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9日上午，韓國檢察機關突然搜查了總統朴槿惠秘書及助理的住所和辦公室，沒收了部分電腦、檔及移動設備。檢方隨後表示，正對上述人員進行調查。這是朴槿惠「閨蜜門」掀起的最新風浪。

「梨花傳聞」波及青瓦台

「閨蜜門」起初似與青瓦台相距遙遠。韓國梨花大學有個女生叫鄭維羅，2014年作為「馬術特長生」被特招，在校期間考勤、考試都不合格，卻順利過關。今年暑假後，梨花大學部分學生不滿校方擴大特招範圍、對「特殊學生」額外照顧，不斷彈劾校長崔慶喜。鄭維羅被作為典型之一列出，卻遭到校方強硬反彈。素有「刨根問底」和「不屈不撓」傳統的韓國學生團體對鄭維羅的背景反而產生濃厚興趣，「人肉引擎」一經發動便不可收拾，鄭維羅身世曝光，種種離奇傳聞不脛而走。

原來，鄭維羅的母親是朴槿惠相伴40多年的「閨蜜」崔順實。據稱，朴槿惠辦公室施加影響，促使崔慶喜在2014年修改特招規則，為鄭維羅特設「馬術特長生」。

韓國自1988年實行政改以來，歷任總統卸任前後幾乎都「晚節不保」，受到種種指控，朴槿惠任期僅剩一年，此時出現「梨花傳聞」似乎不足為奇，一些韓國政治分析家最初也據此認為「不算大事」。但9月底風雲突變，韓國反對黨議員爆料稱，總統辦公室還促成某個商業遊說團體向崔順實控制的兩個基金會捐款達數千萬美元，以換取政府的回報。雖然「權錢交易」在俗稱「財閥共和國」的當代韓國見怪不怪，但如此具體、巨額的權錢交易已觸及刑律。

誰也沒想到「大頭」還在後面。

10月19日，崔慶喜被迫辭職，成為梨花大學130年來首位未做滿任期的校長。韓國眾多媒體繼續深挖，曝出崔順實絕非一般「閨蜜」，而是「操縱總統的神秘人物」。

朴崔兩家的「特殊關係」

崔順實的父親叫崔泰民，是韓國歷史上著名的爭議人物。他曾是員警，當過佛教僧侶，後自稱改宗天主教，更自創所謂「永生教」並以教主自居。他用過7個名字、結過6次婚，1994年去世，享年82歲。

崔泰民和朴槿惠之父、前韓國軍事強人朴正熙關係密切。有人說，崔泰民曾經準確預言朴槿惠母親被暗殺，故備受樸氏父女信賴。他曾扮演朴槿惠導師，幫助管理名為「新思維運動」的親政府志願團體——當時年輕的崔順實已悄然登上前臺，擔任「新思維運動」的青年領袖。

早在朴正熙崔泰民時代，就有大量關於朴崔兩家關係特殊、後者利用前者

權勢作威作福的傳聞。朴正熙1979年被國家情報院官員金載圭刺殺，後者在法庭上曾表示，刺殺動機之一就是「樸正熙不能阻止崔泰民的貪腐」。

父親去世後，朴槿惠繼續深受崔泰民影響。外界有崔泰民對朴槿惠施加「心靈控制」的說法，但朴槿惠稱崔泰民是「愛國者」，感謝其在「自己最困難時刻給予的忠告和慰藉」，堅決否認「心靈控制」一說。崔泰民臨終前，將崔順實託付給朴槿惠，稱「她能給你帶來神秘的幫助」。

韓國媒體爆料稱，崔順實被允許修改朴槿惠重要演講稿，能夠提前掌握總統外出訪問的時間表，甚至可以支配總統衣櫃，指點該設計怎樣的服裝，在什麼日子裏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朴槿惠任上最重要的講話——2014年闡述朝鮮半島統一願景的德累斯頓演講，據稱也經崔順實修改。

