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一意為祖國建設的臺胞科學家

暮春的一個早上,我們記者一行人剛出電梯就看到黃老站在樓門口等候,一一問好後,黃老親切地拍拍我們的肩膀,讓我們這些在外奔波的上班族頓時有了回家的歸屬感。黃美玉今年已經88歲,背有些微駝,身體還算硬朗。講述起從前的過往,思維清晰,態度認真、和藹,在侃侃而談之中流露出獨到見解,竟讓人完全看不出她到了耄耋之年。採訪結束後,還把準備好的小零食送給我們,把我們當孩子一般看待。短短兩個小時的相處,最後,竟然有些不忍心分別,「我們還會來看您的!」這是我們對黃老的承諾,更是對為國家奉獻一生的老臺胞心裏生起的崇髙敬意

讓我們一起跟隨黃老的回憶,去感受老一代臺胞為祖國現代化建設貢獻畢生的光輝歷程——

在祖國最需要的時候選擇回來

我們的家都在臺灣的桃園,老江出生於1926年,我出生在1929年,老江比我大3歲。

我和老江都在「桃園一小」念小學,但是那時候我們並不認識。中學時,我選擇報考了「臺北第三女中」。那時求學的路程可謂遙遠、艱苦,我每天早上五六點就要去坐一個小時的火車上學,但只要能夠繼續上學,我從未覺得有什麼苦和困難。老江的父親在他7歲的時候就過世了,我的父母經常幫忙照顧他們家,所以我們兩家大人的交往比較密切,後來漸漸地我和他也熟悉了。老江為了能夠多學點東西以便儘快工作掙錢,就選擇了「臺灣桃園農業學校」就讀。他的學習成績很好,作為班長他還十分樂意幫助班裏其他同學的學習,所以,他在同學們當中有很好的口碑。

那時候老江的家庭條件比較艱苦,家裏沒有電燈,但又需要復習功課,所以他就帶著他的弟弟一起來我家讀書。我遇到了不懂的問題也常常向他請教,他總能耐心、認真地解答,直到我明白了為止。在相互學習、交流中,我們慢慢地開始瞭解、熟悉彼此,並逐漸產生了感情。正是因為有了從小而來的感情積澱,才讓我們選擇一起相伴走下去。

20世紀初,日本發動了侵華戰爭,一部分臺灣年輕人被送到了大陸替日本人打仗。老江不想參加手足相殘的戰爭,再三考慮下決定去日本讀少年重炮兵學校。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臺灣光復。1947年,老江認為學化學「回去以後對祖國會有用」,於是在他哥哥的幫助下開始學習化學。1950年,老江考上大阪大學工學院應用化學系。1953年,繼續在該校讀博士。老江白天讀書,晚上常常做實驗到十一二點。那時候我在臺灣當小學教員,為能和老江在一起,在多番努力下,我來到了日本並就讀於「曰本京都女子大學」,後來受老江薰陶,又考取了「日本京都工藝纖維大學」。

在上學期間,老江加入了中國留日學生同學會。他經常閱讀祖國《人民日報》《人民畫報》等一些書刊,瞭解新中國蓬勃發展的情況S他還接觸一些大陸學生和進步學生,經常互相溝通、交流思想……逐漸地,老江產生了回大陸參加新中國建設的想法。而我也時刻關心著新中國正在發生的日新月異的變化,在當時日本當地政府禁止放映的情況下,我還偷偷觀看過新中國的小說和電影,比如《白毛女》等等。通過閱讀、觀看這些書籍、影像資料,更堅定了我們回到祖國大陸、投身到新中國建設中去、使祖國更富強的決心。

那時候新中國剛剛成立,很多事物百廢待興,當大陸一發出需要專門的人才建設新中國的號召,老江就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恨不得馬上回去。為了趕上祖國經濟建設的「第一個五年計劃」,老江還謝絕了恩師大河原的極力挽留。1953年7月,作為第一批回國的臺胞,我們乘坐「興安丸」號輪船,與很多留日華僑和留學生一起,踏上了回國的征程。

