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初，也就是澳門回歸祖國的頭兩年，我到新華社澳門分社做人事幹部工作。澳門這塊令人魂牽夢縈的神秘土地，留給了我無數甜蜜的記憶。澳門回歸，也書寫了我人生中一頁多彩的篇章。

歷史邁入了1999年，澳門回歸的各項淮備工作緊鑼密鼓地全面展幵，幾乎每月每日都有重要活動。

1月，澳門特別行政區籌委會第五次會議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會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澳門特別行政區第一任行政長官人選的產生辦法》。

2月，澳門特別行政區第一屆政府推選委員報名工作圓滿結束。

4月，澳門特別行政區第一任行政長官人選報名工作結束。

5月，澳門特別行政區第一屆政府推委會，選舉何厚鏵為澳門特別行政區第一任行政長官。同月，國務院總理朱鎔基主持召幵國務院第四次會議，決定任命何厚鏵為澳門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

11月，中央決定成立「外交部駐澳門特別行政區特派員公署」。

11月26日，中央出席澳門政權交接儀式、澳門特區成立暨政府宣誓就職儀式和在澳門舉行的有關慶祝活動觀禮團組成。

12月8日，國務院辦公廳通知，為使廣大人民群眾歡慶澳門回歸，決定12月20日全國放假一天。

12月19日，中央代表團抵達澳門，時任國家主席江澤民、國務院總理朱鎔基專機降落澳門國際機場。

至此，中華人民共和國與葡萄牙共和國政權交接儀式、中華人民共和國澳門特別行政區成立暨特區政府宣誓就職儀式及大型慶典活動已準備就緒。

與此同時，澳門民間迎接回歸的歡慶活動猶如大海波濤，一浪高過一浪。社團、企業、中資、各類同鄉會等群眾團體舉辦的迎接澳門回歸的文藝演出、戲曲晚會、酒會、球賽、電影、展覽、雅集等幾乎每天多場。我作為新華社澳門分社主管人事的官員，經常受邀出席這類活動。有時一晚參加二三場，馬不停蹄.人在轉場的歡聲笑語中渡過。

為迎回歸，澳門球類比賽頻頻。世界女排大獎賽、足球邀請賽、籃球聯賽接連舉辦。每場比賽，澳門各界都組成啦啦隊，為中國運動員加油。每每這時新華社澳門分社機關都組成方隊，盛裝參加，帶著歡樂的情緒和澳門人民融合在一起。

國內外的音樂、歌舞、戲劇、雜技等文藝團體也應邀來澳門演出，熱鬧非凡。記得我接待和觀看演出的就有十多場，印象深的有紅線女帶領的粵劇團，劉長瑜率領的京劇團，以及彭麗媛、克里木為骨幹的歌舞團等。

回憶起來，我參與最多的還是學術界和文化界慶回歸的活動。

應澳門大學之邀，我回北京登門拜請了季羨林、啟功和歐陽中石先生到澳門講學，他們都欣然應允。但臨近成行時，季羨林、啟功先生都因健康等原因未能赴澳，只有我的老師歐陽中石先生如期而至。歐陽中石先生除了在澳門大學中文學院作了學術報告外，還為學校題了字，與部分師生座談，並應邀會見了澳門社會名士梁披雲、鄧國光、施議對諸先生。

之後，歐陽中石先生與師母和秦嶺雲先生夫婦，住進了我們機關為迎接中央領導參加回歸活動而修建的「新竹苑」。為裝飾這個高檔會所，兩位先生還創作了大幅書畫，成為該會所永久收藏的藝術傑作。歐陽中石先生在澳門的活動緊張充實，圓滿結束。

澳門中華傳統文化積澱很深，又受到西方文化的數百年渲染，是一個中西文化交匯的古老城市。據記載，自明朝嘉靖年間葡人強佔澳門起，四百多年來，葡萄牙殖民者強力推行西方文化，但中國傳統文化的血脈始終在這塊土地上流淌。臨近澳門回歸，中華傳統文化更加煥發了青春，生機勃勃。澳門美術家協會、書法家協會、澳門中華詩詞學會、崔德祺先生領導的頤園書畫會、何鴻燊先生主持的中華文化藝術協會等紛紛活躍起來，每週都舉辦筆會、雅集等活動。我收到請柬後，只要時間允許，我是場場不落，不少活動至今記憶猶新。

