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官方應對負面輿情細節:組織網評員在論壇上評論

5年前,淩宇考進了西部某縣宣傳部。他每天的任務之一,就是盯著電腦,對涉及該縣的信息進行“監控”,有突發事件發《互聯網輿情快報》。

隨著微博、微信等新媒體興起,傳統“輿情應對”走入怪圈:網友對“突發事件”中官方失語“群情激憤”,一些地方政府也抱怨:“回應了,事兒還搞大了。”經過實戰,淩宇和他的同齡人有了經驗,也碰到尷尬。他們說,彌合官民不同的話語體系很難,但仍有作為的空間。

倒數第二段,是“乾貨”

“合肥城管將遊客當成傳銷人員,打斷其脊椎”、“盂縣政協副主席郭愛東2.8萬天價看CBA”……打開門戶網站,“負面輿情”赫然掛在首頁。淩宇說,商業網站沒有新聞採訪權,這些新聞,被傳統媒體報道了才能上。而他們的“監控”,早在信息還在論壇、微博傳播時就開始了。

“我們24小時人工監控網絡輿情。”淩宇坦言,如果發現“負面輿情”,第一步是“報”,報給分管領導。如果事件重大,還要向上一級報。根據領導指示,決定是否進入第二步——“疏”,這也是政府輿情應對中,最核心的部分。

官方對事件的首次回應,速度一定得快。淩宇講了一個故事:2013年6月,“海南三亞中院耗資4000萬元裝修的辦公樓成危樓”被曝光,6月17日下午,有記者費盡周折撥通三亞中院新聞聯絡員黃學文的電話時,那頭一口咬定:“你打錯了。”

戲劇性的是,當記者告訴他“是簡部長給我的號碼”時,他立刻回答:“那你問吧。”一聽記者問追責,黃學文答:“我在開車,下班了,明天上午聯繫。”次日起,該電話變成了空號……直到6月20日,官方才給記者回復,此時網絡上早已炸開鍋。

“以前曾有回應輿情的‘黃金72小時’,我看現在過夜就不合格了。因為第二天後續報道又會出來,之後怎麼闢謠都挽不回來了。”淩宇說。而武漢大學教授瀋陽給出的答案是:回應速度低於2小時為優,2到4小時為良。

對於一些關乎民生的要事,更要通過短信等即時發佈。在東部某縣新聞辦工作3年的胡星看來,最近蘭州水污染引起民怨,一個原因是官方通報時,距檢到苯超標已有10多小時,“不知道多少市民已喝了髒水!”

作為回應輿情的常用手段,官方常發“情況通報”、“公開信”。淩宇認為,回應要通俗易懂,直奔主題,結論在前,“到底有沒有這事?”如果政府錯了,最好先道歉,再說調查及問責結果。總之,不能“過度反應”,也不能照搬官場那一套,更不能搞“非主流”。

曾有“過度反應,反受內傷”的例子。2013年2月,浙江溫州瑞安市等河道污染,各地環保局長被網友邀請下河游泳。19日,溫州環保局在當地報紙刊發整版廣告,盤點年度七大成就,指出“推進了16條黑臭河道的治理”,被認為是對質疑的回應,引發了下一波輿情——憤怒的網友檢索發現,環保局打廣告花了14萬,進而要求調查錢的來源。

對回應的措辭要“去官化”,胡星給記者看了某市官方一份對不當拆遷引發居民聚集事件的“說明”,一開頭就是“領導高度重視,列舉了一把手、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的指示,接著是牽頭部門密切配合,又是一串名字……淩宇說,這種稿子,得到倒數第二段去找”乾貨“,比如這稿倒數第二段,就稱政府答應給村民增加補償,村民”無一人滯留“,而最後一段,通常是”下一步將怎麼做“,但”基本都不會做“。至今,該事件仍未解決。

“比起這些,更忌諱出現‘社會輿論平和’字樣。”淩宇說,儘管這是內部慣用語,但公開出來,可能會引發反彈。

官媒的“中槍”或可借鑒。去年11月,中石化青島輸油管道洩露爆炸,62人遇難。然而,第二天當地媒體就刊文:《住安置點,如家溫暖》、《官兵做飯,百姓喊香》,引起非議。

近年來,網絡上出現了各種體,淘寶體、元芳體、伊琍體……淩宇說,如果是當事幹部如此回應質疑,還可體現幽默感,以單位名義,就千萬慎用,否則讓人懷疑回應的誠意。

一次,淩宇參加培訓時,來自北大的專家,給一名學員代氣象局就“重大事件天氣預報不准”的回應打了不及格。這名學員回應的第一段是:“親,尼可能對姆們產生了誤解,姆們不是萬能滴麼麼噠,麼噠,噠……

