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是這樣修改詩詞的

毛澤東是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也是當代最傑出的詩人。他對中國文學終生都保持著濃厚的興趣,文學素養極高的他曾創作了大量「空前絕後」的詩詞。他之所以能創作出為世人交口讚頌千古流芳的詩詞,與他字斟句酌反覆修改是不無關係的。

寫成初稿後自己反覆吟詠反覆修改後再定稿

1935年10月7日,長征途中毛澤東與張聞天、王稼祥等一起飽覽了六盤山雄姿,此時,天空雨後放晴,藍天白雲,秋高氣爽。毛澤東居高遠眺,目窮千里,看到大雁南飛,想到紅軍北上即將到達目的地,又聯想走過的艱難歷程,臨風寄景,詩興勃發,遂吟《長征謠》一首:「天高雲淡,望斷南歸雁,不到長城非好漢!同志們,屈指行程已二萬!同志們,屈指行程已二萬!六盤山呀山高峰,赤旗漫捲西風。今日得著長纓,同志們,何時縛住蒼龍?同志們,何時縛住蒼龍?」這首氣吞山河、激情飛揚的《長征謠》,後來經毛澤東在延安的反覆修改,成為了他詩詞中的得意之作——《清平樂•六盤山》。如今,在位於寧夏固原市境內的六盤山主峰之上的「六盤山紅軍長征紀念館」里,珍藏著毛澤東4次改動的墨寶。據有關史料記載,紅軍翻越六盤山的當晚,紅軍總部機關和毛澤東就宿營在彭陽縣河陽窪村。毛澤東住在村民張有仁家的窯洞裡,在閃爍的油燈下,毛澤東趴在小炕桌前記下了自己白天在六盤山山巔上吟頌的《長征謠》。此歌謠一出,即在紅軍及後來的八路軍、新四軍中廣為流傳,並於1942年8月1日在《淮海報》副刊上全文刊登。1949年6月天津知識書店再版了關青編著的《二萬五千里長征》一書,在這本書中這首詞題為《詠紅軍•長征》,分上、下兩闋。1949年8月1日,上海《解放日報》公開發表了這首由毛澤東作過刪改的詩詞,使用的詞牌便是《清平樂•六盤山》,內容便是今天人們所讀到的,即「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二萬。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漫捲西風。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從《長征謠》到《清平樂》,經過多次改動後,儘管內容沒有實質性變化,卻刪去了一些反覆出現的呼語和重複句。句中除了將「屈指行程已二萬」的「已」字刪掉以符合詞的格律外,還將「望斷南歸雁」的「歸」字改為「飛」字,將「赤旗漫捲西風」的「赤旗」改為「紅旗」,將「今日得著長纓」改為「今日長纓在手」。1957年1月《詩刊》創刊,毛澤東在應邀將這首詞抄錄發表時,又把詞中「紅旗漫捲西風」的「紅旗」改為「旄頭」。1958年,寧夏回族自治區成立。1959年自治區人民政府布置北京人民大會堂「寧夏廳」時,想將毛澤東的《清平樂•六盤山》一詞手書題刻在寧夏特有的賀蘭石上得以展示,於是,自治區領導請董必武副主席向毛澤東報告。1961年,在江西廬山召開中央工作會議期間,毛澤東揮毫潑墨書寫了《清平樂•六盤山》一詞,並回復一封信:「必武同志:遵囑寫了六盤山一詞,如以為可用,請轉付寧夏同志。如不可用,可以再寫,順祝健康!」這次書寫時,毛澤東又把「旄頭」寫成了「紅旗」。