澳門中華詩詞學會為迎接澳門回歸，邀集騷人墨客寫詩填詞，謳歌「一國兩制」，記錄澳門回歸歷程，頌揚人民歡樂，很受歡迎。他們接連舉辦「中華詞學國際研討會」「詩詞吟唱晚會」等活動，邀請國內外、境內外著名專家學者齊聚澳門，共慶回歸。主辦方還請來了加拿大籍華人、古典詩詞大師葉嘉瑩先生，我和她共同主持了「中華詞學國際研討會」新聞發佈會，並在會上作了主旨發言。當天晚上，來自內地、港、澳、台和海外的詩詞專家，競相上臺吟唱古詩詞，那種原汁原味的古雅幽婉韻律，仿佛把人帶到了遙遠美妙時空，令人陶醉。

澳門是一塊文化藝術的沃土，在澳門回歸的喜慶時刻，世界級的藝術大展紛紛登場澳門。中國美術館舉辦的《德國收藏家路德維希夫婦收藏品展》，在澳門置地廣場展出，展出了包括西班牙繪畫大師巴伯洛•畢卡索以及法國、英國、美國、德國、義大利、俄羅斯等國著名畫家89幅作品，使澳門市民大開眼界，飽嘗了一頓藝術大餐。

澳門回歸前夕，恰逢嶺南畫派創始人高劍父誕辰120周年，他的學生楊善深、黎雄才、崔德祺、關山月等，在澳門市政廳隆重舉行《高劍父作品展》。60幅精品都是從廣東、香港、澳門、加拿大等地收藏家手中借來的。展覽期間，每天觀眾絡繹不絕，澳葡政府、新華社澳門分社官員、書畫界名流、社會知名人士都到場參觀。我應邀參加開幕禮，並與從廣東趕來的嶺南派書畫大師關山月先生親切交談。當談及中國傳統書畫藝術繁榮和澳門回歸的話題時，大家歡樂幸福之情溢於言表。

還有一個《十九世紀的澳門》畫展，它使中國和澳門同胞多了一份驕傲和自豪。英國皇家畫院畫師喬治•錢納利，為追求繪畫藝術浪跡天涯，他從英國出發，走遍了印度等地，最終選擇了澳門。在澳門一住就是27年，直至1852年去世，葬在澳門。他迷戀澳門閒適的生活、美麗的風光、淳樸的民情和中西合璧的美食，用畫筆記錄了十九世紀中葉中西文化交融的澳門。在他的筆下，有美輪美奐的南灣風景，有令人陶醉的媽閣廟、玫瑰聖母教堂、大火災前的大三巴教堂等建築。也有市井風情，如板樟堂前的小食檔、仁慈堂前的自由市場，更有走街串巷的理髮匠、擺小吃攤的商販、街頭賭客、年輕漂亮的女人、玩耍的孩童等，令觀者目不暇接。他的畫已超出了藝術價值，很多身影已在漫長的時空中消逝，但他畫中的人物和景觀仍栩栩如生，成為研究澳門最有價值的歷史資料。

錢納利有句名言，他說澳門的月亮比世界任何地方的都圓。」我聽說之後一直激動不已，心裏暖暖的。

11月，澳門回歸進人倒計吋，迎回歸的各項慶祝活動達到了高潮。我親自參與組織的《迎澳門回歸暨國慶五十周年書畫精品展》，規模之大，名家之多，影響之廣，令我十分動情。11月5日上午，書畫展在澳門市政廳隆重舉行。是日，澳門患風和暢、陽光普照、紅荷擎蓋、紫荊吐豔、伶仃細浪、千頃波平。在這美好的日子裏，澳門人一改往日睡早覺的生活習慣，早八點參現人群已熙熙攘推，送花籃的隊伍絡繹不絕。市政廳前100多米的街牆，花籃已無地可放，只好拐進兩邊的街巷。10時許，候任行政長官何厚鏵、全國政協副主席馬萬祺、新華社澳門分社副社長柯小剛、澳門市政執委會主席麥健智及澳門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等各界知名人士也陸續進場。中央電視臺、人民日報社、新華社等駐澳媒體及澳門電視臺、《澳門日報》《華僑日報》等多家澳門媒體都到場採訪。主辦方中華海外聯誼會和北京齊白石藝術研究會聯合組成代表團參加開幕式。團長中央統戰部原副部長張廷翰、北京齊白石藝術研究會會長齊良遲等早早在展廳前迎候貴賓。11時，剪綵儀式正式開始，何厚鏵、馬萬棋、柯小剛、張廷翰、齊良遲等嘉賓神采奕奕，在雷鳴般的掌聲中為展覽剪綵。

