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記者喋血案:邵飄萍被殺的來龍去脈

從辛亥革命之始,民國新聞界人士形成了言論自由的共識。民國初年,新聞管制是相當寬鬆的,這與當時的新聞界人士一直堅持不懈地爭取言論自由是分不開的。而後幾十年,有關政府規制言論自由的具體尺度,卻隨著政局的波瀾起伏反反復複,新聞獨立的土壤越發的貧乏,但也無法遏制那些追求新聞自由者的腳步,對於他們而言,為了理想,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邵飄萍就是其中最有影響力的記者、報人之一。

理想的起點

談到近代新聞史,邵飄萍是一個繞不開的一個重要人物。邵飄萍於一八八六年十月十一日(清光緒十二年九月十四日)出生在浙江東陽。原名振青,飄萍是他後來改的,意寓“人生如斷梗飄萍”。

邵飄萍的家庭並不富裕,但是他從小表現出自己超人一等的學習天賦, 十四歲便考中秀才,後來的學業之旅也很順利。1903年進入省立第七中學,1906年考入浙江省立高等學堂。1909年邵飄萍大學畢業回到金華,在母校教歷史、國文。

他除教書外,對文字十分感興趣,經常為上海的報紙寫通訊。1909年春,省運動會期間,他還和陳佈雷、張任天三人一起,在一個圖畫老師指導下,辦過一張《一日報》,這可以說是他報業生涯的開始。慢慢地,邵飄萍對報紙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夠自己也辦一份報紙,用手中的筆去真實地描述自己的所見所聞,通過新聞來實現自己救國的抱負。

邵飄萍真正的事業起點,是在1911年成為《漢江日報》的主筆。後來談起自己從業新聞界是這麼說的:“因此關係,辛亥革命之歲,遂與杭辛齋君經營浙江之漢民日報。”

1912年春,杭辛齋被選為眾議院議員,將《漢民日報》交給邵飄萍一人主持。從此,邵飄萍就開始大展身手,逐漸聞名於報界。

報界全才

邵飄萍當時被稱為是報界的“全才”,各個方面都能勝任。方漢奇先生評價邵飄萍時說其人是少有的一個新聞界的“多面手”。他比史量才、汪漢溪多幾分文采,比黃遠生、劉少少又多幾分組織和治事的能力,像他這樣的“全才”,當時是不多見的。

任職《漢江日報》主編期間,邵飄萍幹了不少驚心動魄的大事。

早在1912年1月,他就撰文聲稱袁世凱將來一定是一個大禍患,並把他與曹操、王莽等人相提並論,斷言“袁賊不死,大亂不止”。1913年3月20日晚,民國元勳宋教仁在上海火車站被刺客暗殺。邵飄萍撰文指出“有行兇者,有主使者,更有主使者中之主使者”,矛頭直至袁世凱。

如此“不和諧”的人物自然要被“敲打”一番。不出半年,浙江當局就以“擾害治安罪”及“二次革命”嫌疑罪,查封《漢民日報》館,逮捕了邵飄萍。事後回憶這段橫遭苦楚的經歷,邵飄萍只是輕描淡寫:“忽忽三載,日與浙江貪官汙吏處於反對之地位,被捕三次,下獄九月。”

後來被營救出獄後,邵飄萍被迫出國到日本留學。1916年回國後受到《申報》社長史量才之邀,繼黃遠庸之後,北上來京擔任《申報》駐京特派記者,在去職前的兩年間,經常深入一線搜集新聞線索,短短兩年間,他為《申報》寫了200多篇22萬多字的《北京特別通訊》。

由於痛感中國沒有自己的通訊社,邵飄萍首創“北京新聞編譯社”,它的功能跟今天的新華社類似,主要是自編本國新聞,翻譯重要外電,每天19時左右準時把稿件分送給各個報館。

“使政府聽命於正當民意”

在京時間越久,邵飄萍越感到有責任改變北京報紙受制於政治集團的無奈命運,如《北京時報》有段祺瑞的背景,《黃報》由張宗昌資助。同時,他已不滿足於做上海方面的揚聲器,於是積極醞釀創辦一份真正屬於自己的報紙。

1918年10月5日,邵飄萍在北京前門外三眼井創辦《京報》,報社後來遷址至宣武門外魏染胡同30號。在創刊詞《本報因何而出世乎》中,邵飄萍明確提出了他的辦報宗旨和新聞理想:“必使政府聽命於正當民意之前,是即本報之所作為也。”

為了激勵報社同人秉筆直書、宣達民意,邵飄萍揮筆大書“鐵肩辣手”四字,懸於報社辦公室內。此詞取自明代義士楊椒山的著名詩句“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但他將“妙”字改為“辣”字,意思十分明白:《京報》就是要突出它“辛辣”的特色。

邵飄萍在辦報上充分展示出他在經營報紙方面的天賦。《京報》創辦之初,在當時著名的報紙當中是晚輩,然而在他的主持下,不到十年就後來居上,成為最受歡迎的報紙之一。這個報抵辦得很活躍。它有四多:新聞多,通訊多,評論多,副刊多。它消息靈通,內容充實,又好發議論,很能引起讀者的興趣。

《京報》副刊的數裏和質量在當時國內各報中居於上游。除正刊外,還有近二十種副刊,經常出版的就不下十種。比如孫伏園主編的《京報副刊》,以及魯迅主編的《莽原週刊》,和李大釗參加撰稿的《社會科學半月刊》等,都很受歡迎。

邵飄萍善於借重社會上的力量,不少副刊的主編人和撰稿人都是國內知名的專家、教授、學者。對於這些副刊,他只確定根本方針,一切權力都下放給主編。使報版辦得好像一束萬花筒,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給人一種豐富多彩和新穎活潑的印象。

