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2日在豐台區某排練場,伴著熟悉的春晚開場音樂,吉林歌舞團的李陽身著黃長T黑褲,夾在一群男演員中扭動著出了場。這是他連續第八年參加春晚了,其中有七年都隱藏在人多勢眾的開場舞中,做著幾乎相同的動作和表情。
春晚是像李陽這樣的專業舞蹈演員夢寐以求的最高舞臺,現在成了他生命中最深的烙印和難以承受之重。他早已感到疲憊,“不能跟家人過年的滋味”也比一般人想像中難熬,但今年已經30歲的他也深知“要珍惜每一次上臺的機會”,因為多在臺上跳一次,以後就會少一次。
從1985年第三屆春晚開始出現歌伴舞這種形式之後,舞蹈演員的需求就日益龐大,無論如何,只要春晚對營造這種歡樂祥和的氣氛仍有需要,就會有前赴後繼的李陽們把自己的人生綁定在這方舞臺。
舞蹈演員之“我要上春晚”
李陽家在新疆烏蘇,那個城市沒有機場,每年除夕夜演完節目吃過飯已是淩晨兩點,回到駐地一般四點左右,他需要趕早晨七點的飛機回烏魯木齊,幾乎一夜無眠,下了飛機再搭四個小時大巴回家,李陽每年的春節,都是從初一下午開始的。
他的爺爺是山東泰安人,抗美援朝後就去新疆紮了根。李陽12歲才開始學跳舞,這在同齡人中算起步晚的。他自嘲說讀書時偏科偏得厲害,“文科還可以,數學看了小數點就不認識了”。正好他一直對音樂興趣很大,媽媽就說乾脆你別上學了,去投奔在塔城地區歌舞團拉小提琴的姑父。後來李陽順理成章考上了新疆藝術學院,學的是中國舞專業,畢業後留在石河子市歌舞話劇團。
民族舞算是舞蹈表演類裏應用最廣的一個專業,也是各大晚會伴舞的主流類型,所以李陽當時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站在春晚的舞臺上跳一下。有一次老師告訴他吉林歌舞團來新疆演出了,那時他已經隱約知曉“吉歌”在江湖中的地位——每年看春晚時總能在電視上反復看到他們的字幕。李陽和幾個同事前往觀摩,結束後碰到團長冷明宇,記下報考方式,就這麼考進了吉林歌舞團。
2005年到吉歌後,因為剛熟悉情況,李陽沒能參加春晚,但從第二年開始,他就一年不落地在春晚跳舞。現在,李陽已經成了團長助理和第一隊的帶隊副隊長。
23歲的陳容溶也已經兩年沒有回家過年了,但她的春晚之路才剛剛開始。陳容溶5歲習舞,12歲進藝校,大學讀的是瀋陽音樂學院,畢業進入湖南魅力湘西歌舞團,走的是職業舞蹈演員的“標準程序”。學舞蹈的孩子打小走南闖北四處演出,成熟都早,陳容溶也不例外。大學四年她就是瀋陽電視臺春晚的常客,大腕自然見了不少,等到參加央視春晚時,90後的她面對芸芸眾星已是非常淡定。
陳容溶的隊長臣詩源畢業於中央民族大學,回憶起2011年10月的那個下午,臣詩源仍不無亢奮,團領導走進排練室,平靜地通知大家, “今年或許會參加春晚。”“大家都呆住了,覺得太突然了,不太可能吧!”他憨憨一笑,話鋒一轉:“可也就新鮮了一年,今年聽到消息就很平靜了。”
央視“禦林軍”八大軍區文工團為其甘當綠葉
12號的晚上是總導演哈文第一次來現場審節目,歌舞導演和編導們嚴陣以待,一下午連排三次,每一次,導演都會在李陽他們上場時喊話,“‘吉歌’的,你們熱情再多一點,這樣場上其他人的熱情也會更多。你們都老大哥了,做個表率好不好?”