我雖在澳門工作，但還擔任北京齊白石研究會副會長，遂與齊良遲先生一起作為主辦方代表，依次向來賓介紹展出的書畫精品。重點介紹了啟功、許麟廬、白雪石、歐陽中石、秦嶺雲、沈鵬、侯德昌、劉炳森等當代名家作品。縱觀此次展覽，真可謂名家薈萃、風格各異、筆墨酣暢、異彩紛呈，給澳門人民留下了美好印象，也為澳門回歸增添了喜悅。晚上，澳門各界舉行了盛大宴會，招待北京代表團一行，慶祝書畫展成功。

宴會結束已是深夜。我回到寓所，仍是心潮起伏、毫無睡意。信步走上陽臺俯視澳門，遠眺伶仃洋，但見碧海淸風，樓影層層，江花流火，三島華燈，不覺萌動了詩興，遂伏案寫下了四首詞，題為《采桑子•九九伶仃好》

煙花時節伶仃好。千頃波平，樓影層層，細雨初斷天欲晴。風風雨雨乾坤裏，稱得雄鷹。有日東升，霧海雲山紫氣迎。

時逢仲夏伶仃好。乍雨初晴，黃綠蘭青，四海翻騰百舸行。燈紅酒綠雀籠立，歌舞承平。氣派崢嶸，高塔淩雲看振興。

月明星淡伶仃好。碧海風情，濠鏡晶瑩，煙火繁花展畫屏。漢時禮范唐時典，葡韻縱橫。四百有零，蓮花依然華夏情。

特區元日伶仃好。百丈潮生，三島華燈，五彩繽紛月色輕。交接盛典聲猶在，獅舞龍騰。禮炮聲聲，世紀新篇舉世驚。

此後又略加修改，應《澳門日報》朋友之邀，發表在12月19日澳門回歸前夜的《澳門日報》上。澳門回歸之後，又被收入澳門回歸詩詞集萃《映日荷花》詩集中。

回歸慶典臨近，葡方承建作為政權交接的場館「澳門文化中心」以及由中方裝修改建的特區成立暨宣誓就職場館「澳門綜藝館」相繼完工，交付使用。12月19日，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江澤民，國務院總理朱鎔基乘坐的專機抵達澳門國際機場，我和新華社澳門分社數十名員工及百多名小學生手持鮮花，在飛機旋梯旁歡迎中央領導同志蒞臨澳門。至此，盼望已久的澳門回歸時刻終於到來了。

澳門回歸之路坎坷曲折，辛苦漫長。記得在回歸前幾年間，多少個夜晚，我常被密集的槍聲驚醒，那是黑社會組織為爭奪轄地和賭場的邊緣利益而廝殺。打開報紙，天天都有殺人、綁架等消息。不少企業家的小孩在家門口、學校門口被黑社會綁架，索要贖金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千萬，稍不如意便將人質「撕票」。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有的花錢雇保鏢，有的索性把小孩送內地上學。黑社會活動明目張膽，甚至向中央駐澳機構示威。澳門最大的黑社會犯罪團夥頭目的小老婆小孩辦滿月，租下了新華社澳門分社所屬「萬豪軒」酒店，擺了上百桌宴席，請了澳葡政府官員、員警及黑社會人士上千人，大小車輛堵塞了我機關周邊大街小巷，造成人員進出艱難。他們還在氹仔新世紀大酒店前地公開擺戰場，為爭奪賭場的管轄權動用了衝鋒槍、手榴彈等重武器大打出手，澳葡膂方竟束手無策。

「法輪功」是破壞澳門回歸的又一勢力。在澳門回歸慶典之前不久，「法輪功」在香港的分部，召開了有近千人參加的「法輪大法國際研討會」，密謀會議結束後，「法輪功」成員分散潛入澳門，破壞澳門特區成立慶典活動。按中央部署，新華社澳門分社成立了與「法輪功」鬥爭的三人領導小組，時任副社長李水林擔任組長，我和公關部負責同志為成員，受中央有關機構的直接領導。當我們得知「法輪功」成員要來澳門搞破壞的消息後，馬上通過外事部門與澳葡政府聯繫，阻止「法輪功」組織在澳門註冊，使其在澳門沒有合法地位，首先粉碎了部分「法輪功」成員在澳門遊行示威等蠱惑人心的陰謀。同時，我們組織中方專業人員與澳葡警方一起，在陸路的「關閘」和海路的「港澳碼頭」設卡，力爭將「法輪功」人員攔截在境外。但他們頭上沒嵌著字，工作難度較大。經過嚴密盤查，大多數「法輪功」分子被攔擋住，但仍有少數人漏網。

