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妍希 我可以拒絕標籤嗎?

平底鞋與檸檬水

和陳妍希聊天是愉快的體驗。她會笑著看著你的眼睛,時不時點頭,眉眼下的臥蠶和嘴角的梨渦迅速幫她卸下明星的距離感,營造出輕鬆親切的氛圍。

聊到好玩的地方,她會帶頭「哈哈哈」大笑。遇到不容易回答的問題,她習慣抿嘴,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思考,這時即使打斷她,她也不介意,笑眯眯地說「你說」。

採訪這天,陳妍希穿雪紡襯衫、牛仔短裙和白色高跟鞋。拍照結束,她第一時間換上平底鞋。「高跟鞋平時能不穿就不穿。」她呵呵笑,坐下來把大衣隨意披在身上,打開保溫杯,抽出吸管,「檸檬水必須拿這種杯子裝,放在塑膠杯子裏會腐蝕。」

她身上的生活感太強,以至於偶爾會和明星的身份衝突。2011年,她因為在《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中出演女主角沈佳宜,成為「國民初戀」。那段時間,粉絲在街上看到她,時常追著要合影。「一開始是來者不拒的,後來因為我平時實在太邋遢了,這些照片傳到網上給我的工作人員造成很大麻煩。」她的解決方法不是讓自己向精緻靠近,而是「以後我只在自己不那麼邋遢的時候再跟別人合照」。

攝影師余靜萍和陳妍希2012年因為拍戲成為好朋友,用她的話說,「陳妍稀有點混合,她看起來柔軟,好像嬌滴滴的,實際上她也有‘傻大姐’的一面。」朋友們見面開玩笑「妍希你好像胖了」。她眉頭不皺一下,「胖也正常,反正一直被大家這樣講。」

2013年,因為在新版《神雕俠侶》中出演小龍女,陳妍希遭遇了最嚴重的「長相危機」。戲還沒開拍,造型照就引發了「小籠包」的惡評,青春劇中加分的圓臉成了神仙姐姐的負累。

開拍前三天,她在網上一條一條刷評論,越看越難過,躲在房間哭,「當時我對這個角色還沒有理順,感覺人家說你演不好,你就是演不好,就是理虧。」開拍以後,她強制自己不再看評論,試著呈現一個「會笑的,不一樣的小龍女」。找到了表演狀態,解決了內部矛盾,陳妍希用自黑的方式接受了「小籠包」的稱號。

她屬於易胖體質,只要演戲就得節食。「不過我只對角色負責,如果角色應該更瘦一點,那就想辦法,不是為了角色的話,我覺得我自己這樣也挺好。」她職業地理解網友惡評,「你是藝人,你吃這行飯,就是這個樣子的。」

前段時間,陳妍希參加湖南衛視的真人秀節目《我們來了》,和蔣欣一起組成「圓包組合」。蔣欣說,「她的口頭禪就是‘沒關係啊’」,節目錄製時,大家要一起參加各種比賽專案,陳妍希永遠是給所有人打氣的那個。

去年年底,33歲的陳妍希成為媽媽。她完成了人生角色的轉變。現在兒子「小星星」已經長成二十多斤的大胖小子,她重啟事業,下個月將要進組開拍複出後的第一部戲。

「過去一提到陳妍希,大家第一反應基本都是‘鄰家’‘初戀’‘甜美’,接下來你有不一樣的規劃嗎?打算以什麼樣的新形象示人?」

陳妍希想了一會兒,「我可以拒絕標籤嗎?凡事都有可能,我不想給自己太多限制。」

四年新人

「你是豬呀,到底會不會演!」10年前,陳妍希在片場被罵了七個月。那是她的第二部戲,初出社會、單純善良的偶像劇女一號,角色不難,但由於經驗不足,「好像怎麼演都演不好」。當時的導演以「拍戲快」著稱,見陳妍希跟不上節奏,開口就罵。

「我個性比較倔,他越這樣說,我越不想在他面前哭。」她嘗試了各式各樣的解決方法:每天把現場表現錄下來,收工以後回看反思;跟工作人員請教,鏡頭在哪,怎麼走位;看大量的偶像劇研究角色理解……

