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廣東省委當秘書

陳仲旋

一位從不發脾氣的領導人

1962年6月,組織上調我去當趙紫陽的秘書。當時,我沒有一點思想準備,心裏有點膽怯。推薦並向我移交工作的前任秘書湯戈夫說:”你不用擔心, 肯定行,紫陽同志(那時不論對多高職位的幹部,都稱同志)的脾氣很好,他也不需要秘書幫他寫什麼東西。”並舉例說:”有一次,紫陽同志交代我通知辦公廳, 明天晚上七點開全省電話會議,各地、市、縣委書記參加。結果我把時間搞錯了,讓辦公廳通知今晚召開。時間快到時,我提醒他到會。他聽後一怔,說不是明晚嗎 隨即動身赴會去了。事後,他一句批評我的話也沒有,可我難過了好幾天, 如果不是紫陽同志早已胸有成竹,照樣可以赴會講話, 那就真壞事了!這是我的親身經歷,所以你不必擔心。”就這樣,我被推上了這個崗位,一直工作到文革我不得不離開的時候。

果真如湯戈夫所說那樣,我在趙紫陽身邊工作的那些歲月裏,的確沒見過他發過一次脾氣,無論對待什麼人,他都沒說過一句重話,也從來不發火。他對同志和下級的和藹尊重,在象他這一級的領導人中,所見甚少。他是一位一身正氣、極有領導才能、政治素養很高、心地善良、生性平和的中國共產黨高級領導幹部。在那些年裏,我確實沒有受到過他的批評,但也很少得到過他的表揚。有一次, 他身體欠安休息期間,才有時間和我閒談一下,說我寫的東西(指我給新華分社寫的內參)還好,但文字過長。我很高興他指出我的缺點, 可惜的是也就是這麼一次。

從來不用秘書代勞的省委書記

我去趙紫陽身邊工作時,他才44歲,後來又是全國最年輕的省級第一把手。他智商極高,講話很有條理,層次分明,理據充份 ,使人一聽即懂。只要把他的講話記錄下來, 不用作任何文字修飾就是一篇好文章。跟他下去搞調查研究,回來後完全不需要秘書為他整理材料。他非常善於發現下面的好經驗、好苗頭, 和一些帶有普遍性的問題。他的記憶力極好, 都記在腦子裏;再加以思考、總結、提升。 形成系統概念後, 就會召開省委常委會討論,作出決定。

更加令人欽佩的是,除了在全省黨代會上的工作報告需要由秘書長楊應彬根據他的思想,組織起草文件以外;他在其它各種會議的講話,都不需要他人代勞。他經過思考後, 親自寫一個”提綱”, 就在會議上做總結或是報告, 一講就是二三個、三四個小時, 與會的各級領導幹部, 都聽得聚精會神, 明明白白。

在我擔任趙紫陽秘書期間, 中共中央根據毛澤東的指示, 專門發了一份中央文件, 內容是: 反對秘書專政, 不用秘書代勞。可見當時靠秘書代勞現象巳很普遍, 而趙紫陽從來不用秘書代勞。

他走遍了廣東每一個縣

趙紫陽是在1951年來到廣東工作的, 最初任中共中央華南分局農村工作部部長, 後任秘書長、副書記。當時華南分局的書記是葉劍英, 後來是陶鑄, 管廣東、廣西兩省。1955年華南分局撤消, 改設中共廣東省委, 陶鑄任省委書記, 趙紫陽任副書記, 分管農業。1960年陶鑄任中南局第一書記, 統管廣東、廣西、湖南、湖北、河南五省, 仍兼廣東省委第一書記,趙是第二書記,實際上主持廣東全面工作,直至1964年才被任命為第一書記。他一直主持廣東全面工作, 但仍然用主要精力抓農業,所以主要的時間和精力是農村工作。50年代未60年代初, “大躍進”給全國城鄉造成大饑荒、大蕭條, 持續三、四年。為了恢復生產, 發展經濟, 迅速改善人民生活, 趙紫陽帶領省委一班人, 經常下基層調研, 制定切實可行的方針政策。 為此, 他走遍了全省各縣及許多公社、大隊。

1962年, 在去汕頭地區南澳縣的途中, 他對我們說, 這是他走完全省的最後一個縣。去南澳縣,可不那麼容易, 汕頭地委請了當地海軍幫助, 派了艘護航艦載送我們到南澳。途中,大浪滔天, 軍艦俯仰搖擺30度, 我這個海邊長大的電白人早已暈船躺倒, 而他, 這位不近大海的河南人, 卻始終手扶舷欄眺望遠方, 給我留下了長久記憶的瞬間。

文革後期, 趙”解放”, 調任內蒙黨委書記, 十個月後又調回廣東, 據跟隨他從內蒙到廣東的蔡肇發秘書說, 周恩來在主持有關趙調廣東等問題的會議上說, 趙在內蒙十個月時間, 跑遍了內蒙所有的盟和許多旗、縣, 表示了讚賞之意。

趙紫陽調回廣東幾年後, 重新擔任第一書記。一年多後又調任四川省當第一書記。後來,又是蔡秘書告訴我,趙到四川,依然是多數時間下鄉, 不多久就走遍了四川。他推廣廣東的經驗: “聯繫產量責任制”, 大大地調動了四川農民的積極性,糧食產量迅速提高, 恢復了天府之國的美譽, 形成了”要吃糧找紫陽, 要吃米找萬裏” 的佳話, 對這樣的讚譽,趙紫陽當之無愧。

