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6月6日上午,黨中央新任命的中宣部部長陶鑄到部上任。此時,辦公樓內已是大字報滿牆。“閻王殿”的“文化大革命”運動已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了。
陶鑄初到中宣部
陶鑄精神充沛,馬不停蹄,高速運轉。當天,他首先接見了貼出第一張大字報的收發室的同志,稱讚他們放出了革命的第一槍。
接著,他同副部長們和處(局)長們見面。他說:在座的相當多的人是認識問題,我對同志們寄以希望。對許立群、姚溱、林默涵、童大林也還寄以希望。總的責任在彭真、陸定一,我們應負多少責任就承擔多少責任,犯多少錯誤就改多少。思想認識問題,主要靠自覺。像我們這些人,不犯錯誤是不可能的。誰個沒有錯誤,講清楚就是了。問題是要改,改了就好。
陶鑄的這番話,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在場的人聽了無不感到幾分溫暖。
中午,陶鑄召開全體工作人員大會。他在會上講話說:過去的中央宣傳部,是修正主義的、反對宣傳毛澤東思想的宣傳部,是彭、陸、羅、楊反黨集團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有信心把中央宣傳部變成革命的、宣傳毛澤東思想的、搞階級鬥爭的宣傳部。進行這場鬥爭的方針是堅決依靠“貧下中農”,放手發動群眾,充分揭露問題。不論是誰的問題,有什麼揭什麼。充分揭露以後,再來分析,實事求是地定案。他要求犯有反黨罪行的人徹底交代問題,指出只要真正願意重新做人,黨是允許革命的。他號召:“徹底搗毀閻王殿,把中央宣傳部變成革命的中央宣傳部。”
當天,中央書記處決定:許立群、姚溱、林默涵、童大林四人停職反省。陶鑄說:“周揚有病,暫不停職反省,讓他安心休養。張子意是老革命,要區別對待,不停職反省,要照樣送文件給他看。”
當天,根據陶鑄的意見,絕大多數黨支部進行了改選,選舉“真正的左派”領導各支部的運動。
第二天,成立中央宣傳部臨時聯合辦公室。主任為新到任時間不長的國內宣傳處副處長呂少泉,副主任是阮銘。阮銘是部辦公室的一般幹部,行政16級,不久前,因為他在北京大學“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同聶元梓等站在一起,在部裏還處於挨整的狀態。不料,《文藝座談會紀要》出籠,他抓住機會,同阮若瑛一起寫了一篇《周揚顛倒歷史的一支暗箭——評<魯迅全集>第六卷的一條注釋》,並上書江青,陳伯達即令正在郊區搞“四清”的他返城,江青召見後,即按照中央文革的旨意進行修改,令他時來運轉。陶鑄到中宣部走馬上任之前,中央文革不知是哪位領導向他介紹了阮銘、阮若瑛的情況,說到中宣部後可找他們兩位。陶來後對阮銘很器重,想來與此不無關係。
陶鑄在對待中宣部幾位領導同志的問題上,應當說,還是比較實事求是的,是採取科學分析的態度的。6月8日,他在中宣部所屬各單位幹部會議上說,陸定一有時很“左”,現在我也不認識他是什麼人。周揚在文藝方面過去是個權威,有才華,我也很尊重他。對許立群,我在延安時就認識他,直到東北時期,對他印象不壞,他在好的領導下可以做許多工作。在當時對“閻王”們的一片“打倒”聲中,陶鑄能夠這樣講,還是比較客觀和公道的,是很不容易的。他還叫中宣部常務副部長張平化代表他給在天津養病的周揚打電話,要他好好養病,並特意派人前去探望。
6月14日,陶鑄召開工作隊員和各支部正副書記會議,宣佈中宣部文化革命工作隊成立,張平化任隊長。張平化來京前任中共湖南省委書記。陶鑄在講話中說,運動的主要鋒芒,要對準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修正主義黑線,解決敵我問題。強調要劃清界限,用對毛澤東思想的態度來劃清界限。擁護毛澤東思想,還是抵制、反對毛澤東思想?這是區別左派、右派的分水嶺和試金石。要在運動中重新組織階級隊伍。他還說,不要把那些錯誤性質嚴重的人看做鐵板一塊。什麼閻王、判官、牛頭馬面,都是紙老虎,是泥巴,是稻草,是木雕、泥塑,一擊即垮。
新領導很有魄力,講話很有感召力,大家積極行動起來,投入了“徹底搗毀閻王殿”的鬥爭。不管真積極也好,假積極也好,半真半假的積極也罷,反正是統統捲入到了運動中來了,各色人等的分化和組合,各種人物的表演,一幕幕展現在人們的面前,一場前所未見的混亂局面開始了。
我對運動的態度
我也積極響應黨中央和毛主席的號召,部領導的號召,投身到運動中來。當時,《人民日報》的社論一篇接一篇,火藥味一篇比一篇濃。6月1日《人民日報》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高叫:“最中心的是政權。有了政權,就有了一切。沒有政權,就喪失一切。”“忘記了政權,就是忘記了政治,忘記了馬克思主義的根本觀點,變成了經濟主義、無政府主義、空想主義,那就是糊塗人。”必須“橫掃盤踞在思想文化陣地上的大量牛鬼蛇神”,“把所謂資產階級的‘專家’、‘學者’、‘權威’、‘祖師爺’打得落花流水,使他們的威風掃地”。6月2日《人民日報》發表北京大學聶元梓等人寫的大字報《揭穿一個大陰謀——三家村黑幫分子宋碩、陸平、彭珮雲負隅頑抗妄想堅守反動堡壘》,並配發本報評論員文章《歡呼北大的一張大字報》。