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邊的委內瑞拉 刺殺總統馬杜羅

  「我們敢說,這個國家(委內瑞拉)將有個好結果。經濟復蘇的時機到來了。」8月4日下午五點四十分左右,首都加拉加斯,紀念國民鱉衛隊成立81周年典

禮上,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身著深色西裝,佩戴與委內瑞拉國旗同色的緩帶和金色鏈章,向全國發表著講話。

他身邊站著的,都是處於這個國家權力體系頂端的重要人物;演講台下,是已結束閱兵儀式的國民警衛隊。

關於本國備受全球關注的經濟危機,關於忍饑挨餓、逃難至他國的國民,他談了很多,語調樂觀。

然後,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爆炸發生了。馬杜羅看起來有些閑惑,妻子西利亞•弗洛雷斯則立即向後閃避,跌跌撞撞地抓住身邊員高法院大法官的胳膊,面露恐懼。

短暫的停頓後,保鏢帶著防護盾沖上臺,把總統眾得嚴嚴實實。站在馬杜羅身邊的將軍們,很快也調整狀態,向他靠攏。

又是一聲爆炸巨響。畫面切換至台下,士兵方陣瞬間完全打亂,人們四散而逃——這一切都被電視直播記錄了下來,傳遍全國。

據內政部長裏沃爾取後解釋,「兇手」是兩架裝有炸藥的無人機,其中一架在進人演講台周邊的安全區域前被擊落,另一架則失去控制,撞向一棟居民樓,火焰竄了起來。

「在半空爆炸的無人機,總統和第一天人閃避著、尋求掩護,數千名士兵瞬間迅速逃散……這就像是為好萊塢編寫的劇本一樣。」《紐約時報》如是記錄下人類歷史上這首次利用無人機對國家領導人的襲擊。

雖然它和馬杜羅經濟救國政策是一樣的結局,失敗。

「絕不寬恕」

晚上九點左右,馬杜羅再次出現在委內瑞拉人而前,毫發無傷,神情淡定,仍然穿著演講時的那套西裝,似乎幾小時前的那場襲擊並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我的第一反應是觀察並保持冷靜。」他說,「因為我對人民、武裝部隊以及保護我的上帝充滿信心。」

對於肇事者,總統表示「絕不寬恕,將給出最嚴厲的懲罰」——就在當晚,政府速捕了六名嫌疑人,其中一名男子在去年曾因襲擊軍營而被捕,另一人則在2014年參加過反政府抗議活動。內政部民裏沃爾告訴公眾,調查已經取得一些進展:警方扣押了幾輛涉事車輛,搜查相關酒店,還獲得了證明這些人「謀劃刺殺總統」的監控視頻。

馬杜羅稱,刺殺是這些「右翼」反對派的陰謀,背後的煽動者則是哥倫比亞總統胡安‧曼努埃爾•桑托斯和美國境內的活動人士:「我毫不懷疑,這是舟倫比亞的仇恨暗殺所有凋査都指向波哥大。」

在襲擊發生當周卸任的桑托斯,從未掩飾過自己對馬杜羅的反對立場,並公開稱其為「獨裁者」,將委內瑞拉近年來不斷加深的經濟危機和政治動盪歸咎於這位於2013年上臺的總統。今年五月馬杜羅贏得連任的總統選舉結果,遭到了以哥倫比亞為首的拉美國家的拒認,稱之為「虛假的選舉」。

這場選舉,還加劇了委內瑞拉和美國間由來已久的緊張關係。競選結束,美國在經濟和外交上升級了對委的制裁,包括打壓該國的經濟支柱石油產業。特朗普甚至曾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7月初舉行的一場會議上發問:「為什麼美國不能直接人侵委內瑞拉?」

對於馬杜羅的指控,桑托斯本人在推特上回應稱,自己在4日當天「忙著參加孫女的洗禮」,美國白宮國家安全顧問約翰•博爾頓也表示「(美國)政府完全沒有參與其中」。

自導自演?

