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RS的前世今生

冠狀病毒是病毒中的一個異數,能人際傳播的冠狀病毒通常毒性都不怎麼強。然而,2002-2003年的那個冬天,一種兇猛的冠狀病毒出現了。它上了飛機,徘徊在通風不暢的醫院病房,通過一些隱秘而複雜的途徑不懈地傳播。這種新病毒的主要特徵在於它的高傳染力和高死亡率,前者是一個“優秀”病毒必備的能力;而後者,對一個病毒而言,把宿主迅速殺死不是好辦法。也許就是因此,爆發之後,這種病毒很快又銷聲匿跡,至今我們尚不能說清它究竟藏在哪里,就像10年前,我們不知道它是從哪里來的一樣。

搶醋風潮

對廣州而言,2002年到2003年間的冬天是個普通的冬天,天氣暖,卻不突出。惟一的天氣異常出現在2002年12月19日,香港發生了一次大雷暴,那是自1967年開始有雷暴預警系統以來,首次在12月份發出雷暴警告。

雷暴發生之前的12月15日,35歲的廣東人黃杏初被送到廣東省河源市人民醫院內科病區,症狀為:高熱、咳嗽、呼吸困難。兩天后,醫院收治了與黃症狀相似的病人郭仕程。入之前,黃曾在深圳擔任廚師,郭是出租車司機。使用了各種退熱方法和抗生素後,兩人的病情並無起色,由當時的當班醫生葉鈞強陪同,兩人被迅速送往廣州救治,黃被送往廣州陸軍總醫院,郭則被送往廣州呼吸疾病研究所。很快,與兩人接觸過的8位醫護人員開始發病,第一個確診染病的正是接診兩人的醫生葉鈞強。

很快,廣東省內接連出現這類病例,截至1月20日,僅中山一地,已發現28名此類病人。病人的特徵是:頭疼、高燒、畏冷、持續並嚴重的咳嗽,有血痰,雙肺部炎症呈彌漫性滲出,陰影佔據整個肺部,使用各種抗生素均不見效。1月21日,與廣東省衛生廳派出的專家組一道,廣州呼吸疾病研究所所長鐘南山起草了一份《中山市不明原因肺炎調查報告》,報告中,這種“怪病”被命名為“非典型性肺炎”,簡稱“非典”。

2003年的春節是2月1日,春節前,民間開始流傳廣東出現怪病的留言,這些留言中,“怪病”被描述為:潛伏期短,當天發病;傳染性強,打個照面都能傳染;病發時呼吸衰竭,無藥可救。然而,隨著怪病的消息傳得越來越離譜,它也顯得越來越不像是真的,而媒體也只是很隱晦地表示:今年春節要特別注意“流感”。

這些關於“流感”的消息起到了作用,那年春節,南中國掀起了一股搶購食醋的風潮,據說,熏醋是應對流感的好辦法,有了這個辦法,人們就可以放心地回家過年了。

“超級傳播者”

大年二十九,因為高燒和咳嗽的症狀,海鮮商人周作芬住進了中山大學附屬第二醫院,沒有人知道他從哪里傳染上了這種病毒,就像沒有人能預料到,這個病人會成為本次非典疫情中的“超級傳播者”。

在中山二院,周作芬停留了兩天,把病毒傳給了三十多名醫務人員。之後,他被轉入中山三院,在救護車上,兩名醫生、兩名護士和一名司機也被傳染。在中山三院,周作芬傳染了大約二十多名醫務人員,整個醫院的傳染病區幾乎因為他而陷入癱瘓。之後,周又被轉入廣州市第八人民醫院,那是一所專業的傳染病醫院。在那裏,周病癒出院。不過,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

2月15日,中山二院64歲的劉姓醫生接到一個電話,邀請他參加侄子在香港舉行的婚禮。當時他的很多同事已經病倒,他本人只是覺得略有不適,他不想放過這個婚禮。也許,他還想趁機拜訪香港的幾個著名學者,跟他們討論最近碰到的這種“怪病”。

2月21日,坐了3小時大巴後,劉醫生和他的夫人到達香港。當晚,他們入住位於九龍窩打老道75號的京華國際酒店,房間號911,從這個房間到電梯需要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

當晚,幾件在疫情傳播中非常關鍵的事情發生了。劉醫生發病了,高燒、咳嗽、噴嚏,在9樓走廊上嘔吐。第二天,劉醫生離開酒店,住進附近的香港醫院,3月4日醫治無效死亡,但那家酒店已經成了一個疫病向全球傳播的最大中轉站。在那裏,病原至少被傳給16位酒店住客,並由這些人把疫病擴散到了全球。

擴散至全球

以九龍維景酒店為開端的第一條傳播路線是經由一位87歲的加拿大老太太。她住在隔壁的904房間,與劉醫生一樣,也是2月21日入住。也許她與劉醫生同乘過同一架電梯,也許他們在樓道碰過面,更有可能的是,在那個時間和地點,他們從未謀面,是空氣把病原帶給了她。

第三天,老太太坐上了飛往多倫多的班機,把這種“怪病”帶到北美。一周後,老奶奶和她兒子去世,怪病開始在兩人接受過治療的醫院傳播。一位菲律賓護工感染了這種病。之後,這位女護工坐飛機回家度過她的復活節假期,把病毒帶到了菲律賓。

