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丁永寧？新華社的那個丁永寧？”1978年，中國到羅馬尼亞訪問的中央、地方代表團見到這個49歲的女記者，紛紛向她報告國內消息:“聽說以後中央領導坐專機，會有限制了。”丁永寧這才知道，原來自己這年6月所寫的一篇內參稿《女籃是怎麼被攆下飛機的？》，在國內已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多年後，84歲的丁永寧告訴記者，正是從此文開始，中共中央對黨和國家領導人乘坐專機的辦法，開始了大力改革。

“能把這事件報告中央嗎？”

那是1978年5月中旬，丁永寧從北京回到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老丁，你可回來了!”幾名平素和她走得較近的使館工作人員，急急上門探訪。

“中國女籃來我們這裏轉機回國，因為機票不夠，讓她們搭乘咱們國家領導人的專機回去。沒想到，從專機上被趕了下來!”使館人員說起這事掩不住氣憤。“你能寫個稿子，把這個事情報告中央嗎？”丁永寧感到，如實向中央反映這起嚴重脫離群眾並在群眾中引起公憤的事件，她責無旁貸。丁永寧平日和駐羅馬尼亞大使館的二把手、政務參贊(後任中國駐葡萄牙大使)陸濟新關系很好，此事也由他經手，因此她首先采訪了陸濟新。陸濟新向她確認了事件的真實性，同時告訴她，更多的細節需向中國民航駐羅馬尼亞辦事處瞭解。因此，丁永寧又找到了李欣民。

時年33歲的李欣民，1975年起任辦事處的翻譯，也負責處理相關的民航業務。聽說丁永寧要采寫此事，同感氣憤的李欣民將自己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說了出來。35年後，李欣民在北京家中，對記者重新回憶了這段往事。

協調女籃坐專機

事情發生在1978年。當時，北京和布加勒斯特之間，每週有兩　民航班機，一趟由中國運營，一趟由羅馬尼亞運營。為了給國家節省外匯，大家都首選中國民航的班機。因為一周只有一趟，飛機常常爆滿。

4月20日這一天，等侯乘機的乘客中，包括一個由副部長率領的中國代表團，途經羅馬尼亞，急於回國。李欣民告訴記者，這架飛機能坐150人，而代表團成員也就一二十人，如果能安排一部分沒有座位的旅客搭乘專機回國，既能解決他們的燃眉之急，又能給國家節約外匯，豈不是一件兩全其美的好事？李欣民將此想法匯報給了大使館領導。政務參贊陸濟新聽說後，立刻表示贊同。之後，陸濟新還建議李欣民，最好不要安排散客搭乘專機，而是安排一個團體，便於安全管理。

李欣民發現正好有一個合適的團體－－國家女子籃球隊。這是一個20人的團體，人數合適，也不包含其他閑雜人員。征得代表團和女籃的同意後，李欣民通知了專機機長，機長沒有異議，但提出應該取得羅馬尼亞航空公司的同意。

李欣民找到羅馬尼亞航空公司主管業務的副總經理，對方很友好，聽後一口答應。而女籃隊員們得知要坐領導人的專機回國，十分興奮。

女籃被趕下飛機

4月20日晚，副總理率領的政府代表團在中國駐羅馬尼亞大使館內舉行告別宴會，答謝羅馬尼亞黨政領導人的盛情款待。與此同時，女籃的20人辦妥了一切出境手續，在候機室等侯。

當晚8時，李欣民一直陪著女籃過邊防，處理乘機事宜。大約在晚上9時多，距離專機起飛，僅半小時了。就在這時，代表團工作人員、中共中央辦公廳警衛局副處長馬炳信和外交部禮賓司處長邵明輝匆匆趕上飛機，要求女籃立刻下機。馬炳信問道:“怎麼回事？誰同意你們上飛機的？”

女籃眾人面面相覷。李欣民慌忙解釋，此事已跟代表團的魏玉明副部長協商過，使館的陸參贊也知曉並贊同。但對方堅持:“首長不同意這些人坐飛機，讓他們趕緊下去!”

