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女記者,臥底倫敦妓院

讓白曉紅最難應付的不是偷拍,而是被逼接客

在倫敦街頭,幾名操著蹩腳英語的女子正在與路過的男人攀談。不一會兒,其中一名女子帶著一個男人走進隱藏在服飾店旁的一個小門裏,這是一家按摩店。在裏面,非法移民被老鴇逼迫賣淫,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9月23日,這部反映非法移民苦難生活的紀錄片《性:我的英國任務》在英國播出,引起極大反響。片子的拍攝者更是備受矚目,她叫白曉紅,臺北市前副市長白秀雄的女兒。

“臺灣的天空,令我感到窒息”

雖然做記者多年,但接受別人採訪時,44歲的白曉紅還是不太習慣,她不時低下頭,露出靦腆的微笑。一開口,你就會發現,白曉紅的骨子裏有一種強烈的追求自由和對現實的反叛精神。“臺灣的天空,令我感到窒息!從小到大,你必須循著社會為你設定的模型塑造自己的未來,沒有個人自由創造的空間。對一個年輕人來說,這是非常痛苦的。”

上初中時,白曉紅因寫反對學校軍事化制度的文章差點被學校勒令退學;高中時,她經常因為拒絕向蔣介石銅像敬禮之類的事而被罰站。1991年從輔仁大學西班牙語文學系畢業後,白曉紅到英國威爾士大學學習文化批判理論。2001年,她又進入威斯敏斯特大學新聞系。同年,在一位教授的推薦下,她進入英國《衛報》擔任記者。也正是從這時開始,白曉紅開始了她的臥底生涯。

2004年,在英國社會對外籍勞工問題爭議不斷之時,白曉紅假扮簽證過期的外籍學生到英國一家工廠“打黑工”,深入體驗了那些拿不到合法身份的外籍勞工的生活。她撰寫的報道在《衛報》上刊登後,引起英國民眾對於外籍勞工近似奴隸的生存狀態的關注,並致使政府在數月後通過了《工頭執照法》,將工頭納入國家註冊管理體系。

隨著接觸的深入,一幅涉及人數眾多而又極其悲慘的非法移民生活圖景開始在白曉紅面前展開。在北安普敦郡的一家農場臥底時,白曉紅結識了一名女性非法勞工。每到冬天——那是農場的淡季,她就去威爾士一家妓院賣淫,春天時再回到農場做工。她告訴白曉紅,因為非法勞工的身份,在農場她的報酬極低,為了償還欠“蛇頭”的巨額債務,她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身體。

白曉紅非常同情這名女工的遭遇。但她知道,同情並不足以改變她們的生活,因為有同樣遭遇的人還有很多。僅倫敦就有2000家妓院,裏面的性工作者幾乎都是移民,其中又以非法移民為主。“只有讓更多人認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才能真正幫助她們。”

隨後幾年,白曉紅到英國各地的妓院以及其他色情場所臥底,見識了形形色色的非法性工作者。“這些沒有身份的女性,是一群沒有聲音、也沒有權利的人,她們大多不懂英文,和嫖客見面竟然是跟英國社會唯一的聯結。她們完全得不到任何形式的保護,有時會受到無理客人在精神和肉體上的傷害。”一個來自亞洲鄉村的女孩尤其讓白曉紅痛心,那個女孩是文盲,只會說一句英文:“20分鐘40英鎊(1英鎊約合9.75元人民幣),半小時50英鎊,1小時90英鎊。”

每天都在擔驚受怕中度過

2012年的一天,著名紀錄片導演尼克•布魯姆菲爾德找到白曉紅。他想拍一部有關英國地下賣淫的影片,希望她擔任暗訪記者。

當年7月,白曉紅的工作開始了。她到了倫敦郊區的一家按摩院,滿口粗話的老鴇瑪麗是這裏的老闆。白曉紅謊稱是單親媽媽,“簽證”過期,想當清潔女工賺錢。除了打掃衛生,她還要打雜煮飯,清晨開工,第二天淩晨才收工。