1963年1月1日,郭沫若在《光明日報》發表了《滿江紅•領袖頌——一九六三年元旦抒懷》詞以賀新年。毛澤東在廣州從《光明日報》上讀到郭沫若的這首詞後,非常感動,於1月9日和了一詞,即《滿江紅•和郭沫若》並書贈周恩來。毛澤東在寫這首詞的當晚,在屋子裡踱來踱去,口中低聲吟哦,坐下來寫幾句,不滿意,把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又站起來踱步吟哦,再坐下來寫,次日服務員倒掉了大半簍廢紙。儘管如此嘔心瀝血,毛澤東仍不滿意。這首詞的初稿是這樣寫的:「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悽厲,幾聲抽泣。欲學鯤鵬無大翼,蚍蜉撼樹談何易。正西風落葉下長安,飛鳴鏑。千萬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革命精神翻四海,工農踴躍抽長戟。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此詞寫成後不久,毛澤東就將「欲學鯤鵬無大翼」改為「螞蟻緣槐稱大國」。當年的2月5日,又改為「螞蟻緣槐誇大國」。後還將「工農踴躍抽長戟」中的「抽」改為「揮」。當年的12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毛主席詩詞》收錄了這首詞。此前,毛澤東已將「革命精神翻四海,工農踴躍揮長戟」修改為「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將「千萬事」修改為「多少事」。1964年1月4日,《人民日報》最先面世的毛澤東的《滿江紅•和郭沫若》為:「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悽厲,幾聲抽泣。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正西風落葉下長安,飛鳴鏑。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另外,毛澤東對自己寫的詩詞,從初稿到定稿,幾乎每一首都做過修改,反映出他對自己作品的精益求精。

虛心聽取別人的意見並接受別人的改詩

新中國成立不久的1952年元旦,時在東北師範大學歷史系任教的羅元貞,讀了已經在流傳的毛澤東的《七律•長征》後發現,《七律•長征》一詩中有的詩句值得「推敲」,就是在「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浪拍懸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中,羅元貞發現「細浪」和「浪拍」中有兩個「浪」顯得重複,還使得「懸崖」的「懸」缺乏詩意,應該把後一個「浪」改為「水」字。在這樣的情況下,羅元貞教授就在1952年元旦,在寫給毛澤東主席的「賀年信」中,附帶提出了自己的上述建議。毛澤東主席收到羅元貞教授的「賀年信」後,感到所提意見十分中肯,於是就按羅元貞教授的意見把詩句改了過來,並於1952年1月9日覆信給羅元貞教授。信中寫道:「元貞先生:1月1日來信收到,感謝你的好意。此復,順頌。毛澤東。1952年1月9日。」1958年,毛澤東對詩作《七律•長征》有段批註:「改浪拍為水拍,這是一位不相識的朋友建議的,他說一篇內不要有兩個浪字。是可以的。」這位「不相識的朋友」,就是指羅元貞。

1957年,毛澤東約詩人臧克家談詩時,因為毛澤東的詞《沁園春•雪》中的「原馳蠟象」,手稿上寫的是「原馳臘象」。當臧克家看到此手稿後,就問毛澤東主席這個「臘」字該作何解?毛澤東主席反問道:「你看應該怎樣?」臧克家說:「如果作『蠟』字比較好講,『蠟象』指白色的象,正好與上面的『銀蛇』相對。」毛澤東主席欣然採納,並點頭說:「你替我改過來吧。」此事傳出後,臧克家就成了毛澤東的「一字師」。

1957年福建南平的陳守治發現《詩刊》創刊號上所載毛澤東的《菩薩蠻•黃鶴樓》中有「把酒酎(Zhou音紂)滔滔」之句後,就認為「酎」為「酹」(Lei音淚,意為祭奠)字筆誤。就立即寫信給《詩刊》主編臧克家,得到回信是:「毛主席的詩,我們不敢妄加修改。」後又去信郭沫若,郭也回信說:「這首詞的發表,毛主席是看過的,沒有聽說要改字。」在這樣的情況下,陳守治只好直接給毛澤東寫信說出自己的看法。不久,就收到了中共中央辦公廳的回信:「你的來信收到了,你所提的意見毛主席說是對的。」再後出版的所有毛澤東詩詞集中「酎」字就都改為「酹」字了。也使原詩詞由講不通達到了詞暢意順、詩意昂然了。此字之改的首倡者就是福建南平的陳守治先生,儘管他不是大名鼎鼎的詩壇巨匠。另,1957年春天,當時正在復旦大學中文系二年級讀書的黃任軻,見到報紙上刊登的毛澤東《菩薩蠻•黃鶴樓》詞中的「把酒酎滔滔」一句,感到非常奇怪:「酎」作醇酒解,心潮怎麼會在醇酒的海洋里一浪高過一浪呢?他聯想起宋代詩人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中的「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一句,此句敘述詩人把酒澆在長江里,祭奠千古風流人物。他經過一些考證後,斷定「酎」一定是「酹」的筆誤,於是寫了一封「北京,毛主席收」的普通信件,講明了他對「酎」、「酹」的看法。過了不久,他收到一封中共中央辦公廳秘書室5月23日的信,內中說:「黃任軻同學:你的來信毛主席已經看過,他說你提的意見是對的,囑我們代復。此復,並致敬禮」。以後,1962年臧克家、周振甫的《毛主席詩詞講解》出增訂本時,這個字已改。1963年12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發行的《毛主席詩詞》中也將「酎」字改為「酹」字。1996年《咬文嚼字》第1期還發表了黃任軻對此事的回憶文章。可見,毛澤東對自己寫的詩詞在修改過程中還曾得到過人民群眾的幫助。