“文革”結束後我才知道,此事是康生策劃的“北大點火,往上搞”的陰謀。同日,《人民日報》還發表社論《觸及人們靈魂的大革命》,大講“鬥爭就是生活。你不鬥它,它就鬥你。你不打它,它就打你。你不消滅它,它就消滅你。這是你死我活的階級搏鬥,在這樣一場搏鬥中,喪失警惕是危險的。”還說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兩個敵對的世界觀的鬥爭,“總是一勝一敗”,“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吃掉你,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中間道路是沒有的。”6月4日,《人民日報》發佈6月3日中共中央改組北京市委的決定,以及北京新市委改組北京大學黨委的決定,同時配發社論《毛澤東思想的新勝利》,說:“誰要反對毛主席,誰要反對毛澤東思想,誰要反對黨中央,誰要反對無產階級專政,誰要反對社會主義制度,不管他是什麼人,不管他職位多麼高,資格多麼老,都要全黨共誅之,全國共討之。他們得到的結果,只能是身敗名裂。”6月5日,《人民日報》再次發表社論《做無產階級革命派,還是做資產階級保皇派?》咄咄逼人地提出:“在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兩個階級、兩條道路的生死鬥爭中,究竟站在哪一邊,是做無產階級革命派,還是當資產階級保皇派:每個人都必須做出自己的選擇。”這些火辣辣的煽動性極強的語言,在當時的環境和氣氛中不能不讓你熱血奔湧。
我在“閻王殿”沒有做過多少工作,沒有什麼賬可還,沒有什麼精神負擔。党和人民培育了我,我一定要積極參加運動,做無產階級革命派,絕不當資產階級保皇派,一定要團結在毛主席和黨中央的周圍,保衛紅色江山,把無產階級革命事業進行到底。不久之後,通過學習下發的文件,知道“全黨共誅之,全國共討之”原來出自林彪之口,當時我覺得這話講得好。儘管也有一些想不
通的地方,也有一些不以為然之處,但此時已完全放在了腦後,大勢所趨,不由你不努力跟上。這就是“文革”初期我的基本態度和總的取向。所謂“積極”,其實主要也就是照著文件上或報紙社論空表態,促老處長揭批“閻王殿”。由於自己來部裏時間不長,沒做過多少事,就我所做過的一點工作和所接觸到的一些情況,想來想去,實在也想不出有什麼問題可以揭發的。後來好不容易總算想出了一條:中宣部的辦公室沒有掛毛主席像(大禮堂除外)。當時還鄭重其事地批了一通。
一些中層領導的態度
當然,對於閱歷較深、久經考驗的老同志、老領導來講,情況就不這麼簡單了。對一些處長們來說,在運動來臨的時候,他們當然也是要跟著毛主席、黨中央幹革命的。既然毛主席已經給中宣部定了性,那麼,他們就得來揭發、交代,甚至認罪了。但他們在思想上又怎麼也想不通,中宣部怎麼會是“閻王殿”,陸定一、周揚等部領導怎麼會是“閻王”呢?即使在工作中有些不同的意見,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和錯誤,但他們怎麼會“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呢?自己又怎麼會存在這樣的問題呢?運動到底應該怎麼搞,現在這麼搞對不對呢?
從部長到處長,都處於極度的不解、不安和痛苦之中。
在天津養病的周揚對陶鑄派來探望自己的同志們說:“這樣鬧下去是不行的啊!國家要出事啊。就沒有人向毛主席說一聲嗎?”“江青她是瞭解文藝界情況的,怎麼能這樣搞?打倒我個人算不了什麼,可文藝界的同志們是一直跟黨走,擁護毛主席的嘛。”(露菲:《生無所息為人民》,《憶周揚》第546頁)
理論處處長陳道對說中宣部反對宣傳毛澤東思想,心裏也很抵觸,難以接受。在處裏的揭批會上,他在口頭上不能不承認自己“有罪”,但又很不服氣,他反問自己:“難道我對毛澤東思想一點感情也沒有嗎?”
科學處處長於光遠在全處的揭批會上則公開表示,他不認為中宣部存在一條“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黑線”。他自己不去揭露什麼“黑線”,也不同意別人去這麼做。他公開為林澗青、龔育之辯護,在全處的會議上說:“咱處的同志我都信得過。林澗青、龔育之既有革命的積極性,又有修正主義的積極性。龔育之若在個好的領導下,在這次文化大革命中一定會像姚文元、戚本禹那樣發揮作用。”
出版處處長包之靜根本否認陸定一長期一貫反對毛澤東思想的說法,也不贊成對陸壓制毛主席著作出版的指控,他堅持認為陸定一這樣做是“為了反對粗製濫造,是怕出紕漏”。他說,1961年起草的中央關於出版工作的文件,提出克服學習毛澤東著作中的“簡單化”,“庸俗化”的問題,心是好的。
理論處副處長洪禹,在口頭上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錯誤路線的“忠實執行者”,但心裏又覺得委曲、苦悶。這位在延安“搶救”運動中經過考驗的老革命,再次表現出了他的硬骨頭精神。他在會上發言針對張平化在大會上的講話,提出了他的意見:“對毛澤東思想怎樣才算忠誠了,高舉了?說說容易,不但要看過去,還要看運動中如何運用毛澤東思想。”他說:“揭露黑線是革命的,但也要實事求是,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