雙方起了爭執，李欣民堅持讓女籃留在專機上。對方也甩出了狠話:“首長的安全你們能保障嗎？女籃乘專機，首長就只好改乘班機了。”無奈之下，女籃全體下了專機。女籃隊長宋曉波告訴記者，女籃隊員們滯留了一周，才搭乘下一班中國民航班機回了國。

“一篇稿子通了天”

瞭解了此事的前因後果後，丁永寧覺得，稿件的核心問題在於，女籃上了飛機被趕下來，副總理本人是否知曉？事涉國家領導人，必須確認。

但她不能冒險去找這兩位核實。“副總理當時主管對外經濟聯絡部，是經濟參贊的頂頭上司。當時的駐羅大使又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如果我正在調查、寫稿的事被大使館主要領導知道，很有可能會受到幹擾，稿件最後就發不出去了。”丁永產告訴記者。

丁永寧想到了另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宴會上的翻譯，時任駐羅馬尼亞使館經參處一秘。丁永寧認為，這位一秘是一個有正義感、能分辨是非的人，

事實正是如此。一秘私下告訴丁永寧，當晚宴會剛結束，代表團成員向副總理匯報了此事，不過他並沒有聽到副總理是如何回應的。丁永甯推斷，魏玉明雖然同意了，但負責安全的工作人員覺得不合適，於是向副總理做了匯報。至於副總理說了什麼，她至今不知。

確認了這一點後，丁永寧立刻下筆寫稿。文章在事實調查部分的最後一段寫道:“有一點是清楚的，即代表團內部當晚在使館就這件事作了研究，副總理在場聽取了有關匯報。”為了加強可信度，她特意加上了這一句:“這是使館同志親眼看到和聽到的。”

在稿件的第二部分，丁永寧還寫了此亭的影響:“現在凡副總理、副委員長，甚至個別副總長出國均是專機。這裏的群眾對此意見很大，迫切希望中央領導重視這個問題，並迅速改革這個制度，使專機的使用範圍盡量縮小到少數幾位主要領導同志。”

1978年6月，丁永寧將手寫的稿件裝訂好，交外交部信使隊帶回。因為是內參稿，不能通過一般途徑傳送。數日後，稿件到了新華社總社國際部內參組定稿人衛廣益的辦公桌上。看完後，衛廣益立刻同內參組的幾位資深編輯研討稿子，大家一致覺得，這篇稿子應該發，但範圍要小，發“手抄件”。

後來，國際內參編輯室從中辦和外交部得知了此事的下文。外交部給衛廣益打來電話，大贊:“一篇稿子通了天。”

副總理坐民航班機出訪

1979年5月17日，國務院副總理康世恩應邀前往巴西和美國進行正式訪問。新華社派出總社高級編輯申德詒隨團采訪。

6月26日，申德詒回國，來到國際部內參組匯報情況。他告訴衛廣益，康世恩此次出訪坐的是普通班機的頭等艙，而沒有乘坐專機。衛廣益立刻要求他，寫一篇內參。“這是好事兒，不用發清樣，可以發在保密等級較低的內參上。”

這篇題為《康世恩副總理乘坐班機出訪節約大量外匯深得好評》的稿件寫道:“康世恩副總理訪問巴西和美國，乘班機票價折合人民幣共九萬三千九百多元，較乘專機大為省錢。”衛廣益告訴記者，文章刊出後，他們收到很多部門的反饋，說效果很好。“尤其是外交部和民航部門都跟我們說，之後領導人坐班機出訪，就逐漸成了一種習慣。”

領導幹部乘坐民航班機的部分規定:

第一條重要旅客的范圍:

一、省、部級(舍副職)以上的負貴人；

二、軍隊在職正軍職少將以上的負責人；

三、公使、大使級外交使節；

四、由各部；委以上單位或我駐外使、領館提出要求按重要旅客接待的客人。

第二條高度重視重要旅客運輸服務工作:

一、對重要旅客，值班領導要親自迎送；對國務委員、副總理以上的重要旅客，各單位主要領導要親自迎送。

二、航空公司，省局、航站要設立要客服務部門(含兼管部門)，並將該部門的職責、電話號碼等通知當地黨、政、軍等有關部門。

（徐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