努力收效甚微,即使臺詞早已滾瓜爛熟,她還是無法在拍攝時迅速抓住重點。有一次她又被導演罵了,散場後,在片場看工作人員陸續離開,積攢的委屈突然決堤,她崩潰大哭,一路哭回家。

「演戲真的比我想像的難很多。」在此之前,陳妍希的處事法則非常樸素,讀書時她的成績保持在班級前五名,「念書對我來說從來不是多難的事情,念了就有得分,成績不好就是不用功。」她的驕傲被擊碎了,「就覺得,我是不是沒有天分做這件事情?」

2006年,陳妍希出演電視劇《換換愛》,那是她的第一部戲,飾演活潑直率的女配角。第一次面對鏡頭,她感覺到自己說話聲音在抖。因為緊張,她腦子裏只有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麼臺詞、做什麼動作,顧不得和別人配合,甚至聽不見別人講話。導演常常喊,「妍希,左邊一點。」「妍希,右邊一點。」工作人員開玩笑說,「不要叫妍希啦,她聽不到。」

幸運的是,因為角色討喜,她的處女作得到認可,第二部戲就接到了女主角。她滿心期待地進組,卻在導演的高壓下,集中暴露了「沒有經驗」的所有問題。

戲拍了多久,她就被罵了多久。頭一天晚上邊哭邊想「我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第二天硬著頭皮繼續出門拍戲。回頭看,她也講不清自己當時是怎麼調整心態的,「我可能是個天性樂觀的人吧,還是新人,還是不懂,不懂就學。」

在2009年憑藉電影《聽說》提名金馬獎最佳新人之前,陳妍希已經默默做了四年「新人」。這四年中,她基本每年只拍一部戲,收入無法維持日常生活,不得不靠父母接濟。

「我只想要做夢」

陳妍希最初的表演熱情來自在美國讀大學時的歌舞劇選修課,這門課的期末匯演也是她的舞臺首秀。她站在學校小禮堂的舞臺上,面對台下一百多位觀眾,唱了《悲慘世界》的插曲《Castle On A Cloud》。這兩三分鐘改變了她的人生選擇,「表演好有趣,是個創造的過程,你用不同的方式去詮釋,就會有不同的呈現。」

2005年大學畢業,陳妍希放棄原本所學的行銷專業,從洛杉磯回到臺灣,想要成為一名歌手。當時臺灣演藝圈流行「戲包歌」同時行銷的模式,前輩建議她,可以先演電視劇,之後爭取唱這些劇的主題曲,於是她做起了演員。雖然直到2012年才有機會唱歌,但她從演戲中感受到了比唱歌更大的「表演魅力」。

陳妍希的微博簽名是「我只想要做夢」。「拍戲就像造夢,都是假的,但是在夢的那個當下你是確信和相信的,所以很多不切實際的想法都可以在那個夢裏去完成。」

2009年,陳妍希還在夢想和現實的差距中摸索方向,爸爸建議她,「要不給自己設一個期限吧,如果還不行,就試試別的工作。」期限還沒定下,她遇到了《聽說》。

鄭芬芬導演原本打算找真正的聽障人士來出演電影中的女二號小朋——一位倔強的聽障游泳運動員。考慮到戲劇效果和情感表達,開拍前兩周,她打電話問陳妍希:「敢不敢接受挑戰?」

陳進組的時候,其他演員已經就位。「我一開始很害怕.」鄭芬芬記得,這個角色距離日常生活經驗很遠,她心裏沒底。最終確定角色的時候,劇組還組織了一次聽障人士對陳妍希的面試。

「面試官要求她學狗叫。」鄭芬芬印象深刻,「我事先不知道有這個環節,他們一提出來我都嚇到了,很怕妍希會覺得,這是不是在羞辱我?但她沒有,她很配合地學了。」看著這位「長得與世無爭、天真爛漫」的姑娘賣力地用肢體語言和喉嚨嗚咽學狗叫,導演事先的擔憂消解了大半,「她理性、職業,性格很好。」