最初，青瓦台對傳聞不屑一顧，稱「毫無根據’但10月24日韓國JTBC電視臺爆料稱，發現一部屬于崔順實的平板電腦，上面載有44份本屬絕密的內閣會議相關文件。崔順實否認平板電腦是她的，很快有人證實那是她朋友的。韓國《民族日報》援引專欄作家李成韓的話稱，上呈朴槿惠報告的副本每天都送交崔順實審査，朴崔以姐妹相稱，崔有自己的顧問團隊，干預部長任免乃至關閉開城工業園區等重大決策。兩件傳聞相互印證，令青瓦台百喙莫辯。

10月25日，朴槿惠頂不住了：她走上電視深深鞠躬致歉，公開承認自己2013年就職後一段時間裏，確實就一些文件「諮詢」過崔順實，但對其他傳聞不置可否，同時繼續維護與辦順實的「友情」。

或許朴槿惠意在「止損’但效果卻宛如火上澆油。

傳聞一個比一個離奇

一段時間以來，朴槿惠執行了一系列爭議性政策，其領導的新國家黨又在4月的國會選舉中意外落敗，再加上她的專斷獨行和「小圈子治國」，支持率一路下滑。在她公開道歉前夕，蓋洛普民調顯示其支援率降至25%，公開道歉後，10月28日民調顯示支援率再創新低，降至17%。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前亞洲事務負責人車維德等專家認為，朴槿惠可以通過再發表一次更誠懇的公開道歉並重組總統府工作人員來緩解危機，但更大壓力接踵而至。

首先，朴崔「特殊關係」細節被不斷挖掘。早在朴槿惠還是議員時，其秘書室負責人鄭潤會就備受爭議。而鄭潤會又是個「妻管嚴」，其妻正是崔順實（現已離婚)。10月28日夜，《朝鮮日報》旗下一家電視臺播出視頻剪輯，對網上流傳的所謂「以崔順實為首的『八仙女』實際操縱韓國政治」的傳聞予以「助推」。

傳聞一個比一個離奇，但如今韓國人已不敢輕易否定傳聞——在朴槿惠親口承認之前，有幾個^敢相信那些傳說是真的？

海外媒體也為鎖定傳聞「添油加醋」：英國《經濟學人》10月28日稱，兩家涉嫌基金會是「促進海外文化基金會」和「Mir和K體育基金會」，遊說者則是韓國工業聯合會的成員，涉案金額高達6900萬美元，後者希望通過為崔順實之女鄭維羅支付培訓費換取商業利益，甚至讓鄭維羅實現代表韓國參加2020年東京奧運盛裝舞步比賽的心願。德國媒體採訪了躲在德國黑森州的崔順實，後者聲稱「自己是無辜的，但不會回國面對調查」，理由是「心臟病、神經衰弱」。這樣的蒼白辯解只能適得其反。

青瓦台「止損」行動步步升級

此事能掀起多大風浪？韓國問題專家車維德的看法是，只要示威的規模達不到「國家級」，朴槿惠的辭職壓力就不會很大，因為反對黨乃至部分執政黨成員雖呼籲對醜聞展開調查，但尚未提出彈劾。但「國家級」的門檻似乎並不算高：10月28日，朴槿惠到釜山參加一個儀式，遭到在場學生的憤怒聲討。10月29日，大批韓國民眾走上首爾街頭，要求朴槿惠辭職。警方公布的資料是8千人，組織者稱有3萬人參加。

青瓦台的「止損」行動也在步步升級:10月28日，韓國教育部宣佈將調查梨花大學特長生問題。當日深夜青瓦台稱，朴槿惠已將爭議極大的秘書室長柳一鎬解職，此人是今年6月她不顧反對黨激烈抨擊執意任命的，一度被認為是「欽點接班人」。

