是現代化生活的享受;在遊客的眼裡,是繽紛多彩的豪華……

叢然,在城市的發展中,官員們面對的是低收入者的住房問題、滿足瘋狂增長的汽車而建設道路的問題、投資商選地建房的問題、建設領域各個環節(包括計畫、城市規劃、建築設計、市政建設、建材製造、施工建設等等)的協調問題,以及大量的“城市病”,都是城市規劃和管理者急待解決的問題,而保護城市特色則要靠後咯。

就一般居民來說,生存需要空間和住房,生活需要汽車和商場,這是人的權力,也是城市所有建設活動的歸宿。可澳門城市太“小”了啊!本來就人滿為患的澳門,既要全力建設國際都市,同時也要滿足居民對生活品質的追求,澳門哪里有那麼多的空間啊?

所以官員只好向大自然要地,開山填海;居民向老祖宗要地,拆除有特色的舊房里弄街坊;發展商只好向天空要土地,可以起地幾高就把樓房起到幾高。

本澳的城市特色,在這些慾望的追求中,慢慢被侵蝕,逐漸迷失、消失,只有部分文化保育者、良心規劃工作者,發出微弱的聲音……

城市特色危機是慾望失控

按照維基百科解釋,城市特色危機,就是在快速城市化過程中,城市格局、風貌正走向雷同,千城一面,由不同國家、地域、民族和歷史形成的城市文脈、肌理,自然生態特徵和鄉土文化標識正在迅速消失的現象。

一般來說,物質財富的多少可以決定城市的地位、城市的影響力,可以決定官員的仕途、商人的財路、百姓的生活品質……,這本來沒有什麼不對。但如果只是追求物質,而忽視文化的、精神的、歷史的、自然的價值,甚至以犧牲它們為代價,那麼,城市失去了特色,就會蛻變成一台“印鈔機”,而不是給人“生活”的環境,也就背離了“居住、工作、交通、遊憩、交往”的城市本質功能,最後也就失去了城市存在和發展的本質意義,這就是城市特色危機發展下去可能的結果。

學者指出,城市特色危機主要是文化和精神危機,是城市欲望的失控。城市無止境和無底線的財富欲望和規劃手段之間矛盾的激化和均衡關係的失效,是城市特色危機的罪魁禍首。對待“城市特色”危機,各個階層都有自己比較特定的眼光看待,關鍵在於“利益”問題,大家的利益出發點不同,提出的解決之道自然也不同。

城市特色危機表現之一是城市記憶的消失。從文化景觀到歷史街區,從文物古跡到地方民居,從傳統技能到社會習俗等,眾多物質的與非物質的文化遺產,都是形成一座城市記憶的有力物證,也是一座城市文化價值的重要體現。但由於忽視對文化遺產的保護,造成這些歷史性城市文化空間的破壞、歷史文脈的割裂,社區鄰裏的解體,最終導致城市記憶的消失。所以,小潭山高樓計畫第一個提出質疑意見的文化局局長吳衛鳴,作為文化保護部門負責人,這就是應有職責。

城市面貌是一個城市的物質生活、文化傳統、地理環境等諸因素綜合作用的產物。近年本澳不少新建築特別是賭場酒店抄襲、模仿、複製拉斯維加斯,所以本澳又被人稱為“東方拉斯維加斯”或者“東方蒙地卡羅”,這在以前可以提高在世界的知名度,但亦反映本澳城市面貌正在急速地與其他地方趨同。

反對小潭山計畫的訴求之一,是反對城市以對自然無限制的掠奪來滿足發展的欲望,致使本澳綠色空間減少、安全空間減少、人的活動空間減少。

但這些反對聲音得到很多市民的支援,根源是擔心本澳城市精神的衰落,擔心追求物質利益,而忽視文化生態,擔心重經濟發展,輕人文精神;擔心重建設規模,輕整體協調;擔心重攀高比新,輕傳統特色;

城市文化是市民生存狀況、精神面貌以及城市景觀的總體形態,並與市民的社會心態、行為方式和價值觀念密切相關。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城市的競爭力,決定著城市的未來。本澳的城市文化中,“澳門街”的濃濃人情味是居民心底裏永遠的回憶,所以社會不滿當局在小潭山高樓項目中表現出對文化傳統認知的膚淺、對城市精神理解的錯位和對城市發展定位的迷茫。