1959年6月26日,毛澤東在回到闊別已有32年的故鄉韶山後,有感而發,寫了一首《七律•到韶山》的詩。原詩是這樣的:「別夢依稀哭逝川,故園三十二年前。紅旗捲起農奴戟,黑手高懸霸主鞭。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要使人民萬萬年。」不久趕赴廬山開會。會前的一天曾邀請中共湖北省委第一書記王任重、中共廣西壯族自治區區委第一書記劉建勛、梅白(時任中共湖北省委副秘書長、作家)共進晚餐,並出示新詩謙虛向梅白徵求意見。梅白細讀全詩,經過反覆琢磨最後建議應將「別夢依稀哭逝川」一句中的「哭」字改為「咒」字更好,因為「哭」字悲傷欠力,改為「咒」字使詩意更積極深刻,感情也更鮮明強烈;並認為最後一句「要使人民萬萬年」有口號之嫌,詩味不足,用在此處極不妥當。毛澤東欣然接受了梅白的意見,將「哭」字改成了「咒」字,因為「哭」字和「咒」字上面都是兩個「口」字,故毛澤東連連稱妙,並尊稱梅白為「半字之師」,後還將「要使人民萬萬年」改為「遍地英雄下夕煙」。

1959年6月29日深夜在廬山美廬別墅,毛澤東作有《七律•登廬山》一詩。初稿為:「一山飛峙大江邊,欲上逶迤四百盤。冷眼向洋觀世界,熱風飛雨灑南天。雲橫九派浮黃鶴,浪下三吳起白煙。陶潛不受元嘉祿,只為當年不向前。」6月30日,在廬山的胡喬木(時任中央書記處候補書記,曾任毛澤東的秘書)、周小舟(時任中共湖南省委第一書記,曾任毛澤東的秘書)就各自收到毛澤東手書的該詩短箋。詩前原有小序云:「1959年6月29日登廬山,望鄱陽湖、揚子江,千巒競秀,萬壑爭流,紅日東升,成詩八句。」周小舟看後,建議刪去,毛澤東欣然接受。1959年9月7日,毛澤東寫信給胡喬木,要把他6月底寫的《七律•到韶山》和《七律•登廬山》兩首詩送給郭沫若修改,信中寫道:「詩兩首,請你送郭沫若同志一閱,看有什麼毛病沒有?加以筆削,是為至要。……主題雖好,詩意無多,只有幾句較好一些的,例如『雲橫九派浮黃鶴』之類,詩難,不易寫,經歷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也。」郭沫若讀了這兩首詩後,於9月9日和10日兩次給胡喬木寫信,直率地提出了修改意見。9月9日的信中寫道:「主席詩《登廬山》第二句『欲上逶迤』四字,讀起來似有踟躇不進之感。擬易為『坦道蜿蜒』,不知何如。」9月10日,郭沫若在給胡喬木的信中寫道:「主席詩『熱風吹雨灑南天』句,我也仔細反覆吟味了多遍,覺得和上句『冷眼向洋觀世界』不大諧協。如改為『熱情揮雨灑山川』以表示大躍進,似較鮮明,不知何如。古有成語,曰『揮汗成雨』。」胡喬木連接郭沫若二信,馬上轉呈毛澤東。毛澤東閱畢,感到有點啟發,便於9月13日給胡喬木寫了一信,云:「沫若同志兩信都讀,給了我啟發。兩詩又改了一點字句,請再送郭沫若一觀,請他再予審改,以其意見告我為盼!」信末並附言道:「『霸主』指蔣介石。這一聯寫那個時期的階級鬥爭。通首寫32年的歷史。」郭沫若接到了毛澤東再次寄來的兩首詩,便又認真地進行了閱讀,並儘可能地根據自己的眼光和理解,又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見。後來,毛澤東果真根據郭沫若等人提出的意見,對自己的詩作進行了修改,將「欲上逶迤四百盤」改為「躍上蔥蘢四百旋」;將「觀世界」改為「看世界」;將「熱風飛雨」先改「熱膚揮雨」,又改為「熱風吹雨」;將「灑南天」改為「灑江天」;將「陶令不受元嘉祿,只為當年不向前」改為「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里可耕田」。因此,《七律•登廬山》最早發表於《人民日報》(1964年1月4日)上時,即「變成」:「一山飛峙大江邊,躍上蔥蘢四百旋。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雲橫九派浮黃鶴,浪下三吳起白煙。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里可耕田?」