但危機顯然已開始失控：朴槿惠遲遲不願對崔順實假以顏色，使原本支持她的右翼也開始失去耐心。一位任職明治大學的「鐵杆樸粉」坦承，「這是韓國建國70年來最大政治信任危機」「人們已開始公認總統不具備領導者的能力」。一貫挺樸的《朝鮮日報》發表社論稱，「這是總統履職能力被質疑、政府瀕臨完全崩潰的問題」。

如何「止損」？韓國左右翼看法不同。

《朝鮮日報》作為右翼旗巾只，提出「徹底解散秘書室、重組內閣，任命新的看守總理」，有右翼專家稱「只剩兩種解脫方法，要麼成立一個大聯盟政府，要麼承諾在憲法修正案通過後總統辭職避嫌」憲法，修正案是「閨蜜門」發生前朴槿惠提出的，’試圖將總統任期由5年、不得連選連任改為4年、可連任一屆。這一修正案如今也被傳為崔順實或「八仙女」的創意。

而左翼態度鮮明：朴槿惠必須辭職，因為「許多韓國人以她在位為恥」。

更麻煩的是，正在德國的崔順實母女還在不斷幫倒忙。10月28日，她們接受韓國《世界日報》採訪時否認所謂「八仙女」的存在，並稱自己保存機密檔是因為自己不是政府官員，「不知道這樣做是不可以的」。如此撇清，只能是越抹越黑。

朴槿惠謀求修憲連任已不可能

觀察人士認為，「閨蜜門」令朴槿惠想通過修憲謀求連任的努力付諸東流，且今後相當長時間內無人敢再作嘗試，從而令這種「總統不得連任」制度延續下去，造成韓國「政令不能連貫」和「總統卸任後不得善終」傳統的持續。

「閨蜜門」也將打亂韓國右翼的政治傳承節奏，呼聲最高的柳一鎬和朴槿惠「朋友圈」被打了一悶棍，原本頑固而雄厚的政治支持基礎也會因此而鬆動。

此外，正如一些分析家所言，此前盡管韓國人對權錢交易、門閥政治和裙帶關係見怪不怪，但所能忍受的不過是遊說團體或「關係戶」通過總統親屬、親信施加影響，「閨蜜門」讓公眾看到總統本人被「特殊團體」操控，這將力卩劇韓國人對「小圈子治國」的抵觸情緒。

但「閨蜜門」在某些方面的衝擊力可能被誇大了。首先，針對朴槿惠本人的彈劾壓力可能並不像人們想像中那麼大，理由很簡單，她已進人任期最後一年，且按照現有憲法規定不得連任，反對黨又剛剛奪得議會多數，他們只要死守議會投票權、不讓修憲方案通過即可——而這在當前氛圍下簡直是名利雙收、輕而易舉的事。

其次，「邪教腦控」「八仙女」甚至更離奇的一些「重口味」傳聞，在外國人看來震撼力十足，在韓國社會卻未必有多少殺傷力：由於特殊的歷史、文化原因，世界各主流宗教往往在韓國會產生奇異的「變種」，在他人以為「異端邪說」，在韓國卻能登堂人室成為「主流文化」的一部分——採訪崔順實母女的《世界日報》，就是著名的「統一教」旗下報紙，這個「統一教」教主文鮮明曾自稱「救世主」，在全球爭議不小，但他的統一集團、《世界日報》和天馬足球俱樂部在韓國卻並未受到什麼困擾。《世界日報》採訪崔順實本身就足以表明，邪教問題將註定不會成為「閨蜜門」中最大的「殺傷彈」。

至於對朝政策、「薩德」部署問題等，倘若左翼未來取代右翼上臺執政，可能會出現戲劇性的反復，但在韓國的政治架構下，每屆總統離任後都會人亡政息，朴槿惠之前的5任總統沒有一人在離任前民調支持率仍能維持在30%以上。從這個意義上講，有沒有「閨蜜門」，對朴槿惠而言其實無關緊要。

（陶短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