相比起馬杜羅一口咬定國內外勾結,反對黨聯盟在8月5日發表了一份聲明,指責馬杜羅政府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將爆炸事件定義為「暗殺總統」,是草率而不負責任的。「我們認為馬杜羅政府正在利用這一事件給那些合法的政治對手定罪,這是一種侵犯人權的鎮壓行為。」

「這是一場自導自演的鬧劇。」一位委內瑞拉評論家告訴美聯社。

這種懷疑並非沒有根據。據美聯社報導,一名在現場的消防員表示,響聲是由於附近一幢公寓的油箱爆炸引起。這個說法得到了當地一些記者的支援,他們在推特上發佈的照片顯示,濃煙的確是從消防員所說的那棟公寓樓中飄出。而委內瑞拉國家安全部隊和國家情報機構給出了模棱兩可的回答:牆體損壞可能是因為無人機撞擊,也可能因為油箱爆炸。

政治分析家、風險顧問迪米特裏斯•潘圖拉斯認為,主謀是誰不那麼重要,刺殺事件給了馬杜羅轉移矛盾的機會。

研究組織「拉丁美洲華盛頓辦事處」學者史邁爾德則認為,馬杜羅不會自導自演這場攻擊。爆炸引發的亂象,包括他面露驚慌以及現場軍人的不堪表現,只會削弱馬杜羅的形象。不過,史邁爾德也認可,「四面楚歌的馬杜羅,可能利用這次事件進一步鞏固政權。」

「不搶劫,就餓死」

但對委內瑞拉人民來說,馬杜羅鞏同政權也許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由於經濟惡化和高壓政策,馬杜羅政府的反對者越來越多。民調顯示,如今委內瑞拉僅有34%的人支持馬杜羅總統,民眾對政府的信心下降至歷史最低——39%,這在2015年底的議會選舉中體現了出來——執政黨首次失去對議會的控制權。今年五月的大選,投票率更是僅有46%。

對於委內瑞拉人來說,為生存而掙扎已經成為日常生活的全部。政府規定的最低工資是每月500萬玻利瓦爾省(委內瑞拉貨幣),按照官方匯率約合282元人民幣。

但是在委內瑞拉瘋狂的通貨膨脹率面前,這些錢連杯水都算不上——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最新資料,到今年年底,委內瑞拉的通貨膨脹率將達到1000000%。

「我們都是百萬富翁,但我們很窮。」43歲的護士瑪奎裏達說,她的每月工資甚至買不起一斤肉「我們暫時還有飯吃,但如果生病的話,只能等死了,因為藥品的價格太高昂了,還一直在上漲。」

以物易物開始在委內瑞拉流行,比如富人會用一袋麥片來付停車費,而理髮則需要5根香蕉和2個雞蛋來換。

就算有錢,人們在排起長隊後進入超市會發現,裏面幾乎空空如也,沒什麼可買。80%的委內瑞拉人一天只吃一頓飯,90%的人生活在貧困之中。據路透社報導,2017年,委內瑞拉人的平均體重減少了11公斤。

因為饑餓,委內瑞拉人將垃圾桶翻了一遍又一遍,爭搶其中的食物殘渣。街邊的流浪貓、狗,廣場上的鴿子,通通成為人們充饑的食物。

犯罪也成為一種「別無選擇」。委內瑞拉社會衝突觀察組織稱,僅在今年1月份的前11天,就發生了107起搶劫事件。麵包店門口,帶槍士兵在門口站崗。為防止民眾攔路搶劫,載滿食物的貨車在武裝警衛的護送下進行運輸。儘管如此,還是有饑腸轆轆的人選擇冒著生命危險搶奪食物——混亂中,警方向襲擊雜貨店、藥店和肉鋪的民眾發射橡皮子彈,甚至有兒童因此死亡。

「我們要麼搶劫,要麼餓死。」一名搶劫者告訴當地報紙。在瑪格麗特島,他和其他一些饑餓而絕望的男人、女人和兒童,洗劫一艘裝滿沙丁魚的漁船,以羅力制服了毫無抵抗力的漁民。

為了獲得食物、水和電,街頭抗議活動幾乎成了委內瑞拉人的家常便飯。一些要求馬杜羅下台的抗議晉和當局發生暴力衝突.向政府部門、膂察投擲燃燒瓶、石塊和彈弓。不滿也在軍隊,尤其是中低級軍官、士兵間蔓延——幾度加薪後,一名普通將軍的丁資也不過毎月70美元左右,完全不足以維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

另一些人則選擇離開這個國家。據《衛報》報導,超過百萬委內瑞拉人流向哥倫比亞等南美國家。面對不斷湧人的委內瑞拉人,巴西甚至頒佈「緊急法令」,限制入境人口。

何以至此?