兩個來港購物度假的新加坡女孩住在938房。2月25日,其中一個女孩Mok開始發燒。她們沒有在意,還是回到新加坡。3月1日,Mok住進醫院;之後,那位同行的朋友住進另一家醫院;隨後,Mok的父母,與她接觸過的牧師、奶奶、舅舅相繼住院,然後是4位護理過她的護士;之後,新加坡的N95口罩陷入短缺,售價從2美元漲到了8美元。最終,在新加坡,有36人在這場疫病中喪生,包括Mok的父母、牧師、舅舅,Mok本人活了下來。

一位美國商人當時也在酒店,他回到越南河內,把疾病帶到了那裏。從這個病人身上取樣的意大利籍病毒專家卡洛•烏爾巴尼染病,3月29日去世。作為世界衛生組織(WHO)專家,烏爾巴尼的死幾乎向WHO進一步確認了這場疫情的特徵高傳染性、高死亡率,在醫院多發,可經由飛機擴散。

3月12日,WHO發佈了關於一種不明原因的傳染性肺炎的警告,描述了在越南和香港發生的非典型性肺炎。3月15日,WHO將這種疾病命名為“嚴重急性呼吸綜合症”(SARS)與大部分根據病因命名的疾病不同,這只是一個依據症狀進行的命名,因為我們對這種疾病的病原知道得實在太少了。

3月15日中午,國航班機CA112從香港飛往北京,飛行時間為3小時左右,機上載有120人,其中一人正發著高燒,咳嗽得很厲害。通過這架飛機,22位乘客和兩名空姐染病,這些人又把疾病傳播給了大約四十多名醫護人員和看護的家屬。這架波音737客機,無意間成了非典進入北京的一條重要途徑。

至此,6周內,只需坐幾次飛機,疫病就到達了加拿大、新加坡、越南、泰國、菲律賓……繞著半個地球幾乎打了個來回,並使北京代替廣州成了疫情的中心,而我們,在當時甚至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它該是病毒、細菌還是其他的什麼?

病原為冠狀病毒

當時,各國科學家都在實驗室分析病人的組織切片、血液、痰液、排泄物……

2月18日,來自北京的一個病毒學實驗室首先公佈了他們的研究結果通過電子顯微鏡觀察,他們看到了病人屍檢標本上有衣原體,於是懷疑這種怪病的罪魁禍首是衣原體。那是一種比病毒大、比細菌小的原核生物,衣原體肺病的特徵是散發,死亡率低,而且,只需適當的抗生素治療即可痊癒。很快,在中國大陸,這個研究結果被大量權威媒體報道,並被官方當作了“非典不可怕”、“已經得到控制”的“醫學證明”。

不過,這個來自北京的研究並沒有獲得廣州那些最早接觸非典患者的醫務工作者的贊成。一個重要的反對者就是鐘南山,他認為,“從臨床上來講,第一,衣原體肺炎很少發病這麼嚴重,第二,我們使用了足夠劑量的治療衣原體的藥物,但一點效果都沒有。”事實上,就在1月底,鐘已經與香港大學的一個動物病毒研究小組開始了尋找非典病原的合作。

最初,因為這種疾病的症狀實在太像一場嚴重的感冒,研究人員懷疑這是一種流感病毒自1997年香港發現人類也會感染禽流感後,在這個城市,這種病毒一直受到嚴密關注。“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是禽流感病毒獲得了人際傳播的能力,”當年接受記者採訪時,港大微生物系首席科學家裴偉士幾乎脫口而出。然而,在他的實驗室中,檢驗結果發現,非典病人體內並沒有禽流感病毒。

面對這場從未見過的“怪病”,一個困難在於,你不知道它的來源是一種我們早已熟知的東西、改頭換面的老朋友,還是一種全新的危險的東西。而實驗室中的大部分工具,那些極高科技的分子探針,只能探測樣本中有沒有我們已知的片段。他們檢驗了非典是不是鼠疫、出血熱、各種細菌性肺炎、季節性流感,以及,漢坦病毒感染,答案都是否定的這是一種新的病原,需要使用最原始的方法進行組織培養,讓病原摧毀細胞,然後把被摧毀的細胞拿到顯微鏡下看,像警察在作案現場一樣,通過仔細觀察,揪出元兇。

費了些周折,他們找到了病原樂於去破壞的細胞一種獼猴的腎細胞。大約到了3月中旬,被感染的細胞們終於發生了病變,病變的細胞被送到電子顯微鏡下。在最初得到的照片中,病毒的周身包圍著一些日冕一樣的觸手,這便是病毒的“冠”這個病毒的模樣是如此出人意料,以至於,當時鑒定它的病毒學專家需要去查一下教科書才能確定,這究竟是哪一類病毒。

病原為冠狀病毒,這是個讓人吃驚的結果,因為在此之前,能感染人類的冠狀病毒通常只是一些毒性很弱的鼻病毒,它們通常只會引起一些輕度和自愈性的疾病,而在當時的香港,已有18人染病,6人死亡,死亡率30%以上。

4月8日,香港在網站上發佈了SARS的病原體是冠狀病毒的事實。4月11日,美國也宣佈了同樣的發現。4月12日,中國大陸宣佈了同樣的獨立發現。根據一些資料,早在2月26日,軍事醫學科學院就已分離出了冠狀病毒,但因為屬於軍事醫學,常規要求保密,結論並未對外公佈。

病毒從哪里來?去哪里了?

找到了病原,接下來需要解決的問題是:病原是怎麼來的?它們從哪里來?

“病毒對人類而言很新,這就意味著,它可能來自某種動物。”從深圳的一個農貿市場中,香港大學教授管軼取來了各種動物的口腔拭子、肛門拭子以及各種排泄物樣本,在市場上的數十種動物中,他發現,6份果子狸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