1962年4月,毛澤東同意在《人民文學》5月號發表他於1929年至1931年「在馬背上哼成的」《詞六首》。《人民文學》編輯部將這6首詞稿抄送郭沫若,請他寫些詮釋性的文字,趕在5月號上同毛澤東的詞一併刊出,郭欣然應允。郭還寫信給毛澤東,對6首詞的修改和編排次序提出了意見。4月底,毛澤東覆信郭沫若,肯定了他對詞6首的編排次序的意見,並稱讚對《反第二次大「圍剿」》中「『七百里驅十五日』改得好」(原句為「八百里驅十四日」)。毛澤東的《詞六首》序原來寫有「這六首詞,於一九二九——一九三一年,於馬背上哼成的」,詩人臧克家看了後,便把前一個「於」字勾掉了,並把自己的修改意見寫信告訴了毛澤東。毛澤東看了臧克家的修改意見,非常高興,他在4月24日給臧克家的回信中說:「你細心給我修改的幾處,改得好,我完全同意。還有什麼可改之處沒有,請費心斟酌,賜教為盼。」因此在1963年12月《毛主席詩詞》出版之前,臧克家用便條寫了23條意見,其中有13條被採納。

1965年7月中旬,郭沫若到江西井岡山巡禮返京後不久,毛澤東立即將新作《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和《念奴嬌•鳥兒問答》二詞,請胡喬木送郭沫若徵求意見。7月23日,郭沫若寫信給胡喬木,請他轉告自己對毛澤東這兩首詞的意見。信中說:「六月卅日,我去過井岡山根據地,在那兒住了兩天。井岡山主峰和遠處的羅霄山脈聳立雲端。同志們告訴我:那些地方有原始林。黃洋界老地,當年戰場猶在。『飛躍』我覺得可不改,因為是麻雀吹牛。如換為『逃脫』,倒顯得麻雀十分老實了。『土豆燒牛肉』句,點穿了很好,改過後,合乎四、五句,也較妥貼。唯『土豆燒牛肉』是普通的菜,與『座滿嘉賓,盤兼美味』似少相稱。可否換為『有酒盈樽,高朋滿座,土豆燒牛肉』?『牛皮忽炸,從此不知下落』,我覺得太露了。麻雀是有下落,還露過兩次面。」從郭沫若的信來看,毛澤東修改多的是《念奴嬌•鳥兒問答》一首,顯然毛澤東是十分重視郭沫若的意見的。修改後的《念奴嬌•鳥兒問答》直到1976年《詩刊》第1期才正式發表。現抄錄如下(括號內為原稿之字):「《念奴嬌•鳥(雀)兒問答》鯤鵬展翅,九萬里,翻動扶搖羊角。背負青天朝下看,都(盡)是人間城郭。炮火連天,彈痕遍地,嚇倒蓬間雀。怎麼得了,哎呀我要飛躍(逃脫)。借問君(你)去何方?雀兒答道:有仙山瓊閣。不見前年秋月朗(白),訂了三家條約。還有吃的,土豆燒熟了,再加(添)牛肉。不須放屁(牛皮忽炸,從此不知下落),試看天地翻覆(請君充我枵腹)。」

(王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