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指中國頭部產業,特朗普關稅陽謀

這一次,美國人的關稅和以前不一樣。它的主要目標不再是黑電、白電或者玩具這樣的民生產品,而是新材料、生物科技、新能源那些更加高端的領域。

事實上,在這些領域,中國產品甚至還沒有大規模進入美國,就成為了加征關稅的目標。比如,美國還沒有一條像樣的高鐵,也沒有完備的高鐵產業鏈,但中國的高鐵裝備竟然也被納入加稅目錄。

為什麼?這背後是美國人真正的戰略意圖,它希望遏制中國新興產業的崛起,而這些產業代表著一個國家的硬實力。同時,美國也希望通過此舉向盟友釋放信號,共同壓縮中國相關產業的全球市場空間。

可以說,特朗普關稅戰是一種「陽謀」,劍指中國「頭部產業」的未來,通過懲罰性關稅營造一種不確定性,打擊私人資本投資這一領域的信心。

有人說,「經濟新冷戰」已經到來。這或許言重了,但也未必,關鍵在於未來的博弈。

釋放信號,大過殺傷對手

根據白宮發佈的資訊,美國首先將對生物醫藥、資訊技術、高鐵裝備等來自中國的產品,加收25%的關稅。

而在同期,特朗普提高鋼鐵和鋁關稅的決定生效後,中國商務部也予以反擊,擬對鮮水果、乾果、葡萄酒和豬肉等美國產品,加征15%~25%的關稅。

於是,這裏形成了一個有意思的對比,即美國針對的是中國的工業品,而中國針對的是美國的農產品。因此有人戲稱,原來中國已是工業國,而美國是個農業國。

美國的確是全球農業最發達的國家之一。農業在美國GDP中的占比不到2%,但它卻是世界上最大的農業出口國。這得益於美國良好的農業生產稟賦—土地、氣候,以及高度發達的農業機械化程度。

按照2011年的資料,美國小麥、粗糧、棉花和油籽出口量,分別占世界同類產品出口總額的20%、46%、49%和38%。

美國農業對華出口最大宗是大豆,但值得注意的是,本次中國並未將大豆納入加征關稅的範圍。此外,智慧手機也沒有列入。這意味著,中國手中還有牌,同時也是給雙方的博弈或後續協商留下餘地。

這一次關稅之戰,雙方都有所保留,一個關鍵點是不影響國內的政治和經濟。

以美國為例,「民生品」並未納入加稅範圍。目前,美國從中國的進口商品以機電產品為主,家電佔據主流;其次,是傢俱玩具和紡織品。它們不在加稅範圍之內。顯然,特朗普政府不希望關稅影響到普通美國人的生活。提高選民的生活成本,這對謀求連任的特朗普來說,不是一個明智的主意。

對中國而言,消費電子、汽車、奢侈品這樣的產品暫未納入報復性徵稅的範圍,既是希望留有餘地,也是希望不影響到國內消費。目前,中國的國內稅收體制以流轉稅為主。因此,如果對進口的消費電子、汽車這樣的商品加征關稅,勢必影響國內消費,進而影響到稅收。

總之,貿易戰或者說關稅戰,更多是一種信號的釋放。那麼,信號是什麼?

第一個信號是,美國的加稅目錄大有學問,主要針對中國的先進製造業,它們都代表著國家的硬實力。近年來,中國一直嘗試通過產業升級,在全球製造業的產業鏈上不斷攀登高附加值環節,從而向製造業強國跨越。但現在,美國這樣的競爭者已經注意到這一點,並試圖遏制。

第二個信號是,中國經濟發展的國際環境正在劇變。從1970年代末開始,中國的改革開放之所以一帆風順,得益於中國經濟發展的國際貿易環境是相對友好的,其間40年,有過摩擦,有過談判,甚至有過國際政治的衝突,但並沒有人真正要遏制中國經濟的發展。但這一次完全不一樣。

面對這兩個信號,中國必須審時度勢,調整策略,而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過度樂觀地估計經濟發展的國際貿易環境。

中國的「頭部產業」

在特朗普簽署的備忘錄中,高鐵裝備也在內,這讓人感到詫異。目前,美國是世界上高鐵最不發達的發達國家,甚至都沒有一條像樣的高鐵(其所謂的「超級高鐵」,也只建了極短的試驗線路)。而且,由於特殊的經濟地理環境,國內也沒有大規模修建高鐵的綜合條件和推動力,但是為何把高鐵裝備作為加稅對象?

此外,在新能源汽車領域,中國企業也並未大規模進入美國市場。相比而言,日系新能源汽車特別是混合動力汽車,在美國的銷量卻節節攀升。

看起來,美國有點「無的放矢」,但問題正在於此。美國希望的是,針對中國的「頭部產業」釋放一種遏制的負面信號,影響中國這些領域的發展。

何為「頭部產業「?一種理解是,它們產業鏈的頭部,是產業鏈上的最終產品,其身後是整個鏈條之上成千上萬的產業鏈配套企業。比如,新能源汽車,它的背後是一個國家超乎想像的產業集群,僅僅以動力環節的電池技術的電解液環節為例,就可能有數萬億元的市場規模。

目前,中國已經是全球新能源汽車產業鏈最完備、規模最大的經濟體。特朗普劍指的最終產品,其實是整個產業鏈和背後萬億級的產業規模,以及百萬級、千萬級的就業崗位。

換句話說,針對頭部產業,可以實現「貿易戰」的杠杆效應。

對比而言,如果針對服裝和玩具,效果就不一樣,因為這兩個行業的產業鏈很短,而且投資進入和退出門檻低,作為進口國,打貿易戰的效果並不好。一是會提升本國人的生活成本;二是對出口國產業的影響不夠「縱深」,只具有戰術價值,而沒有戰略價值。但核電、新能源汽車這樣的裝備製造,則完全不一樣。