在回國之前,我和老江在同學和老師的見證下舉辦了簡單的婚禮。臨行前,我變賣了從娘家帶來的首飾嫁妝,換了7個大木箱子,準備把書和相關資料帶回國,以備將來所需。事實也證明了這種選擇是非常正確的,這些書和資料在後來的工作中發揮了巨大作用。

為推動祖國化學事此起步和發展而努力

回國後,我們先到達天津,並被安排到天津商品檢驗局對外貿易部工作。那個時候,很多化工原料都需要進口,國內卻沒有一套完整的檢驗辦法。如果檢驗有誤,國家就會蒙受損失。老江參考了很多我們從日本帶回的書,經過反復研究,建立了不同種類的化工原料的檢驗方法,完善了當時需要迫切解決的一些問題。

1954年,老江參加了中國科學院部召開的全國第一屆髙分子學術報告會,並做了相關報告。參加該會的上海有機化學研究所負責人邀請我們到那裏工作,繼續有機矽化學的研究。1955年2月,我和老江調到上海,這一年我們的兒子出生。因為我們的普通話不是很流暢,上海話又聽不大懂,所以在溝通方面還是存在問題。但這些並沒有影響到老江的研究,他在幾個月的時間裏,就把在日本工業化的聚矽酸乙醇的製造方法加以改進,簡化流程,實現了在中國的工業化;還用醇解法解決了有機矽甲基單體難於分離的問題。這兩項研究成果獲得了1956年由國家科委頒發的科學集體三等獎。

1956年,中國科學院化學研究所在北京成立,我和老江隨之搬到這裏。在後來的40多年裏,他歷任中國科學院化學研究所研究員、研究室主任、博士生導師等,發表研究文章200多篇,國際會議論文260多篇,申請國家發明專利10多項。在有機矽化學、高分子負載金屬催化劑、功能髙分子、髙分子固定酶、鋰離子電池材料等領域取得了一批重要的研究成果,為中國髙分子科學的發展做出了突出的貢獻。獲得過全國科學大會重大成果獎(1978)、國家發明獎三等獎(1984),和日本高分子學會國際獎(1999)等。

老江在研究所的時候常常工作到很晚,退休後還被研究所返聘。到後來,老江自己在研究所附近租了一間房子,帶著他的學生繼續搞研究。他先後擔任了十幾所大學的兼職教授、5個城市的化學工業顧問,培養的碩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博士後更是不在少數。直到2010年左右,他的身體開始出現問題,糖尿病病情日漸嚴重,一次搶救了四五天後才逐漸恢復,再加上他的視力越來越不好,我一再勸老江歇一歇、多注意保養,無奈之下,他才停止了工作。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大陸物質匱乏,經濟困難。老江的學生大多從農村來的,經濟條件也不是很好,老江就經常接濟他們。除了他的基本工資留作家用外,他講課的課時費、一部分研究經費,甚至後來返聘後掙來的錢都捐給了他的學生,我都沒有見到他會剩錢。退休後,為了能夠繼續搞科研,他自己花錢租了一間房子用作實驗室,有一段時間因為他把所有的錢都給了學生,自己連房子的租金也沒有留下,他就把桌子搬到我的實驗室裏來搞研究,就這樣條件再艱苦他也沒想過向國家要錢。每逢過年過節,我們倆經常自掏腰包,用自己的工資幫學生們改善伙食,請學生們吃涮羊肉,那個年代,能夠吃到羊肉已經很不容易了。學生們都知道,江老師對他們好,他們很喜歡江老師。

這些學生很爭氣,沒有辜負江老師對他們的培養和厚愛。在國家組織的「千人計畫」中,就有我們的學生;北京、上海、杭州、西安等地的大學或者研究所裏,成為在職教授的就有十幾個;美國、新加坡等地也有我們的學生。老江曾說過:14要多培養學生,為國家出力。」我認為,他的期望並沒有落空。