12月18日，政權交接儀式和一系列慶典活動都已準備完畢，只等重大時刻的到來。正在這時，我們接到報告，有兩三個「法輪功」分子已入住「京澳酒店」。我們即與澳葡警方聯繫，將其押解出境。19日，有「法輪功」散兵游勇重新集結，企圖混人慶典場地。我方工作人員發現後，立即通知瞥方，將他們圈禁在「葡京酒店」前的空地上，派警力看守，只允許他們「練功」，不許出聲、出圈。

我們對參加回歸慶典的人員審查十分嚴格，擔心被「法輪功」分子和敵對勢力混入。我是回歸慶典籌備小組成員，分管人員審查和座次安排。為達到萬無一失，我從人事部調集梁建初、黃華蓋、劉雲生等精兵強將，與外交部專門人員一起，日以繼夜工作，完成了這一龐雜的系統工程。內地參加慶典人員由中央相關部門審定，葡國負責澳葡政府及所邀外賓的人員安排，我們負責中方官員和所邀海外來賓的座次安排和審查。凡我們負責邀請的人員，都逐個填表，交由所在單位簽名蓋章，以保證絕對可靠。就在19日上午，負責佈置場館的同志發現綜藝館三層座位沒安排來賓，覺得空起來不夠美觀，於是臨時動議，從中資企業調集若干人填充。雖也進行了填表審查，但因工作倉促，混進了個別「法輪功」’分子，險些釀成大禍。

晚12時，政權交接儀式順利結束，我惦記著澳門特區政府成立和政府主要官員宣誓就職典禮會場，便匆匆轉場到綜藝館。見主席臺已佈滿鮮花，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和澳門特區區旗分掛兩邊，會場莊嚴喜慶。趁來賓未入場，我拍了一張照片，作為永久的紀念。然後我便坐在我的座位上，等待著翻開歷史新篇章時刻的到來。

特區政府成立儀式由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澳門特別行政區籌委會主任委員錢其琛主持。1999年12月20日1時45分，軍樂隊奏起了雄壯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隨後，國家主席江澤民宣佈中華人民共和國澳門特別行政區政府成立。1時47分，宣誓就職儀式開始，國務院總理朱鎔基致詞。就在新任澳門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何厚鏵發表講話之前，在會場三樓的一個角落裏，一個女人突然高喊「法……」，同時欲舉起藏在身上的橫幅。就在這一瞬間，坐在她旁邊的丈夫快速捂住了她嘴巴，同時化裝成來賓的便衣保安人員也立即沖過去，一起將其抬出場外。經查，這名女子的母親是廣東「法輪功」骨幹分子，她在赴澳門探親期間,將其女兒發展為「法輪功」成員，並密謀策劃了這場破壞活動。此時，大會繼續進行，絕大多數來賓不知發生了什麼，慶典圓滿結束。

會場外，《萬眾歡騰迎回歸》系列活動，在議事亭前地，在大三巴牌樓，在各大公園和戲院，舉行豐富多彩的文藝演出，歡慶澳門回歸祖國。澳門民眾歡天喜地，徹夜不眠，自發聚集在多處電視大螢幕前，觀看澳門政權交接和特區成立暨宣誓就職全過程。當葡萄牙國旗降落，中國國旗和澳門特區區旗莊嚴升起的時刻，澳門市民揮動著國旗和區旗，熱淚盈眶，歡呼跳躍，高呼「我們回來了，祖國母親！」

此時澳門，到處傳唱著由聞一多作詞、容韻琳小朋友領唱的童聲合唱《七子之歌——澳門》，「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母親，我要回來，母親……」。那深沉委婉動情的歌聲，是期待也是信心。這一天終於到來了，澳門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遙想未來，澳門前程似錦。我無法表達此時的心情，把千言萬語凝練成了詩句火樹銀花不夜天，萬方樂奏有松山（澳門最高的山，‘澳門八景’之一）。百年遊子歸來日，氹島伶仃舞翩躚。」

我衷心祝願澳門明天更美好﹗

（宗德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