「頭部產業」的另一種理解是,它是一個國家技術的領頭產業,即代表一個國家真正的硬實力。

目前,國內輿論場的一種觀點是,特朗普有意破壞「中國製造2025」的藍圖。因為,美國人加稅目錄中的產業,幾乎都是中國未來要大力發展的先進製造業和高新產業,特朗普要做的是,遏制中國技術的崛起,讓美國永遠保持技術優勢。

近年來,中國國內輿論場有國際金融「陰謀論」的說法,比如《貨幣戰爭》的風靡,但爭議也很大。而這一次,特朗普的「貿易戰」恐怕並非「陰謀」,而是一種「陽謀」。

對於任何一個科學技術先發大國而言,它都希望自己是無可替代的,並一直保持在全球產業鏈的龍頭地位;對後發者予以遏制,是一種理性選擇。實際上,在高新科技、軍事技術等領域,美國和歐洲對中國的封鎖一直都存在。

什麼是「硬實力」?舉個例子,中國的互聯網產業全球第二,但這個產業更多是一種商業模式的創新,並不是技術的創新。儘管互聯網公司賺得缽滿盆盈,消費者的生活舒適度也因為互聯網+得到提升,但它對基礎研發的反哺效應並不強大。比如,中國的晶片依然主要依靠進口,而且來自於美國,金額甚至超過原油的進口。

但「硬實力」不然,它植根於基礎研發,將從根本上提升國家的技術實力,並對先發的技術大國形成一種替代,最終給對方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挑戰。

那麼,為什麼遏制中國「硬實力」的打造,特朗普會用關稅呢?

最終目標:投資信心

關稅大棒的威力在哪里?它的威力主要作用於兩個層面,一是對可貿易部門,二是對投資信心(特別是私人投資)。

真正的科技創新,正是基於這兩個層次的「土壤」。世界上,後發國家成功創新的案例,都發生在可貿易部門。簡單來說,就是產品必須出口,才能做出最好的產品。為什麼?因為,產品如果內銷,國內很容易產生貿易保護主義,會阻礙產品品質的提升,以及背後的技術進步。

日本、韓國的技術崛起,便在於本國市場不大,必須產品外銷,所以才能有汽車、電子產品的崛起,以及背後發動機、新材料、顯示技術等「硬實力」的崛起。

同樣,中國的通訊設備製造業水準為什麼強大?這在於華為這樣的公司,其銷售額的大頭曾一度是海外市場。它必須和外國競爭者短兵相接,必須研發出好的產品和好的技術。

私人投資一直是產業技術進步的最底層的支撐。在高鐵領域,中國以國家力量發展出世界頂級的技術,但這只是一個並不具備普遍意義的特例。高鐵的採購者本身就是政府或者國企,並不面向普通消費者,私人資本能發揮價值的空間並不大。

但在生物制藥、新能源汽車以及晶片這樣直接面向市場主體和個人消費者的行業,私人投資的意義非凡。在美國,英代爾、高通這樣分別處在電腦、手機硬體產業鏈最頂端的晶片和方案供應商,它們都不是國企,而是上市公司。

自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在世界上的創新行業,私人資本都是主角。私人資本的形式多樣,有一級市場的風投、私募,還有二級市場的共同基金、保險公司。它們總是嗅覺靈敏,能自動實現對資金的有效配置,把錢投到真正創新的地方。

美國IT硬體崛起的路徑其實很簡單,政府支持的軍工技術外溢,然後私人資本接盤,最終推動民用化。然後,民用化實現盈利,又反過來推動技術的進一步提升。

在新材料、生物制藥、新能源汽車這些代表「硬實力」的產業,投資過於巨大,因此私人資本的信心和預期變得極為關鍵。而特朗普的關稅戰,其核心目的之一就是希望影響到那些有志於在中國投資這些「硬實力」產業的私人資本。

富士康就是一個例子。某種意義上講,中國目前正在和美國爭奪富士康這樣的產業巨頭,為什麼?富士康至少有兩個層面的產業價值:一是富士康的流程管理、製造能力全球一流,它能對創新的中小企業提供共同的製造平臺,這是一種極為重要的「基礎設施」。比如,富士康已經收購夏普,它擁有了全球最頂級的顯示技術。

另外,富士康作為全球第一大代工廠,它未來必然是智慧型機器人的大客戶,這意味著任何一個國家要發展智慧型機器人,都必須找到這樣的客戶。有客戶,有市場,才能最終變為銷售收入,然後再按照一定的「研發銷售比」,投入新的產品研發,從而不斷推動產品的技術進步。

3月份,中國監管部門已經為富士康登陸A股開通了綠色通道。此前,特朗普更主動對外界放料稱,郭台銘私下告訴他,富士康在美國的投資額將達300億美元。顯然,這背後是一種博弈。郭台銘是中國人,但他也是世界級的企業家。

在今年的全國兩會上,政府工作報告指出,中國全社會研發投入年均增長11%,規模躍居世界第二位元;載人航太、深海探測、量子通信、大飛機等重大創新成果不斷湧現。但必須知道,如果按照購買力計算,中國作為研發投入第二,和美國這個第一的差距,恐怕沒有那麼大。

現在,特朗普用關稅問題釋放了一個信號。中國必須看到這個信號背後更為深遠的變化。隨著「中國製造」的不斷升級,中國外貿的「友好」環境已經發生改變。關稅戰,只是一個開始。

(譚保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