這些十幾二十歲的孩子們從12月排練開始,早晨七八點起,晚上12點後才結束,每天只能睡五個小時。以至於到了彩排當天,喜慶的音樂震耳欲聾,燈光炙烤,他們還能在椅子上睡得踏踏實實,聽到上場一躍而起。李陽自己最誇張的一次,就躺在一號演播廳舞臺正中央,在排練間隙睡著了,“當時就一個念頭,讓我睡十分鐘吧,就十分鐘”。
“吉歌”最早跟央視結緣是在1996年,冷團長帶了12個女演員參加央視戲曲頻道的一檔節目。“戲曲導演一看,十六七歲的孩子一上臺眼睛瞪得溜圓,特有表現力,就很喜歡。”受此鼓舞,團裏將春晚總導演請到了吉林,於是從98年開始,“吉歌”的100多個舞蹈演員就成了春晚歌舞類節目的主力,每年少則貢獻5個,最多到過12個。
當時承擔央視舞蹈演出任務的主要還是省級和部隊的文藝院團,相比之下,“吉歌”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小團,水平很低,幾乎天天挨導演罵,冷團長就命令他們結束後都不許走,留下來重練,一直到淩晨兩三點。
從1999年到2003年是“吉歌”的爬坡期,它從最初給別的團湊人數、“鑲邊兒”,到現在獨當一面,逐步確立了自己的主力地位。2006年,當時的總導演郎昆曾當著所有團隊的面說:“‘吉歌’就是好,真是中央台的禦林軍,是皇家部隊!”導演金越也評價,“晚會最能吃苦的演員就是‘吉歌’,他們來得最早,走得最晚。”
現在,每年到了三四月份,當屆春晚的總導演就會給團領導來電話,“今年你可得來幫忙啊。” 一些大腕級春晚歌手,如宋祖英,也是每年上春晚都指定“吉歌”伴舞。
從某種意義上講,半軍事化管理的“吉歌”確實成為了春晚的一個標杆。從第一年進台他們就統一著裝,當時沒錢買貴T恤和羽絨服,就採購十幾塊錢的黑T和軍大衣,以至於後來其他歌舞團也全都效仿著這麼穿。
他們還注重細節,每次聯合排練,座位區域裏“吉歌”的隊員都一眼可辨,他們坐得像參加運動會的中學生,東西不亂放,垃圾隨手清,走的時候要比來的時候都乾淨。彩排後臺原本不允許吃零食,喝飲料,但春晚劇務會對“吉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知道他們走時會打掃乾淨。甚至連編導都對他們區別對待,前幾年都是編好舞蹈給他們練,現在有時索性只講個大概,動作讓他們自己發揮。
2009年幾乎是團隊最輝煌的一年,所參與的《復興之路》陣容非常強大,齊集總政歌舞團、蘭州軍區、瀋陽軍區、濟南軍區、武警、二炮、海政等八大軍區文工團,而他們都甘當綠葉給“吉歌”當起了伴舞。
舞蹈很多,舞蹈家很少
從1997年至2000年,“吉歌”每年都要自費往返北京20多趟,一趟往返路費就得5萬多元。後來,他們乾脆在北京租下房子作為演出基地。基地搬過好幾次家,現在是位於北三環的一套三層小樓,主力部隊一隊的舞蹈演員70多人,行政、司機等40多人,都駐紮在此。團裏的另一支隊伍二分隊今年則接下了河南、湖南、江蘇等地的春晚,近5年,“吉歌”平均每年演出250多場,總收入近億。
現在,專業歌舞團參加春晚的數量已經越來越少,今年除了吉林歌舞團和江西歌舞團為政府分管,其餘均為企業所屬。有些甚至是私企老闆攢起來給客戶演節目的民間劇團,為了能在春晚露個臉,哪怕是換來一小行字幕,他們情願給央視和劇組提供贊助費。魅力湘西歌舞團算是企業團隊中的佼佼者,平時專門在張家界景區表演民俗節目,去年參加春晚他們就表演了頗具民族風情的舞蹈《追愛》,改編自歌舞團自己創作的《爬樓》。