開展新聞學教育

創辦《京報》的同時,邵飄萍積極促成北大成立了新聞研究會,蔡元培聘他為導師,這是中國新聞教育的開端。儘管《京報》本身工作非常繁忙,邵飄萍堅持每週去上兩小時的課。他提出記者要“主持公道,不怕犧牲”,品性要完全獨立,有操守人格,做到“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泰山崩於前,麋鹿興于左而志不亂”。

一年以後,得到一年期結業證書的有23人,得到半年期證書的有32人。學生中有不少人是中共最早的領袖級人物,如毛澤東、高君宇、譚平山、陳公博、羅章龍等等,其影響可謂深遠。

毛澤東當年曾多次拜訪邵飄萍,1919年毛澤東第二次到北京時,還在《京報》館內住了一個多月。毛澤東後來在長沙創辦了《湘江評論》,這在很大程度上受了邵飄萍的影響。毛澤東再後來也親口承認:“邵飄萍對我幫助很大。他是新聞學會的講師,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一個具有熱烈理想和優良品質的人。”

策反郭松齡

邵飄萍與他的《京報》在歷次社會公共事件中,都堅持其辦報的宗旨,用事實說話,多次與政府對著幹。段祺瑞政府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拔之而後快。他們下令查封《京報》,並派出軍警包圍報社,聲稱要逮捕社長邵飄萍。而邵飄萍也因此被迫再次流亡日本,在段祺瑞政府被推翻後回國重振《京報》,其“辛辣”的筆鋒絲毫未變。

邵飄萍和馮玉祥關係甚篤,曾因不凡的見識讓馮玉祥聘請他為高級軍事顧問,並得到豐厚津貼,《京報》上常有讚揚馮玉祥革命軍的文章。邵飄萍與馮玉祥兩年的親密交往中,有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事,即推動郭(松齡)馮聯盟,口誅筆伐張作霖。

郭松齡是張作霖的心腹大將,曾為張作霖立下赫赫戰功。他與張學良關係甚好,既是張學良的老師,也是他的部下,可以說郭的決定就是張的決定。二人不僅相知,而且相諒。張學良曾說,郭松齡是對他一生有重大影響的人,二人還義結金蘭;張作霖也戲言,張學良除了不能把自己的老婆給郭松齡外,有口吃的都想著他。

但郭松齡和奉系內部另一實權人物楊宇霆不和,並反對張作霖舉兵入關的戰略決策,他與奉系並不十分和諧。1925年,郭松齡與夫人到日本參觀軍事,聽到張作霖正在日本購買武器,要與南方的國民軍開戰,郭松齡憤慨至極,遂決定聯絡馮玉祥共同反奉。在這場關乎奉軍命運的大事變中,邵飄萍扮演了重要角色。雖然他不是最早聯絡郭松齡和馮玉祥的人,但在郭松齡回國後與馮玉祥的聯絡中,邵飄萍起到了重要作用。

當郭松齡和馮玉祥決定聯合之後,他不僅在報紙上稱讚郭松齡為“人民救星”,張作霖為“馬賊”“人民公敵”,而且在私下的交往中,“主動宣傳國民革命的形勢,大擺張作霖引狼入室的罪行,促使他及早下決心,與割肉飼虎的張作霖決裂”。更派自己的如夫人祝文秀往來于北京、天津,暗中聯絡二人。

1925年11月22日,馮玉祥與郭松齡簽署密約,23日郭通電反張,24日,馮玉祥也發通電,歷數張作霖的罪狀,勸他引咎下野,以謝國人。為支持郭馮聯盟,1925年12月7日,《京報》推出一大張兩整版“特刊”,以厚厚的銅版紙精印,上面全是關乎時局的重要人物照片,異常醒目。在每個人物下麵,邵飄萍親自撰寫了評語,“通電外無所成自嶽州赴漢口”之吳佩孚,“東北國民軍之崛起倒戈擊奉”之郭松齡,“忠孝兩難”之張學良,“一世之嫋親離眾叛”之張作霖,“魯民公敵”張宗昌,“直民公敵”李景林等。特刊一出,洛陽紙貴,京城物議沸騰。報紙傳到前線,軍心甚至為之動搖。

邵飄萍不斷發表報道、時評,力數張作霖的罪狀,甚至撰文鼓勵張學良“父讓子繼”,連相信暴力的張作霖也慌了手腳,馬上匯款三十萬元給邵飄萍,企圖堵他的嘴。其數額之巨,遠超當年袁世凱企圖收買梁啟超《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一文所出的二十萬銀元。邵飄萍收到匯款後立即退回,同時宣稱:“張作霖出三十萬元買我,這種錢我不要,槍斃我也不要!”

風雲突變

政治局勢總是變化莫測,邵飄萍在這次政治博弈中無疑押錯了寶。12月24日,郭松齡在日本關東軍和張作霖的聯合夾攻下,兵敗被殺。1926年4月,張作霖、吳佩孚、閻錫山三面夾攻馮玉祥的國民軍,馮部被迫撤出北京,奉軍開進了北京城。

隨即,直奉聯軍公佈了所謂的《維護地方治安公告》,其中特別規定:“宣傳共產,鼓吹赤化,不分首從,一律處以死刑。”意在以清剿“赤化分子”的名義產出與奉軍做對的人,而邵飄萍作為導致郭松齡叛變的重要人物,早已上了奉軍清剿的“黑名單”。

邵飄萍對此早有應對之策,他躲進了俄國使館。但奉軍進城後即搜捕邵飄萍。張作霖的便衣憲兵和警察廳的偵緝隊,環伺于邵飄萍避居的東交民巷口外和宣外魏染胡同京報館周圍,執行張作霖“務將邵飄萍拿獲”的嚴令。

為了拔去邵飄萍這根“眼中釘”,4月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