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舞看《海上花》

幾年以來,澳門的舞蹈逐漸有了些氣象和名氣,無論其在澳門本土演出的作品,抑或是北上京滬、南到穗港的表演,都引起了人們的好奇與關注:先前未曾有過任何職業舞蹈作為的這個彈丸小島,何以於近期來連連地生出了為數尚算不少的舞事呢?細察之,這些成績的獲得完全得益於澳門演藝學院舞蹈學校(下簡稱“澳門舞校”)的建立有著直接的關係。這所舞校自1999年建立以降一直從事的是業餘舞蹈的教育,直到2005年在來自上海的張毅校長及其夫婿、著名編導應萼定的努力下,才開始了該校(也是澳門)有史以來的專業舞蹈教育,此舉不但為澳門營造了一個良好的專業舞蹈氛圍,同時也讓澳門舞蹈藝術開始有了走向職業化的底氣和獲得藝術提升的空間。於是,從那時開始,憑藉著這一學校的人才基地,澳門舞蹈藝術開始起飛。行之今日,已現花好如許。可以說,這樣一個不長的發展時期,便是近年來澳門舞業不斷受到業界青睞、不斷獲得各種佳績的根本因由。

2014年7月6日晚,澳門舞校青年舞團的又一力作——原創舞作《海上花》在新任校長高成明的傾情努力下,于澳門文化中心現身。這部作品再次引起業內專家密切關注的原因,一是因為該團近年來憑藉應萼定等優秀編導創作出的一系列舞作可謂是名聲大噪,以超常的進步態勢迅速躍入中國舞業的主流視野,成為審視和關注中國舞蹈發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因此該團的新作便有了立刻能夠牽動業界神經的效應;二是因為作為該校建校領軍人物的張毅校長、應萼定藝術指導於不久前退休,繼任領導層在建校方針和舞蹈創作主張上的追求及其表現如何,自然成為人們通過這台作品來思忖這個舞校乃至舞團進一步走向的判斷起點。於是,這樣一台對於高成明校長而言不啻是一次略帶些許宣言性質而將自己的答案公諸於眾的表態性晚會,引起大家的強烈興趣和關注,自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了。

澳門舞校青年舞團以往引起業界好評的多部舞作,大都是針對澳門舞校的應屆畢業生而專門設計和創作的主題性舞蹈晚會,如《心中花園》、《奔月》、《生命之歌》等,其中,大部分作品都以其高質量的藝術品質得到了業界很好的反響和口碑。本次推出的《海上花》亦屬這種情況,它是專為該校有史以來培養出的第三批畢業生而創作的一部主題性舞蹈晚會,由高成明任總導演、高成明和楊敏建任編舞。與內地大部分舞校辦學條件不同的是,澳門舞校在招生上受到本地條件的諸多制約,招收對象基本上全部為女性學員,而且人數非常有限——本屆畢業生只有11位女生。然而,就要在這樣的條件下為這群在藝術上尚嫌稚嫩青澀的女生們打造一台畢業晚會,而且還要能繼承該校的既有傳統——突出藝術質量,這個挑戰的難度可想而知,類似的條件在內地的話恐無任何成功的保障和可能。然而在新任校長高成明及全校師生們的共同努力下,出現在我們眼中的原創舞作《海上花》,綻露出充滿藝術感召力的迷人芳姿。這樣的收穫,讓人頗感不易,並對他們這樣的努力心生敬意。

他們新推出的這台作品,名為《海上花》。說到《海上花》,很多人或許會立刻聯想到曾被魯迅、胡適、張愛玲讚譽過的清代小說家韓邦慶創作的以上海妓院生活為藍本的《海上花列傳》。高成明創作的《海上花》,並不是那部小說的翻版,而是通過對於舊時幾個女子命運的講述而展示出的舞蹈藝術思考。