兩岸親情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的母親和兄弟姐妹在臺灣,自從我21歲離開家鄉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面,直到1990年。記得第一次回臺灣,我見到了年邁的母親。媽媽看到我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緊緊地拉著我的手,抖著我的手,眼淚「刷刷」地就往下流……我知道,媽媽這是怪我呀,媽媽怪我為什麼不回家,可是媽媽啊,不是女兒不回家、不想媽,我離開家這麼多年,怎麼會不想家呢?實在是身不由己,這是歷史的錯誤造成的啊!我知道,媽媽會理解我的……

在接下來的幾年,我曾3次回臺灣。1996年,老江和我一起回到了臺灣。本來老江是有機會留在臺灣的,但是他專注於化學研究,熱心祖國建設,一心一意為祖國發展,所以他還是回到了大陸。老江之前從來不和我說「想要回去看看」之類的話,但是每毎提到臺灣,提到家裏的父老鄉親,他不言而喻的深情我都能體會。我跟著他從臺灣到日本再到大陸,他說他很滿足。在我看來,雖然這些都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是能夠親身參與到建設祖國的偉業中,是我們的榮幸,我也深深為之自豪。

前兩年,老江在寫一些自傳,很多出版社想記錄下老江一生的經歷和在化學方面的貢獻,如《20世紀中國知名科學家學術成就槪覽》一書就把老江的事蹟收錄在內,我是很支持的。我覺得這樣可以讓更多的人知道,在祖國建設最需要的時刻,很多臺灣同胞曾義無反顧地積極投身其中,經歷過多少次的坎坷與努力後仍然選擇站在祖國發展的第一線,這些事、這些人應該會激勵年輕的一代臺胞吧!

老江2013年去世,他的學生從世界各地飛回來參加他的葬禮,令我很感動。在我獨居的這兩年,經常有學生來看望我,來不了的也會打電話問候我,他們的關心我感覺得到。雖然我遠離臺灣親人、老江也離我而去,但是這些學生待我如親人,所以我並沒有感覺孤獨。

不斷學習,不給國家添麻煩

由於當時急於想要回來建設祖國,我在日本京都工藝纖維大學還有一年的功課沒有念完。回到大陸我進入研究所時是從「技術員」做起的,而老江早已「身經百戰」,聲名遠揚。我這個人比較「好勝’從小就不喜歡輸給人家,一直有個心願想要繼續讀書,完成我的學業。1979年,在我50歲的時候,我又進入了日本京都大學合成化學系繼續進修了2年,發表了數篇論文。回國後參加統考,經過潛心鑽研,終於獲評教授。1983年,因工作成績突出我被授予「全國三八紅旗手」的榮譽稱號。目前,我在研究「高分子吸水樹脂」領域的相關技術,這項技術可以應用到紙尿褲、衛生巾等方面原材料的生產,進而提高老百姓的生活水準,為老百姓謀福利。

世界在進步,在不斷改變,我也要與這個時代一起進步,雖然今年我已88歲了。為了能夠更好地閱讀國外材料,每天早上我會安排時間進行一兩個小時的英語學習——不僅給自己充電,還能預防老年癡呆,一舉兩得。我還學會了用電子郵件聯繫海外的同胞、校友,可以通過電子郵件與他們進行學術方面的探討與研究。總之,與時俱進、不斷學習,一個人才不會被這個時代拋下。

畢竟年邁,現在走不動了,但我仍時刻關心祖國的發展。最近,電視上在播放「走遍中國」,我堅持在看。通過電視的介紹,我看到祖國各地的飛速發展,心裏十分高興。儘管我的身體不如從前,不能遠行,再回臺灣,但我認為兩岸的年輕人要多走動多交流,彼此走走、看看,特別是臺灣青年更應到大陸來走走看看,來大陸創業發展。

我從來不依賴別人,也不希望給祖國添麻煩,自己能幹的時候儘量自己幹。很幸運,我和老江能夠發揮自己的長處為祖國建設做貢獻。我相信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作用,我也希望現在的年輕人能夠儘量發揮自己的用處,在老一輩知識份子奠定的基礎上,更好地為祖國和人民的發展謀福祉。

(張文靜 根據黃美玉口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