他沒有星期天

中共中央曾發出通知, 規定省委書記每年要有三分之一的時間下基層調查研究。而趙紫陽早在這個文件發出之前,每年就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基層。從我到他身邊工作以後的情況來看,的確如此。1962年,我剛到他那裏沒兩天,就跟他下鄉,回來後,開了兩天會,處理一些文件,就又下鄉去了。很少時間呆在廣州; 如在廣州,每個星期工作六天,每天都是上下午和晚上三班。他晚上不是看文件就是開會,直至深夜十二點。即使決定星期一開會,這個星期天也要下去。時間不允許他走遠,就到附近的佛山地委、南海縣委、大瀝公社走一趟,晚上才回來。佛山地區是主要產糧區,我們去得最多,潮汕地區是糧食畝產高產區,也去得不少。有人說,趙的日曆上沒有星期天,我也被家人稱為只是”存在於戶口本上的人。”

農村基層幹部的知心朋友

趙紫陽下鄉,從來不走馬觀花,更不裝模作樣,譬如去農民家裏坐坐,拍拍農民的肩膀,抱抱農家的小孩……他不搞這一套。據我多年的觀察,他每次下去都是圍繞如何搞好農業生產這個大課題,進行各方面的調研,開各種形式的座淡會,瞭解下面情況,及時發現值得注意的苗頭和問題,幫助解決困難,總結經驗。他不但與地、縣、市的領導坐談,也到公社、大隊座談,聽取幹部和農民的意見、呼聲和要求,他聽到那裏有增產的經驗,必定要到實地看看,聽取具體彙報,並做詳細詢問。例如:佛山新會縣和潮汕地區的農民育種專家如何培育良種水稻;海南如何為全國提供水稻良種;惠陽地區如何防治水果病蟲害;湛江地區如何發展木薯蠶以解決廣東缺少棉花的問題;順德縣勒流公社如何發展淡水養殖業;梅縣地區如何發展山區經濟,等等。總之,哪里有經驗,他就到哪里聽取、再總結和推廣;哪里有困難和問題,他就去解決。

趙紫陽每下去一個地、縣、公社,一定要在那裏往上幾天;南海縣大瀝公社地近廣州,車程不用一小時,為了傳達宣傳中央《關於農業生產二十三條》,他在大瀝公社的鳳池大隊住了半個月。

由於趙紫陽很有耐心聽取大家意見,鼓勵下面暢所欲言,從不對人吹鬍子瞪眼,更不給人扣帽子,所以,當時的東莞縣委書記林若、佛山書記杜瑞芝、專員楊德元、張勳甫、汕頭書記劉俊傑、惠陽書記原魯、李富林,還有了順德勒流公社黎子流、南海大瀝公社陳賢芳、中山縣委謝明仁等等,都很樂意與他談心,對他講真話。在他們眼裏,趙既是省領導,又是知心朋友,大家從心裏尊重他、佩服他。他認為珠江三角洲的幹部有獨特優點,他曾對我們說,珠三角的幹部思想活躍、開放,語言豐富、生動;他還曾針對這些幹部文化不高但能幹的特點,戲稱他們是”不學有術”。

毛澤東批示:” 這兩個老貧農是我們全黨的老師”

1964年9月至12月,趙紫陽在中山縣環城公社庫充大隊搞”四清”時,寫了一份調查報告,毛澤東看到後,作了上述批示。

那一年,中央決定在全國城鄉開展”四清”運動(清政治、清經濟、清思想、清工分),各省市都必須派工作隊到農村、工廠,發動農民和工人揭發、清查幹部的”四不清”。9月25日,趙紫陽帶領一個”四清”工作隊,化名趙明,到庫充大隊”蹲點”,在一對生活最貧困的老貧農家裏食宿。那是土改時分給他們的一座舊碉樓,共三層,。主人安排趙住三層,我和警衛員郭繼生、科長老賴住二層,老貧農吳才添、陳二妹夫婦和他們的女兒住在底層。他們家裏實在太窮了,趙與我們在他家裏吃的多是番薯、馬鈴薯和稀飯,外加大頭菜;魚、肉是看不見的。就這樣,趙在那裏住了近四個月,以後還去過多次。

在這段日子裏,趙紫陽同這兩位老貧農連續詳談了近二十個傍晚。主要內容是徵詢他們的意見,看看這次”四清運動”怎麼搞比較好;要注意什麼問題?對大隊幹部有什麼看法?等等。兩位老貧農主要的意見是,希望工作隊對大隊幹部不要採取激烈的做法。9月25日晚,也就是進村後的第一個晚上,吳才添就對趙紫陽說:”搞四清很好,但一定要把生產搞好,特別是要搞好冬種,冬種至關重要。如果生產搞不好,吃虧的還是我們這些窮人。現在貧下中農沒人敢出來當幹部,集體生產沒有人領導,生產就搞不好。對幹部不要一下子打擊太猛,,要告訴幹部有什麼問題就自動坦白,坦白了就沒事。如果你們打擊他太猛,他就會頂,社員就有威脅。”他還說:”明天開群眾大會,最好第一講搞好冬種,第二講搞好工分,第三講搞好衛生,第四講搞好積肥。貪汙盜竊、投機倒把不要講得太深,不要講具體人,不要講鬥爭。否則社員會有顧慮,不知道這次運動又要鬥爭多少人,要抓多少人;等到貧下中農發動起來了,有了力量,再逐步講深一些。要號召幹部自動坦白,叫他們抓好生產,特別是馬鈴薯的生產,因為我們的馬鈴薯都是出口的,對農民的收入和生活影響很大”。”貧下中農要慢慢組織起來,開頭小一些,以後再擴大,不要一下子合起來,這樣是沒有力量的。” “不要急,慢慢來,你們對幹部打擊太猛、太快,幹部就頂,你們走後,他還是一樣。慢慢把貧下中農團結起來,團結就是力量。有了力量,幹部就怕了;那時你們走了,幹部如果還是這樣,我們寫個條子給你們,你派一個人來調查一下,他們就有幾十個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