值先說一下的是《海上花》的品種屬性。它並非是一部舞劇作品,創作者也沒有落入我們通常意義上的非舞劇即舞蹈詩的慣常窠臼。節目單上對於這部作品在品種屬性上的定義是“原創舞作”。這裏,創作者採用“舞作”一詞來道明該晚會的品種性質,讓人感到其既有聰明的一面,又或多或少含隱著的些許無奈。眼下內地搞一台大型舞蹈作品恐怕不稱舞劇便必稱舞蹈詩,似乎只有這兩種形式能涵蓋大型舞蹈晚會。而所謂的“舞蹈詩”形式,又成為非舞劇作品的一切大型舞蹈作品的統稱。這不但在某種程度上混淆了一些基本概念,同時也並沒因為出現了“舞蹈詩”這種稱謂而讓大型舞蹈作品的形態獲得任何清晰,反而造成了對於“舞蹈詩”這種形式的新的困惑。那麼,《海上花》在對自己定位時既不是舞劇,又沒稱其為舞蹈詩,創作者對於“舞作”這種中性表述的選擇和使用,其言下之意的無奈及其對於大型舞蹈作品分類的態度倒是一目了然。何為“舞作”?那不過是“舞蹈作品”的簡稱而已,而如果硬要給這台作品一個準確定性的話,“舞作”之稱倒也無可厚非,它本身既非具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倒也無何不妥。它所指稱的不過是:這是一台舞蹈作品晚會。僅此而已。另外我琢磨:節目單上沒有稱該作品為舞劇的原因,是不是創作者在創作之初就沒動過要用舞劇的方式來詮釋這台作品的念頭,畢竟由11位中專女性畢業生和三女一男青年教員所構成的表演陣容,要撐得起一部舞劇也委實不易。

的確,這台晚會不是一部舞劇作品,也就是說,觀者不能按舞劇的欣賞原則來審度這台作品。《海上花》採用的是篇章式的結構方式,以九個斷章式的段落,分別對所講述內容進行了獨立而又全面的藝術剖析。這九個篇章,既彼此獨立,同時又在一個大的結構中彼此關聯、相互銜接,共同為了一個統一的主題思想而層層遞進。因此,《海上花》這種獨立又相互關聯的篇章式結構,在邏輯上的呼應關係是顯而易見的。

《海上花》用這樣充滿新意而又富有合理性的結構方式,讓觀者欣賞到了九段創意無限、編排別致的舞蹈。為了讓觀者理解方便,創作者為每段舞蹈都賦予了一個情感上的走向,選用了一個字分別為九段舞蹈賦予出不同的意義,曰:幻、祈、惑、行、生、寞、距、破、歸。九段舞中,11名中專畢業生共同完成的是群舞段落,而青年教員潘圓圓、楊敏健、張純和特邀男演員劉迎宏完成的是介乎於群舞段落之間的單項舞段,有獨舞、雙人舞、三人舞等。這些群舞和單項的交叉出現和呼應,成為這台作品的一個特點。

從“海上”來,又回到“海中”,如水的女人,展現著各自對於生命的咀嚼,《海上花》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又一個女性的故事,在這些故事中,女性的愛戀、生產、落寞、惆悵和看破等各種人生經歷和況味,都得到了開掘,其中,潘圓圓和劉迎宏表演的雙人舞、楊敏健表演的獨舞、以及各個語彙新穎奇特、恰到好處的群舞等舞段,無論是在編創還是在表演上,都給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1位女學生的表演投入而成熟,讓人看到了澳門舞校在教學上的不凡進步。特別是創作者刻意而十分努力地為這些舞段賦予其澳門特色,從而讓這些舞段的生成獲得其當地身份和印記的意義,可以說,其努力的結果是十分可喜而易於讓人感知到的。

通觀整部作品,最讓我心儀的是這台作品精良的藝術品質。按說作為一個中專舞校的畢業晚會,似乎很難讓我們建立起良好的審美期待。然而《海上花》在藝術品質上的把握,不但讓我們看到了創作者們的藝術品位,同時再一次讓我們感受到澳門舞校一貫的藝術追求——其之前出現的一台台作品無一不是這樣的典範,無一不讓我們充分感受到藝術形態的高級意味,無一不給我們帶來藝術上的感動和釋然。因而,這台新出現的《海上花》所秉持的藝術品質,完全是澳門舞校青年舞團一直以來所堅守的良好藝術品質的繼續,是前任藝術指導應萼定在舞蹈藝術觀上有所感悟、有所彪炳的進一步闡發。如果按照這樣的思路考測,那麼該團今天的這種表現,完全可以讓人在長舒一口氣之後而額首稱快。

在第二天於澳門舞校會議室舉行的研討會上,應萼定先生對這台作品給予了充分的肯定,並對作品進行了鞭辟及裏的評說。從他意味深長而又中肯的評論中,我們不難感受到他對這所舞校、這個舞團的感情和厚望。作為該團曾經的藝術指導,他應該放心了。因為,澳門舞校及其舞團的表現,沒負他的期待,也沒負我們所有人的期待:它正在沿著一個良好的軌道不斷繼續前行。而秉持著這樣一個態勢,它一定會走向一個更加理想的未來。

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