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栓為何被凍住射不出子彈?——有關楊子榮犧牲的細節

隨著小說《林海雪原》及由此改編的電影、京劇、電視劇的廣泛傳播,偵察英雄楊子榮可謂名揚天下,婦孺皆知。幾十年來,關於楊子榮的文章也多得難以勝數。但楊子榮究竟是怎樣犧牲的?關鍵時刻槍為什麼射不出子彈?似乎至今仍留下不少謎團。2011年2月23日《人民日報》刊登的“雙百”人物中的共產黨員中,關於楊子榮犧牲的情況是這樣寫的:“(1947年)2月23日,在追剿丁煥章、鄭三炮等匪首的戰鬥中,楊子榮沖在最前面,由於他的槍栓被嚴寒凍住未能打響,被土匪的子彈擊中胸部,英勇犧牲,時年30歲。”很多文章講述楊子榮的英雄事蹟時,也是這樣說的。對此,人們難免產生這樣的疑問:在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戰爭中,解放軍和志願軍沒少在零下二三十度的環境下作戰,很少聽說有人因槍栓被凍住射不出子彈。這種說法似乎有悖常理。另一個疑問,說楊子榮“被土匪的子彈擊中胸部”,是哪一個土匪?楊子榮是在怎樣的情勢下與土匪面對面遭槍擊的?對此,社會上流傳各種不同的說法。對於上述兩個疑問,情況到底是怎樣的呢?

1978年8月的一天,哈爾濱市作家、時為《哈爾濱文藝》(《小說林》雜誌的前身)編輯的劉子成到甯安縣(現甯安市)採訪。那時我在甯安縣委工作,有幸與他傾談多時。閒談中,話題轉到京劇《智取威虎山》上,重點談到楊子榮的犧牲。劉子成和我詳談了他採訪楊子榮當年的老房東盧德權和親手打死楊子榮的土匪孟老三的情形。後來,我又拜讀了劉子成據此撰寫的紀實作品《尋找鄭三炮》,由此瞭解到有關楊子榮犧牲的一些細節。

1974年的一個秋日,劉子成(電影《飛來的仙鶴》編劇)為撰寫電視連續劇《座山雕家世》,專程來到“林海雪原”故地採訪。在海林縣(1992年設市)一位友人的陪同下,他直達邊遠山區的陽光村(原名半臉溝),住進黨支部書記盧德權家。盧德權是楊子榮當年的老房東,對楊子榮和“座山雕”等知之甚多。就在這棟普通的草屋內,楊子榮度過了他人生旅途中的最後一個夜晚。

聽說省城作家要為楊子榮作傳,盧德權老人表現出極大的熱情,提供了一切方便。他不僅不厭其煩地與劉子成傾談了幾個晝夜,還親自找來兩個當事人接受訪談。其中一個叫尤國太,曾當過土匪的伙夫,為匪首“座山雕”張樂山做飯十多年;另一個叫孟恫春,人稱“孟老三”,此人也曾是“座山雕”的嘍囉,在楊子榮化裝帶領小分隊活捉“座山雕”的戰鬥中僥倖逃脫,後改換門庭,轉而追隨鄭三炮。

當年電影《林海雪原》和京劇《智取威虎山》在全國各地上演後,牡丹江一帶的不少百姓就風傳打死楊子榮的那個土匪還活著,並且盛傳那個土匪在看了電影和京劇後,常對熟人說:“威虎廳”哪來那麼大的陣勢!“百雞宴”也不過是燉了幾隻小雞……所傳的那個“土匪”正是刑滿釋放的孟老三。

劉子成到陽光村採訪時,恰逢孟老三出獄不久,作為一個歷史反革命分子回村繼續接受監管改造。劉子成就去找孟老三問楊子榮犧牲的具體情形。面對劉子成的提問,孟老三既不慌張也不躲閃,有問必答,一股腦兒把他當年當土匪的經歷吐露出來。

孟老三是陽光村人,年輕時家境貧寒,也無劣跡,主要以上山打獵和挖人參為生。因為他總在山溝裏轉,久而久之和各路土匪混熟了,隨之加盟入夥,人生軌跡從此改變。他開始在“座山雕”手下跑腿送信,搜集情報,是個密探的角色。在楊子榮帶領小分隊智取“威虎山”活捉“座山雕”時,他僥倖脫身,輾轉投奔到馬喜山匪幫副司令鄭三炮麾下,繼續與牡丹江軍分區的剿匪小分隊周旋。此時,各路土匪已被打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只能三五一夥地四處流竄。

當二團副政委曲波率領的小分隊偵知鄭三炮一夥土匪躲進鬧枝溝山梁上一座馬架房時,決定發動突襲,徹底剷除這股殘匪。

1947年2月22日夜,楊子榮、孫大德、魏成友等5人組成的小分隊悄悄住進盧德權家。因為天冷,怕戰士們凍著,盧德權特地把大炕燒得熱乎乎的,讓大家睡個安穩覺,第二天打仗有精神。躺下不久,孫大德突然翻身坐起來,對楊子榮說:“排長,明天早晨打仗,咱得擦擦槍呀!”於是5個人全部坐起來擦槍。可是沒有擦槍油咋辦?盧德權說:“我家有豬油行不行?”大家齊說“行”,就坐在炕上用豬油擦起槍來。

第二天,即1947年2月23日淩晨,楊子榮等5人穿好衣服,整裝待發。臨行前,楊子榮對盧德權及其母親說:“老鄉啊,我們一大早去鬧枝溝抓土匪,麻煩你們貼一鍋大餅子,用牛車給我們送上山去……”盧德權爽快地答應了。