辦公室主任,發言人

有時遇上比較重大的負面輿情,單靠在官網、微博發佈回應,無法解釋清楚,再加上媒體記者也不斷趕來,就需要緊急召開發佈會。

在某市新聞辦工作的黃程,每年都會籌備很多發佈會。他告訴記者,開發佈會,也分真開和假開。上述情況屬於真開,“發佈要有真內容,態度要誠懇、鮮明,可以學趙啟正。”

一些地方為了結一些影響有限,熱度已過的事件,也會開發佈會,“這是假開”。時間通常為事件發生兩月後。請來上級和本級媒體、通報一下,激不起什麼水花,這事就過去了。

“有的乾脆一直在調查,成爛尾新聞也沒人管。一些領導還認為,說出來,未必比不說好。”黃程說,這對政府公信力是極大的損害。

有時部門越小,考慮問題可能越細緻。“如果不急,會前要對可能的輿情反彈做研判。還要避開一些重要時機,比如全國、省、市‘兩會’、重大節會、典禮,避免給領導添堵。”

誰來應對“咄咄逼人”的記者,也是個問題。“沒人想‘惹事’。”黃程透露,他們市,部門一把手一般不出馬,通常是分別分管外宣和業務的兩人參加,後來,一些單位紛紛任命局黨組成員、辦公室主任為發言人,一般情況下他在班子中資歷最淺,也算局領導,對上能交差。但真正能擺上臺面的理由是,他熟悉各種情況。

如果輿情兇猛,女幹部和年輕幹部還會受到保護,“不讓他往火坑裏跳,避免形成新的輿情。”遇到緊急情況,往往會派出快退休的幹部,他們經驗豐富,也沒有仕途之憂。

事實上,媒體並非如此“可怕”,黃程經常把當年王岐山處理“非典”危機的故事掛在嘴邊。王岐山上任不久,就召開記者會,還上央視談“抗非”,堅定而坦誠,給人以信心。

“應對輿情確有不可預見性。但很多領導忘了,一把手去,是在表明態度;發佈會上的一個細節,也可以扭轉頹勢。”黃程提到,當年青島植樹事件,政府原來很被動。但副市長王建祥開網絡發佈會時,“25萬人湧入致頻道癱瘓,官方改用微直播”這個細節,讓公眾看到了政府的誠意。

參加發佈會時,著裝也有講究。黃程告訴記者:“就是6個字,正裝、樸素、大方。”除了不能穿名牌服裝,戴名表、擺名煙外,衣服上也不能有明顯的商標,以免橫生枝節。

政府培養大V,“說人話”

配合發佈會和後期收尾,還有一項重要工作——組織網評員在論壇上評論,這就是淩宇口中,輿情應對的第三步:“導”。在輿情專家祝華新看來,設網評員沒有什麼問題,政府機關也需要代言人。但網評員要善於說話。

胡星所在的某縣新聞辦,網評員數量龐大(通常在每個部門明確一人,鄉鎮黨委、政府各明確一人)。平時,他們會按要求在上級指定的網文後發表評論,還會規定條數,按IP考核;重大輿情發生後,網評員會被叫到部裏“定調子,定方向”,評論內容自由發揮。

不過,現在這一招不太管用了,“有個網評員標點沒打對,都被網友痛批‘五毛一點技術也不講’”。網評員積極性也不高,“很多人不會看”。

後來,胡星單位對“培養20個本地大V”的工作很上心。在一次“網曝某局公務員吃空餉”事件中,大V參與調查,並在微博上發佈報告,效果不錯,“他參與後發現,調查很正規。但他把看到的情況一發,當天就開始掉粉絲,後來也不怎麼來了。”

“現在我們認識到,培養大V還不夠,開了官方微博微信,與老百姓距離也挺遠。我們自己得成為大V,輿情發展各階段都能介入。”胡星將擁有1000多萬粉絲的浙江省原常務副省長蔡奇看做榜樣。“平時,對微博用心經營,不敷衍網友,到突發事件時,說話才有人信。”

回溯整個輿情應對過程,以上3名幹部有自己的思考,淩宇說,現在能形成輿情的,都有強烈刺激性,如爆炸、自焚等。隨著事件發展,進而和某類敏感、極具張力的熱點掛上鉤,如官二代、野蠻拆遷等,這時,大眾輿論開始一邊倒,事件真相如何,似乎都不重要了。

“這種情緒,實際是網民對某些公權力侵害私權利事件感同身受,進行的集體發洩。基層部門既要查個案,還要紓解情緒,壓力太大了。”在黃程看來,要改善這一窘境,學會輿情應對技巧固然重要,更關鍵是彌合官民隔閡,提升各級政府公信力。

經過多次“慘痛教訓”,官方已有不少經驗。“在‘合肥城管打遊客’事件中,其他爭議姑且不說,從事件發生、調查,到公佈結果4人免職1人開除,1天之內全部做完,這個至少是進步。”黃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