瑪麗建議白曉紅接客遭拒後,就讓嫖客和其他妓女利誘她,甚至直接把嫖客帶到她的房間,但白曉紅抵死不從。臥底兩個月中,她每天都在擔驚受怕中度過,“被逼接客,是我沒有想到的。”

氣急敗壞的瑪麗變本加厲地刁難她,那些妓女也總對她翻白眼。被孤立起來的白曉紅心情沮喪,有時忍不住沖進廁所掉淚,可後來她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了,只要白曉紅待得稍久一些,瑪麗就會讓她那體形彪悍的男友不斷敲門恐嚇白曉紅。

儘管之前曾有過臥底報道的經驗,但是這次要兼顧偷拍和錄音,整個過程非常困難。白曉紅用的是暗藏攝影機的偷拍眼鏡,因眼鏡需要經常充電,她準備了20多副。每次充電時,她都得小心藏匿,以免被發現。“有時候因為沒時間給設備充電,我就只好儘量延長工作時間,收集更多素材。”

由於眼鏡錄音效果不理想,白曉紅就用iPhone手機偷偷錄音。有一次她的iPhone不小心從口袋掉出來,正好被老鴇看見了,就質問她:“你怎會有這麼貴的手機?是不是偷了客人的東西?”“我才不是小偷!”兩個多月後,白曉紅終於完成了任務。

不想沾父親的光

紀錄片播出後,更多人認識了無所畏懼的記者白曉紅,有人稱讚她勇敢,也有人覺得她過於冒險了——妓院對女人來講,就像戰場一樣危險。“臥底時我也常擔憂:就算要向外界求援,援助人員會不會來得太晚?一切都得單打獨鬥。”她微笑著說:“但你不經歷她們的生活,怎麼能真正瞭解她們?用最直接、最有力的方式為大眾揭露社會底層真實,這是我一直想做的。”

白曉紅結婚多年,住在倫敦東部,她的丈夫約翰從事社會工作,服務對像是有精神疾病的老人。涉險臥底採訪前,為了不讓家人擔心,白曉紅只是告訴他們:最近一段時間會失去聯繫。

遠在臺北的家人看了這部紀錄片後,嚇得心驚膽戰,同時為她的勇氣而驕傲。白曉紅的父親白秀雄是臺北市前副市長,現任臺北富邦銀行公益慈善基金會董事長。“我以女兒為榮!”白秀雄說。其實,白曉紅從不主動提及家庭背景,一方面是不想讓家人擔心,另一方面是因為“不想沾父親的光”。

在白曉紅看來,一個人做什麼,比他來自於哪里更重要。她最敬佩的是德國調查新聞記者岡特?沃拉夫。“他用了兩年時間,假扮成土耳其工人,親身體驗了德國社會底層外籍勞工悲慘的生活狀況,他的報道震驚了歐洲。以欺騙的手段,來揭發社會的欺騙——岡特?沃拉夫當時就是這麼說的。”

鏈接:歐洲的妓院

在歐洲很多國家,性交易是合法的,其中荷蘭、德國是世界上僅有的承認紅燈區合法化的國家。荷蘭於2000年承認妓院合法化,但只容許性工作者在指定地區紅燈區工作。2001年,德國通過了保護性工作者工作權利的法律,承認賣淫合法化,性工作者可以與嫖客簽訂合約,若嫖客事後拒絕付款,他們則可根據合約對其進行指控。

而在英國、奧地利、瑞士等國家,雖然從事色情服務並不違法,但必須進行登記,定期體檢。在英國倫敦,妓院被默許以按摩院形式經營,警方甚至會定時到訪這些場所以維持治安。據估計,英國賣淫的女性大約有1.8萬人,但其中不少是非法從業者。他們大多來自俄羅斯或東歐,被人以在酒吧、飯店工作等虛假承諾騙到英國,最終以最多5000英鎊賣給皮條客或妓院老闆。

而以浪漫著稱的法國是歐洲唯一禁止色情業的國家。法國政府在關閉許多色情經營場所的同時,加大了執法力度。根據2002年通過的相關法律規定,最高可對嫖客處以1年監禁和1.5萬歐元(約合12.4萬元人民幣)的罰款。

(沈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