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寨修了一座廟

“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曾是風靡一時的口號。作為1960年代的農村典型,大寨的輝煌一直持續到內地改革開放前。這裏,曾經被視為是“大公無私”的共產主義新農村。

但50多年後,這裏的山頭建起了一座廟。

大寨人口中的廟,其實是一所寺院。令人驚奇的是,這樣一座宏大的寺院是在一年之內建成的。投钜資3000萬元修這座寺院的,則是大寨當家人郭鳳蓮的長子賈小軍。

寺院在清晨7時開始演奏佛樂的時候,山下的大寨村裏的小商店裏也按時響起了“偉大領袖毛主席”、“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的歌聲。

半山腰,大寨形象代言人,中國前副總理陳永貴的半身石像默然而立。他一手開創的大寨,此時已天翻地覆,不復當年。

大寨的“普樂寺”

一群工人站在腳手架上,丁丁當當的敲打著。這是一座尚未完成的山門,上面紅布拉著的橫幅上寫著三個大字“普樂寺”。

寺院在大寨最高峰虎頭山上,一座三重院門的寺院已經基本成形。3米多高手持淨瓶的觀音矗立在泉水中央,隨後的一座廟門中,則是開口就笑的彌勒佛。最高處的大雄寶殿中,供奉著釋加牟尼的立像有近3層樓高,兩側則是神態各異的十八羅漢。

將各路神仙“一網打盡”,這裏似乎是內地最為常見的寺院。但這仍是一座未完成的寺院,在其正殿兩旁仍樹立著腳手架,工人們七手八腳地忙活著。“現在已經投了3000多萬,估計下來得差不多一個億。”一位忙碌著的工作人員說。

農曆四月初八,佛誕日。

在普樂寺尚未完全完工的大殿前,舉行了盛大的開光儀式。“場面相當隆重,來賓名單中,有中央某些部門的,也有省、市、縣等各方面的頭頭腦腦。”一位躬逢其會的大寨鎮幹部說,五臺山、九華山等寺院的高僧也趕來參加這場盛事。

大寨村黨支部書記郭鳳蓮在開光儀式上發言稱,這是一件非常大的好事。

在最初的介紹中,大寨稱普樂寺是原址修復。

當地人說,原本山頭有座小廟,但遠沒有這麼大。現在的普樂寺,是方圓百里最大也最有氣勢的寺院。大寨的導遊小姐們也在喇叭裏加入這所廟的介紹,稱其“氣勢恢弘”。

另一則關於普樂寺的神話也被考證出來,稱遠古時,在昆侖山一隻黃老虎和東海一條白龍在這裏發生了爭鬥,導致民不聊生。觀世音菩薩為民造福,給白龍黃虎劃了界,從此人們在虎腰龍背上開發了層層梯田,安居樂業。

這樣的故事似乎合情合理,唯一令人不解的是,曾經在虎腰龍背上帶領百姓開發層層梯田的大寨偶像陳永貴換成了觀世音菩薩。

普樂寺的毀滅與重建與陳永貴倒有一些聯繫。1963年的一場大洪水將大寨村沖得七零八落,山頭的普樂寺同樣毀於一旦。大洪災成就了陳永貴,這位勞模提出了“不要救濟糧、不要救濟款、不要救濟物資”的口號,大寨在這一年因為抗災自救成為中國農業的一面旗幟。此前在政治上已經開始走入上坡路的陳永貴在這一年開始飛黃騰達。

普樂寺曾經是當地人求風祈雨的地方,郭鳳蓮亦坦言此廟當年十分靈驗。但此後敢於“鬥天地”的大寨人更為相信的是陳永貴的鬥志。破損的普樂寺其時無人修補,亦無人理睬。

“鐵姑娘”郭鳳蓮們則出現在大寨最險惡的狼掌窩,她們3次修建梯田的故事後來成為報章津津樂道的事蹟。破舊立新,普樂寺被當成“四舊”無人問津。但現在大寨中,卻有一些老人說,當年大災正是因為寺廟無人供奉,以至於有一年320多天無一滴雨。

毀滅與重建的普樂寺,在正史與野史中面貌模糊。但這座寺院引來的疑問,卻很多。

“當年毛主席樹起的典型,如今怎麼蓋起了廟?”當地媒體上一位遊客的提問或許代表了許多人的疑問。大寨當家人郭鳳蓮說,這座廟是私人興建的,不是大寨村建的,和大寨沒關係。但這座廟也是大寨旅遊的一種延伸,遊客在山下看到的是艱苦奮鬥,山上欣賞到的是歷史傳說。

1991年,郭鳳蓮重返大寨,擔任昔陽縣委常委、大寨村委會黨支部書記。大寨“二次創業”由此開始,在大寨邁向億元村的時候,賈氏兄弟的企業亦逐漸擴大,甚至比大寨的步子邁得更快。

有人戲稱,郭鳳蓮是昔陽最成功的女人,她領導的大寨村在十幾年間成為億元村,經濟上遠超過陳永貴時期。而她的兩個孩子現在也成為千萬富翁。

失去的“大寨”

“大寨精神”曾經是大寨的招牌,自從毛澤東在1964年稱“大寨是中國農村的一面旗幟”後,踏足大寨尋找精神的人就絡繹不絕。1964年赴大寨參觀人數就達到了67347人。此後的歲月裏,不斷有人來大寨朝聖、學習,最多的時候,一年有206萬人擁入大寨,平均每天都有5000人登上虎頭山。

現在的大寨,只有在黃金週期間才會有上千人進入,平時只有幾十人。大寨村的商店除了賣土特產外,還賣各種大寨紀實、文革秘史、高官風水之類。一位商販說,這些都是盜版書,但有一些只有大寨才有。陳永貴的兒媳亦在其故居推薦獨此一家的“文化大革命”紀念光盤,其兒子陳明珠則負責給人簽名售書。村裏的大喇叭響起的時候,人們甚至不再豎起耳朵聽裏邊說什麼。

大寨現在富了,2002年這裏成了億元村,但農業所占比例不足10%。大寨跟農業基本失去了關係,年輕人大都外出致富,留下的人則操辦“旅遊”。大寨人跟上了新潮流,幾乎每一股新風氣都能迅速到達這個大山深處的小山村。

但越來越多的人說,“大寨精神”找不到了。

“大寨不是政治,是生產”,面對質疑的郭鳳蓮說。重返大寨後,“郭鳳蓮+大寨”的模式重新引起了外界的關注,郭鳳蓮也成功將大寨的“牌子”掛在羊毛衫、酒、醋等一系列產品上,她直言不諱的說“大寨要吃名飯”。

現在,郭鳳蓮意識到一個問題。她說,“光吃名飯看來有點空。”這個以農業出名的村子裏,現在有很多人都已經不會幹農活了,去年村裏唯一的拖拉機手因年紀太大,洗手不幹了,大寨村不得不從外地請來拖拉機手耕地。

大寨人毫不在乎地兜售自已的歷史,與大多數旅遊區一樣,宰客、粗製濫造的紀念品,喧囂的兜售是主導,“大寨精神”在成為商品之時似乎越來越失去了本身的氣質。

普樂寺,這樣一座大廟就此粉墨登場。郭鳳蓮直言,昔陽民間的佛教信仰還很濃厚,信徒很多,她強調說,人還是有點信仰的好。

(張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