曾經南美最富有同家的國民,如今只能掙扎在生存邊緣,更令人震驚的是,從天堂到地獄,不過幾年時間。

特別是在馬杜羅領導委內瑞拉的五年裏,該國的經濟較之前萎縮了40%——他將這歸咎于美同領導的西方國家所實施的經濟制裁,以及國內富商囤積居奇。

但分析普遍認為,禍根在他的前任查韋斯生前就已埋下,而消弭禍想,只會蕭規曹隨的馬杜羅根本做不到。

自1999年起,查韋斯主政委內瑞拉14年,因為一系列特立獨行的做法和激進的反美言論而廣為人知,被認為是拉美左興的一面旗幟。

但實際在經濟政策上,他布大量破壞市場經濟規則的行為,動輒沒收外國資本,隨意變更早已定好的投資分成比例,強制拆分大農場,使得外來投資大幅減少,這不但拖累了委內瑞拉的經濟增長率,更使得超市里幾乎沒有不缺貨的食物,查韋斯則將這種狀況歸罪於商人的「囤積」與「道德敗壞」。

為了安撫民眾,査韋斯政府在福利專案方面花費巨大,榀利住房、公費醫療、高額糧食補貼等等.政府甚至為每一件商品都設置了固定的價格。

但無論如何,查韋斯駕馭住了局面,並至死都享有巨大的聲望,這裡面有兩個至關前要的因素:一是個人魅力;二是國際油價的堅挺。

在這個石油儲量位居全球首位的同家,石油及其衍生物的開採和出口占其出口總額的96%,是國家財政收入的主要貢獻者。而查韋斯趕上了好時候,國際油價在2003年突破30美元後一路狂飆,最高時接近150美元,到他去世前,國際油價仍然穩定在100美元左右,這就為他的改革提供了充足的經濟基礎。

但馬杜羅接替查韋斯上任後,這兩個有利條件全都不存在了。馬杜羅從政前是一名公交司機,在2002年查韋斯被短暫監禁期間救駕有功,開始迅速得到提拔和重用,而其接班人地位,更是在2012年查韋斯癌症復發後才確立下來的。由於個人經歷的薄弱,加上個性的因素,馬杜羅不可能擁有査韋斯那樣的個人魅力和政治資源。

屋漏偏逢連夜雨,國際油價從2014年中開始急速下落,最低時曾跌至每桶26美元,此後一直在50美元左右徘徊至今。這意味著委內瑞拉的國家收人較之前相比直接被「腰斬」,查韋斯時代的高福利已經難以為繼些能源——一些能源分析師指出,如果委內瑞拉政府想要收支平衡,油價需要達到每桶200美元。

在這種情況下,馬杜羅的經濟政策依然堅持查韋斯路線,繼續隨意沒收徵用、打擊投資;嚴格執行商品的價格管制,哪怕商品售價遠低於生產成本,令市場供應不足、百業凋敝。

馬杜羅對於同外企業的敵意之大,也使得大量外企離開委內瑞拉。百事、通用汽車和聯合技術公司等等外企無不縮減在委國內的業務乃至徹底退出。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預測,今年委內瑞拉的失業率或達到25%。

「我們迄今嘗試的所有生產模式都失敗了,而我們都責無旁貸。」當地時間7月30日,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在統社黨第四次全代會上,向公眾承認了政府經濟政策上的「失敗」。

「外部經濟因素有本質改觀,委內瑞拉才有可能改善。一直以來依賴財政轉移獲取中下層支持的馬杜羅,統治根基已經動搖。美鬧制裁加劇、國際油價難回高點,未來很有可能通過強力鎮壓維持政權穩定。」社科院拉美所社會文化室副主任郭存海對委內瑞拉未來表示擔憂。

8月11口,委內瑞拉通訊部長羅德里格斯表示,警方已確認18名與襲擊;相關的嫌疑人,其中包括反對派議員何塞‧雷克森斯和流亡至哥倫比亞的國民議會前議長胡利奧•博爾赫斯。

「所謂喑殺企圖可能被用作打擊對政府持批評態度的反對派。」政治分析家、風險顧問迪米特鍛斯•潘圖拉斯說。「在、當前的環境下,採取類似行動並不奇。」

(陳樹、白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