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長眠在共青城

大家都知道,共青城是我父親胡耀邦最終安息的地方。

1989年4月15號,是一個刻骨銘心的悲痛日子。我在身邊陪伴著住院一星期的爸爸,于清晨7:58分在北京醫院突發大面積心梗,永遠地離開了我們,當天晚上央視新聞聯播和各大新聞媒體都發了消息,之後家裏就開始準備父親的後事了。

媽媽李昭召集家裏人開會,說爸爸的骨灰最後的歸宿應在哪里?請大家發表意見。當時大家誰也沒有發言,都說由媽媽來定。媽媽說,過去的將士出征,尚且有這樣話:「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難道我們的胸懷還不如千年前的古人?她說,你們的父親是農民的兒子,如果從我的願望出發,我贊成他魂歸祖國的大地。我想好了兩個地方,一個是安放回他的湖南老家,他是從瀏陽走出來的革命少年,那麼回歸故里應該是一個很好的歸宿。我還考慮也可以到共青城去,江西蓮花縣是他革命人生的第一站,共青城一直是他魂遷夢繞的地方,是他傾注了無數心血的地方,是他為改變祖國貧窮落後的面貌,對廣大的青年寄予無限希望的地方。你們看看這兩個地方,哪里好?

全家一致認為,還是共青城為好,因為那個地方寄予了爸爸對全國青年的希望,而祖國的未來都是寄託在青年人身上的。

消息傳到共青城,當時的黨委書記于維忠同志,是1955年共青城第一批上海98名墾荒隊員中的一員,他代表第一代老墾荒隊員和所有的共青人來到家裏,說我們真誠地希望我們的老書記,最後安息在我們這裏。共青城是在老書記的大力支持和熱情關懷下,憑著幾代人的辛勤勞動,硬是用雙手和汗水,把曾經遍地是螞蝗、污泥、血吸蟲的荒草灘,建設成了一個朝氣蓬勃的花園城市。老書記三次來共青三次為我們題辭,傾注了極大的心血,我們真誠希望老書記安息在共青城,繼續陪伴著我們,分享我們勞動收穫的快樂,讓他親眼目睹青年們繼續艱苦奮鬥,實現他的理想。

稍後,湖南老家的人也過來了,說家鄉的父老鄉親也希望瀏陽河邊走出來的党的領袖能夠魂歸故里。媽媽說,謝謝家鄉父老,不用了,就在共青城吧。鄉親們問道,能不能將骨灰分一半,埋在我們老家瀏陽?媽媽說,耀邦是一個完整的人,他的身體也不應該再分開,就全部都安放在共青城吧。

家裏做出決定後,就給黨中央打了報告,黨中央同意後,媽媽就委託大哥和妹妹到共青城選址。媽媽提出的原則是,不能與民爭地,不能砍樹,不能影響共青城的城市規劃。

爸爸生前最熱愛綠色,他在共青團時,就號召全國青少年植樹造林,綠化祖國。1956年3月,在他的宣導和組織下,共青團在革命聖地延安召開了「西北五省區植樹造林大會”;1958年3月,又在紅色的江西瑞金召開共青團「贛湘閩粵四省百縣林”營造活動,所有的團省委團縣委書記積極帶頭,掀起了轟轟烈烈的植樹造林的高潮。這樣的大會前後召開了多次,直至1983年才納入每年法定的植樹節。

上世紀50年代初,爸爸帶領團中央的幹部和北京市的共青團員們,利用休息時間,在北京西山也開展植樹造林。現在的西山包括香山等很多地方原來都是荒山禿嶺,現在一眼望去鬱鬱蔥蔥。北京順義的潮白河原來總是氾濫,1955年後,共青團員們年復一年堅持不懈地種植「共青林”,當年的幼苗長成了今天的參天大樹,成了旅遊休閒的度假村和森林公園。所以媽媽說,爸爸特別熱愛樹木森林,特別希望把那些荒山野嶺、沙漠戈壁都披上綠裝,你們(就是我大哥和我妹妹)要選擇一個寸草不生的荒山頭,讓爸爸就安息在那個地方。以後每年,我們大家和共青團員們都到那裏去種樹,年年不斷,要把那裏建設成森林公園,以寄託我們對親人的懷念。

消息傳到共青城,大家都非常高興,于書記等領導陪著我大哥和妹妹一起來選址。那天春雨綿綿,他們來到一個小山包的時候,雨停了。面向碧波千頃的鄱陽湖,背靠鬱鬱蔥蔥的廬山余脈,大哥和妹妹說,可能天意預示,就是這裏了。回來後,我們就商量如何命名這個荒山頭,媽媽說取名「富華山”吧,喻意「富我中華”。

因為上級組織撥款缺口較大,共青城的新老墾荒隊員們再次發揚了他們特有的創業精神,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不等不靠,義務勞動,人背肩扛,三角形的紀念碑和73級的青石臺階,在很短的時間內,大體的輪廓就初步成型了。紀念碑的創意和設計,是工藝美術大師郭東清先生免費為園區設計的,還免費雕刻了紀念碑上的雕像和圖案。他將他心中的無限思念,毫無保留地傾注在作品中。

1990年12月5日,在中辦主任溫家寶和副主任兼中央警衛局局長楊德忠的護送下,由中央政法委書記、中央常委喬石同志代表黨中央送行,父親的骨灰從北京來到共青城。媽媽看到這裏山清水秀,恬靜秀美,遠離大都市的喧囂吵鬧,站在富華山的山頂上,眺望煙波浩渺的鄱陽湖,一行行白鷺自由飛翔,她非常欣慰。

在安放儀式的最後,媽媽做了最後的訣別,她說:耀邦,你這個農民的兒子……我們把你安放在江西這片革命的紅土地上,和頑強拼搏的共青人永遠在一起了。我相信,你對我們的決定是會滿意的……耀邦,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共青城的一員,就是共青人了。你長眠在這裏,和熱愛你的共青人朝夕相伴,永不分離。你的忠魂將永遠保佑著英雄的共青城……

媽媽對共青城充滿了無限感情,這是她親自安排爸爸長眠的地方,當她去世後,我們認為她一定是認可這個地方的,全家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想將她也安放在那裏。因為她是北京市的幹部,我們就給北京市打了報告,說媽媽最後的歸宿也在共青城,永遠陪伴著我爸爸。報告得到了市里的同意。

今天,我們站在富華山上,一眼望去,滿目蒼翠,瓜果飄香。這是共青城所有的新老墾荒隊員們,九江市的青少年和共青團員們,解放軍們共同栽培澆灌的結果。植樹的人群中甚至還有外國友人,山腳下一片怒放的櫻花林,就是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贈送並栽種的。現在這個地方綠樹成蔭,真的變成了森林公園,已是供遊人玩耍,供所有老百姓休閒、旅遊和青年人談情說愛的好地方了。仔細聆聽,遠處還傳來悠揚的歌曲聲:

頭頂一個天,腳踏一方土,風雨中你昂起頭,冰雪壓不服。

好大一棵樹,任你狂風呼,綠葉中留下多少故事,有樂也有苦。

歡樂你不笑,痛苦你不哭,撒給大地多少綠蔭,那是愛的音符。

風是你的歌,雲是你腳步,無論白天和黑夜,都為人類造福。

好大一棵樹,綠色的祝福,你的胸懷在藍天,深情藏沃土。

(胡德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