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出公安部門將實時監控所有銀聯卡在澳門的資金往來後，六隻澳門博彩股在一天之內還是無法阻擋地蒸發了265億港幣市值

到澳門最老牌的新葡京賭場，賭客們都會“自覺”簇擁一下馬首銅像。銅像來自圓明園，由賭場老闆何鴻燊以6910萬港幣購得，是清代雕像的世界最高拍賣價。這是金錢的重量，混雜著豪氣和自信。

作為中國唯一賭博合法化的城市，截至去年底，澳門6大世界級博彩公司，分佈著35家賭場，5750張賭台。《紐約客》的歐逸文記住了澳門媒體人阿齊維多對他說的一句話——“拉斯維加斯75年的成就，我們15年就達成了。”

數據顯示，到2013年底，澳門博彩業年收入已是拉斯維加斯的7倍。這才是真正的世界第一大賭城。

但猶如博彩本身的潮起潮落，在經歷長期超高速發展後，澳門博彩業在2014年6月出人意料地出現了負增長。賭城的形勢急轉直下，而這僅僅還是轉折的開端。

黑錢洗衣店

雖逢多雨時節，新港澳碼頭內外人潮湧動。

旅客們一出碼頭，打著傘的賭場工作人員已湊了過來，熱情招徠，將金主們迎至自家的免費專車上。富麗堂皇的賭場大門外，邁巴赫、賓利等超豪華轎車不時出現。至於再“神秘”些的客人，則乘坐專用飛機直接空降賭場。

這裏是澳門，一個充滿了遊戲規則的地方，它不僅吸引了大量遊客來一試運氣，也一度成為神秘來客的重要休閒娛樂場所。

曾有報道，一位內地政府官員在澳門發現，周日早晨他手下的中層幹部幾乎盡數出現在當地茶樓。他在工作會議上慍怒：“平時開會從來到不齊，週末去賭一個不落。今後的會乾脆放在澳門開算了。”

澳門理工大學的相關研究報告稱，內地政府官員和國企高管占了全部貴賓賭客的1/2，並為澳門博彩業貢獻了2/3的收入。出入賭城，這裏留下了他們在賭場太多慷慨一擲的身影——但是，他們擲出的不一定是自己的錢。大量非法資金的流入，讓澳門博得了港媒“黑錢洗衣店”的稱號。

得益於貪官在內的豪客們的貢獻，以博彩業為主要財政收入的澳門自回歸後經濟增長迅猛，財政盈餘多得無處花。從2008年起，澳門政府開始派發紅包。去年每個居民領到大約9000元澳門幣的紅包。

越疊越高的籌碼下是日漸富裕的中國，以及心照不宣的腐敗。在一則“內地貪官澳門賭輸幾多錢”的帖子下，有人留言“我代表全澳市民多謝你，下年又有錢派。”

“大只佬”好久沒來了

情況悄然在變。

“大只佬”好久沒來了，荷官阿黎總會不時想起一個體格粗壯的內地賭客。“大只佬”是貴賓廳的常客，賭風與體格一樣豪邁，每局下注往往都要達到賭桌上的最高限額——三百萬港幣。同樣消失的還有許多貴賓廳的客人，他們有著一個共同點：來自內地。

到2015年3月，澳門博彩業已連續10個月同比下滑。荷官阿度環視四周，比起以前的繁榮光景，賭場冷清了不少。“尤其賭得大的客人少了，以前內地當官的可以幾百萬地下注。”阿度和他的貴賓廳同事，如今往往困頓在空蕩的賭桌旁。

全世界都在為跌幅驚呼，媒體將其描述為澳門博彩業的寒冬。

“因為內地打貪嘛。”阿黎毫不遲疑。這一年來，無論媒體還是投資機構，都將內地如火如荼的反腐運動列為最大影響因素。

原先，貴賓廳常有“疊馬仔”投注，他們一手下注，一手握著電話，為電話那頭的主人彙報情況，聽其指揮。阿黎想，這些不敢來澳門的，大概是貪官吧，若傳出的是女聲，那就是官太太了。

不同於世界其他地區，在澳門賭場和賭客之間，有一個共生階層：“疊馬仔”，即博彩中介人，他們對於身份不便來澳門的賭客極其重要，這些中介人為貴賓們提供一條龍服務。除放貸和服務收入外，“疊馬仔”最主要的收入來自賭場抽成。

永利年報披露，去年向“疊馬仔”支付的傭金為75億港元，低於11年的81億。“疊馬仔”傭金減少是貴賓廳業務下降的最直接證明。

反腐衝擊波

“中央反腐並非主因。”面對種種聲音，中央政府駐澳辦公室主任李剛表示，搏彩業進入寒冬是“內地經濟下行，周邊賭場競爭”等多種原因造成的。不過，2015年1月19日，在傳出公安部門將實時監控所有銀聯卡在澳門的資金往來後，六隻澳門博彩股在一天之內還是無法阻擋地蒸發了265億港幣市值。

顯然，儘管“並非主因”，但內地的政治氣候從來都會影響澳門，只是或多或少，或早或晚。1966年，北京高昂的革命氣氛激勵著澳門人拉倒葡人銅像，沖進總督府；1999年，回歸讓澳門徹底告別了街頭橫行的黑道。因此，沒人懷疑內地反腐運動對澳門的衝擊，只是對影響程度的大小，難以作出具體的評估。

今年全國兩會後，澳門廉政專員張永春一行多人與中紀委副書記、監察部部長黃樹賢會面，黃樹賢表示，希望“與澳門廉政公署加強追逃追贓務實合作，以推動內地與澳門反腐事業的共同進步。”

事實上，近些年倒在賭場貴賓廳的內地官員比比皆是。浮出水面的，前有江西鄱陽縣財政局經濟建設股股長李華波貪汙近億元公款赴澳門豪賭被抓，後有中煤能源集團公司原副總經理張寶山攜千萬钜資在澳門賭場貴賓廳一擲千金被捕。

年初，有外媒稱中國已開始打擊“疊馬仔”，以遏制內地貪官洗黑錢。以往有些人認為，反腐就像家長告訴孩子不准打遊戲了，關上門後孩子還是繼續打。然而這次，情況顯然變了。滙豐一份研究報告稱，反腐運動已對貴賓廳形成影響。今年首季貴賓廳收入較去年跌3.1個百分點，占整體博彩收入的67.5%。

反腐風暴仍在持續，而且力度絲毫未減。站在反腐漩渦邊上的澳門賭業將走向何方？一位仍然想做“疊馬仔”的年輕人說：“博彩博彩，有個博字，我不也得搏一搏？”

當然，依然想在“賭場”再搏一搏的人，豈止他一個。

（吳如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