因為進組晚,準備時間有限,她每天上午學游泳,下午學手語,晚上拍戲。為了角色,她一個月只喝蜂蜜檸檬水,瘦了十斤。

劇組有的演員拍戲不耽誤生活,前一天晚上跟朋友喝酒,第二天還能迅速進入狀態。陳妍希不行,只要在拍戲,她的精神就是緊繃的。拍《聽說》的一個月,她在片場儘量用手語溝通,對聲音不做反應,回家就戴上耳塞,「試著用他們的方式去生活。」

憑藉這個角色,陳妍希入圍當年的金馬獎最佳新人,鄭芬芬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她,「特別為她開心,那麼辛苦,終於得到了肯定。」至此,表演這個夢「才好像有出路了」。

「即使不知道下一步是什麼,也總要繼續」

「當明星」從來沒在陳妍希的童年夢想裏出現過。爸爸是商人,媽媽是老師,他們對陳妍希的所有期待只是「平安快樂」。

小學五年級前,陳妍希一家三口和外公、外婆、叔公住在同一個院子裏,她在不同場合幾次講過三位老人家的故事。外婆每天早上站在門口送家人出門,陳妍希去上學前,外婆會沖她喊「親親」,她就抱住外婆親一下她的臉頰。外公叫陳妍希「小果果」,他有鄉音,別人以為他說的是「小狗狗」,陳妍希知道,他的意思是「開心果」。叔公是外公的堂弟,他出門從來都是坐公車或者走路,卻經常塞錢給陳妍希打車。當時臺灣有一種硬幣停產了,陳妍希覺得好玩,見到就攢著,叔公也幫她攢,直到不住在一起了,每次見她都還從口袋裏摸出來給她。

直到國中畢業,父母分開,陳妍希遇到人生中第一個挫折。她提出要去美國讀書,「和媽媽去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吧。」陳妍希喜歡美國校園的氛圍,開放、自由,她依然保持著優異的成績。慢慢長大後,她也理解了爸爸媽媽的選擇,「雖然分開了,他們都還很愛我。」

「我從小處在一個蠻有安全感的環境,在家裏得到很多愛,所以個性樂觀,有種莫名的自信。」這股勁陪陳妍希渡過了非科班演員艱難起步的頭幾年。

《聽說》之後兩年,她憑藉《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再次入圍金馬獎,這次的獎項從「最佳新人」變成了「最佳女主角」。2012年初,這部戲在內地上映,陳妍希也真正被大眾認識。

《那些年》上映後的一整年,她每天都在工作,宣傳、活動、廣告、拍戲。有一天在片場,她突然全身腫起來,手劃過的皮膚非常癢,當晚就開始發燒,醫生診斷為壓力過大引起的「蕁麻疹」。「那個當下都沒有辦法去調整了,只能撐著。」

2012年,攝影師余靜萍和陳妍希一起在巴黎拍了一部十幾分鐘的短片《她,一個人的旅行》。短片由四小節組成,都是余靜萍特意為陳妍希寫的,其中有一段是讓她蒙住雙眼,赤腳走在一條有幾百年歷史的石板路上。「我原來不認識她,但我看過《聽說》,我覺得她身上有很堅毅的樣子。」餘靜萍說。

當時,《那些年》備受矚目,陳妍希幾乎被定格在「小清新」「女神」之類的形容詞上。初次見面,餘靜萍有些忐忑,她不確定陳妍希能不能放下包袱接受自己大膽的設計。

「我想讓你走這一段路,這很像你現在的處境,你以為你走得很好,光鮮亮麗,實際上沒人知道接下來會遇到什麼,我們都是很盲目地在生活。」餘靜萍講完,陳妍希眼圈紅紅的。當時正是冬天,陳妍希脫下鞋子,蒙住眼睛,跌跌撞撞地走了那段路。

5年過去了,陳妍希再次回憶起那場戲,「即使不知道下一步路是什麼,也總是要繼續,就像人生一樣。」

(楊靜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