純粹的舞蹈節目在春晚上日益尷尬,這或許跟整個舞蹈行業與大眾審美的疏離有關,到現在為止,普通人叫得上名字的舞蹈家也只有楊麗萍一人而已。
陳容溶倒是想得很清楚,“春晚對舞蹈來說確實不是特別公平的舞臺。這裏對舞蹈的要求不是專業和藝術追求,就是烘托個過年氛圍罷了。”她頓一下,“現在舞蹈是很多,但是‘家’很少,舞蹈家很少。”她自己還是夢想有一天能在這個舞臺上純粹地跳一段舞,像楊麗萍那樣,但也明白那只是希望。
“其實,春晚想捧紅一個人太簡單了,董潔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就是廣州軍區戰士歌舞團一個普通演員,上了一次春晚,一切都變了。”12日晚上九點,剛接受完哈文審核的李陽說。
離明星最近的人卻又太多的辛酸
這種對舞蹈動作整齊劃一的迷戀,使中國舞蹈演員的發揮很少,可辨識度極低。李陽的媽媽在他第一年上春晚時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電視機前1米處目不轉睛地盯著,生怕錯過兒子某個倏忽即逝的鏡頭。“因為舞蹈演員的鏡頭基本上就是‘1、2’,就沒了。”李陽說,每年他會在網上看重播,然後把有自己的畫面截屏保存。
這兩年歌舞類節目又呈現出了新的發展趨勢,時間上越來越短,從1999年的將近兩小時,到去年的1小時40分鐘,到今年據說只有1小時10分鐘了。與此同時,舞美和舞臺背景的特技效果越來越重,去年的舞臺效果就讓普通觀眾都有明顯感覺。
李陽也強調,現在在春晚跳舞更多的是配合舞臺效果,“在舞臺上你甚至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要時刻記住它是在不斷升降變化的”。他的左膝上至今套著護膝,那是2009年留下的舊傷。當年大年二十九的最後一次聯排,因為推拉道具的並不是專業人員,推的時候卡在縫裏,導致他從三米高的地方直接摔下來,他本能轉了一下側身避免後腦著地,腿卻摔得最重。台下練了幾個月,功虧一簣,第二天他在現場默默看完整場節目,看著本該屬於自己的位置由其他人填補上來,心裏很不是滋味。
排練時一般歌手都是由編舞代替走位,正式演出前四五天他們才會加入,而港臺明星通常只演練兩天。伴舞的次數太多,李陽只在第一年見到明星時興奮過,跑去找人簽名合影,後來就習慣了。他印象裏成龍相當平易近人,劉德華的助手也挺好,很和善,不會攔著你合影,周傑倫就一如既往地冷,不說話。因為候場區域是分開的,大部分明星和伴舞沒有交流,但會非常客氣,結束後會感謝舞蹈演員,像蔡國慶這類的晚會“常客”還會在台下跟他們聊聊天。
李陽偶爾會憤憤不平,“明星也跟我們普通人一樣,都是一日三餐,沒什麼特別……但誰會關心舞蹈演員呢?”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工作已經是許多舞蹈演員夢寐以求的,但背後的辛酸也可想而知,常年高強度為了配合別人的表演而排練,忙得沒有時間交女朋友。他們團裏找戀人最多的方式是朋友介紹,在北京他找過兩三個,最久的一個是公司職員,朝九晚五地上班,談了一年多,還是怪他沒時間陪,提了分手。“我平常的休息時間都用來補覺了,為了陪她覺都不睡了,我這是工作,又不是在花天酒地。”李陽很無奈。團裏只有個比他大一歲的哥們兒已經結婚生子,因為嫂子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