澳門回歸10多年來,隨著賭權開放,經濟高速發展,但節制城市發展欲望的韁繩也完全放開,不斷建造著越來越高的樓房,本澳獨特的人文歷史積澱被簡單的高樓化所吞噬,本澳的文化被欲望的洪流所淹沒,本澳的特色被欲望的洪流所摧毀。當發展的引擎裝滿欲望的燃料,就會催化出盲目的動力;隨著發展欲望的無限擴張,越來越多的本澳城市特色正逐步喪失,由此帶來產業同構、形象單一的問題,這對於打造本澳成為世界旅遊休閒中心影響也將十分巨大。

城市規劃決策應傾斜保育

二次大戰後,世界城市普遍受到國際化的挑戰,發展中國家的城市形象幾乎被國際化抹去地方特徵及本體特色,而發達國家的城市卻更為理性、更為冷靜地在國際化全球旋風中立足保存了自己的形象:羅馬將國際化建築甩到城市邊緣地帶,中心區完整地保存了古羅馬形象;巴黎將國際化建築集中在德方斯,老城區盡可能保存傳統巴黎形象;即使是戰後重建的東京也將國際化的高層建築集中於新宿。城市高度國際化的美國,高層建築主要集中於市中心,作為居住生活社區及傳統街區,竭力保持地方形象特徵。

發達國家的這種做法,其實是吸取了過去的經驗教訓。保育總在發展中處於弱勢,發展商因為財力及資源豐富而往往令發展欲望增強,社會大眾也因為提升生活品質和財富而推動發展,保育者在發展與保育的博弈中只能處於下風。那麼刹住發展欲望,平衡發展與保育的角色就只能依靠作出決策的政府,但如果政府每次以“依法”為理據,就算決策公平,弱勢的保育者也會覺得不公平。所以政府在這種決策中,應該傾斜考慮保持城市特色,儘量保護城市的特色和傳統,而且要在法律中予以明確。因為特色的形成是很多很多年積累而成,反應的是當地的人文和歷史,如果在城市發展中被剷除或徹底消滅掉,就不可能恢復。

政府雖然強調,會在城市現代化和保持城市特色之間取得平衡,但本澳城市規劃法延拓多時仍未出臺,令人對保護本澳城市特色信心不足。

城市是一種特殊的地理環境,自然是人們搭建城市的基礎和本底,城市與自然的和諧,是城市最基礎的特色。在自然因素當中,尤以山、水為重要,“背山面水”城市基本的自然選址法則,城市自然特色的體現,在於尊重自然,而不是壓制自然。小潭山高樓計畫遭到那麼多人反對,其原因在於大家擔心本澳今後破壞自然的城市建設行動會蔓延。

城市一旦形成特色,就不可被複製。城市特色最貼近每個人的生活,甚至每個街區、每個地塊,都會形成自己的特色。姿態依然偉岸的雅典衛城,殘垣斷壁的古羅馬角鬥場,回想著歷史鐘聲的巴黎聖母院,莊嚴肅穆的埃及金字塔,散發著廢墟之美的園明圓,凝結著歷史紐帶的萬裏長城,代表中華民族身份象徵的紫禁城……,城市的生命和個性就濃縮在城市的每一方土地,每一塊石頭,每一寸肌理,每一片草坪,每一道天際輪廓線之中。無數城市告訴我們,城市生命不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而是活生生存留於城市空間和時間中的生命熱愛、理想追求、身份的象徵及發展動力。

去年,世界遺產委員會警告,本澳近年超高樓宇不斷湧現,已經嚴重威脅到世界文化遺產的城市特色,因為歷史建築正逐漸失去了歷史環境。

筆者認為,本澳歷史城區是一個整體,包括了整個澳門半島和離島,他們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所形成的特色,大量高樓湧現將令他們所處的歷史場所消失。就如襯托的綠葉沒有,紅花還會好看嗎?

臺灣作家龍應台曾寫過一篇文章,生動描繪了她對歐洲‘現代化’的印象:“我帶著滿腦子對‘現代化’的想像而去……一路上,沒有看見預期中的高科技、超現實的都市景觀,卻看見田野依依,江山如畫……爾後在歐洲的長期定居,只是不斷見證傳統的生生不息。我發現,自己原來對‘現代化’的預期是片面的。先進國家的‘現代化’是手段,保護傳統是目的……大資本、高科技、研究與發展,最終的目的不是飄向無限,而是回到根本——回到自己的語言、文化,自己的歷史、信仰,自己的泥土。

本澳城市建設規劃的決策者,能否從中深思,城市“現代化”應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