天色尚未破曉,小分隊就出發了。作為偵察排長的楊子榮走在最前面,身後緊跟的是孫大德、魏成友等戰士,趕來參戰的二團副政委曲波殿后,負責全面指揮。正是數九寒天,林海山區氣溫是零下30多度,盤山小道上雪深過膝,戰士們出門不久單薄的棉衣即被凍透,在熱炕頭上焐了一宿的槍管很快被凍得冰涼冰涼……

鬧枝溝越來越近了,小分隊在曲波副政委的指揮下包抄前進。當小分隊接近馬架房時,屋門突然被拉開,草編的門簾子掀動一下,隨之閃出一個人影。此人正是孟老三。楊子榮以為土匪發現了小分隊,迅即隱蔽在一棵樹後,其他戰士也機警地臥倒在地,舉槍準備投入戰鬥。虛驚一場,孟老三原來是起床撒尿。待孟老三回身進屋時,楊子榮立即從樹後閃出,手握著槍躡手躡腳地跟了過去。

此時鄭三炮、丁煥章、劉維章、程樹林、馬連德、牟成順等匪徒早已被凍醒,龜縮在大炕上閑嘮著。他們也許正在做著最後掙紮的美夢。戰機到了!楊子榮猛地飛起一腳將板門踹開,再用匣子槍撩開草編門簾子,把槍管伸進屋裏,大吼一聲:“不許動,都舉起手來!”

孟老三聞聲一抖,連忙俯身抄起步槍。鄭三炮則驚叫:“共軍來了,快拿傢夥,打!”匪徒們亂作一團,紛紛起來拿槍。孟老三首先持槍下炕迎擊。楊子榮聽到屋裏發出“嘩啦、嘩啦”的拉槍栓聲,立即搶先扣動扳機……不料槍未打響,彈未出膛。因為昨夜用豬油擦槍,出門後經寒氣一凍,槍膛凝澀,撞針失靈,子彈卡殼了。

孟老三逃過一劫,見“共軍”槍未打響,順勢舉槍還擊,一槍正中楊子榮左胸上部,楊子榮趔趄一下撲倒在地。隨之草編門簾子自動落下來,擋住了屋外戰友們的視線。這時孫大德快速沖到馬架房窗臺下麵,魏成友尾隨其後。兩人本想開槍增援楊子榮,未料土匪們負隅頑抗,從窗戶往外射擊的火網使孫大德、魏成友抬不起頭來。孫大德想往屋裏扔手榴彈,因怕傷著楊子榮只好作罷。此時他還不知道楊子榮已中彈倒地,不能繼續戰鬥了。

鄭三炮困獸猶鬥,掀開草簾子舉著匣子槍向小分隊射擊。就在草簾子掀動的一刹那,機警的魏成友發現楊子榮躺在地上不能動彈了。孫大德意識到大事不好,楊排長不是受傷就是遇難了;如果他已沖進屋裏開槍,鄭三炮怎能跑到門口向外射擊呢!

孫大德一看到鄭三炮的凶相,立馬端槍扣動扳機,不料槍也沒打響。但鄭三炮沒有舉槍還擊,而是躍身逃到屋裏躲起來了。趁此間隙,孫大德不顧一切地掀開草簾子進屋,把躺在地上的楊子榮迅速拖出屋外,然後俯身抱起來就跑。楊子榮血染戰衣,一息尚存,吃力地對孫大德說:“大德,任務……”話未說完就犧牲在孫大德的懷裏,年僅30歲。

小分隊的戰友們見楊排長犧牲了,悲憤至極,全都紅了眼,相繼來到窗前往屋裏一陣猛烈地射擊。此時,曲波副政委命令魏成友:“快,上房頂從窗戶往屋裏扔手榴彈!”魏成友受命後,迅即繞到馬架房的東側上了房,從窗戶裏扔進捆綁在一起的集束手榴彈,片刻後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炸雷似的端了土匪的窩。土匪丁煥章、劉維章二人被當場炸死;鄭三炮等三人被炸傷;馬連德因頭頂一口鐵鍋僅受一點輕傷,但也完全喪失了反抗能力。小分隊戰士滿腔怒火,一陣排槍如驟雨般狂射,土匪基本被殲滅。但舉槍打死楊子榮的孟老三卻狡猾地從房後越窗而逃,隱匿山林,成為7個土匪中唯一的漏網之魚。全國解放後,孟老三在鎮壓反革命運動中被捕入獄,釋放後回村監改。這樣才發生了前面所說的,孟老三接受劉子成的採訪,把楊子榮犧牲的細節講述出來。

1989年冬天,劉子成率電視連續劇《座山雕家世》劇組來到海林縣陽光村實景拍攝。全體演職人員無不想親眼看一看那個打死楊子榮的土匪,甚至有人想把他也攝入鏡頭,凸顯電視劇的紀實性,未料孟老三已在不久前因病死去。楊子榮犧牲的細節也就沒有被更多的人知曉。

1997年秋天,我出差到膠東,特地到牟平縣(現煙臺市牟平區)嵎峽河村,拜訪了楊子榮的長兄楊宗福老人。當他知道我曾到過海林市楊子榮紀念館參觀時,問我:“俺家宗貴到底是怎麼死的?”(楊子榮的本名叫楊宗貴,子榮是他的字)我告訴老人,楊子榮首先沖進土匪住的宅子,槍沒打響,被土匪打中一槍。老人又問:“匣子槍為什麼沒打響?”我說,是因為用豬油擦的槍,凍住了……楊宗福老人聽了,目光凝重,唏噓不已,連道:“要是槍打響了,俺家宗貴備不住現在還活著呢!”

(蘇志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