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來巴黎聖母院經歷過什麼

  這並不是聖母院的火災第一次

巴黎聖母院的火災,讓不少人都糾心。

放心,卡西莫多家沒事,着火的是木質的屋頂和塔尖,他的鐘樓是石頭的防火。修護塔尖用的腳手架着火,塔尖坍塌到屋頂上,屋頂鋁製層下的木結構全部點燃。

放心,文物多數都搶救出來了,不過那台管風琴燒毀了,彩色玻璃窗也多半毀了。

放心,《日落之前》的那句台詞還沒有應驗,巴黎聖母院還在,還沒有消失,只不過又將經歷一段漫長的休整了。

和平時代的我們覺得事實難以接受,但是800多歲的聖母院,什麼事情沒經歷過?

這場大火是聖母院歷史上遭受的最嚴重的破壞,但這並不是第一次:聖母院有800多年的整修、破壞、重建的歷史。但是,它的壽命比人類長一個數量級,在幾個世紀後,今天火災的悲劇也只會是編織在這座建築中的一個漫長故事的一部分。

巴黎聖母院是如何建成

巴黎聖母院或許是法國最著名的地標性建築:幾個世紀以來,它一直屹立在城市的中心,一天接受人們的崇敬,另一天又面臨着他們的嫌棄。

聖母院坐落在塞納河中心的西岱島上,該島處於控制水路貨物通行的有利位置,因此逐漸變得富裕起來。到了10世紀,巴黎成為了歐洲新興力量的中心。

12世紀的巴黎主教莫瑞斯•德•薩利見證了聖德尼大教堂的建造。他欣賞那些先鋒建築師的作品,他們的建築風格是哥德式的,建築高聳,光線充足。薩利決定在巴黎市中心建造一個與之競爭的建築:一座獻給聖母瑪利亞的大教堂,它將成為基督教世界的奇蹟。

薩利的計劃剛好趕上了好時候。中世紀鼎盛時期,歐洲經濟繁榮,尤其是法國。在國王慷慨的財政支持下,薩利於1160年與一位建築師(身份不詳)簽約,設計這座新教堂。它的建設需要拆除中世紀狹窄街區的各種房屋,以及城市廣場上現有的兩座教堂,它們在當時是建在一座古老的異教寺廟之上的。1163年6月,第一塊石頭在羅馬教皇亞歷山大三世的見證下落成。

建造聖母院花了將近兩個世紀。聖所和中殿的工作首先開始,1182年,在新國王腓力二世的統治下,薩利主教在聖壇落成後舉行了第一次彌撒。但他死於1196年,比大教堂的主體結構在14世紀建成早了近150年。

教堂最初設計中,沉重的屋頂需要厚而堅固的牆壁來支撐,這限制了窗戶的大小,減少了建築中的自然光。1220年,調整為使用交叉的石頭肋拱支撐結構,天花與肋拱協調,對支撐牆體施加的壓力更小,可以設置更多的窗戶。這是哥德式風格的一大創新。

高高的拱形石頭天花板給教堂帶來了開放、洞穴般的感覺,並為宗教服務提供了完美的音響效果,同時也為了防火,因為屋頂是木結構,而中世紀教堂着火是極為常見的,畢竟那時候靠蠟燭照明。

構成屋頂木結構的樹木在1160年左右被砍伐,據估計,這些橫樑共砍伐了13000棵樹,約21公頃的中世紀森林,其中許多自8世紀以來一直在生長。每一根梁都是由一棵單獨的樹做成,所以這片歷史悠久的木質建築被稱為「森林」。也就是說這是一場森林大火。

到1240年代,聖母院的第一位保留下身份的建築師讓•德•切爾,完成了中殿和主(西)立面的雙塔。耳堂外立面的工作,由他的繼任者皮埃爾•德•蒙特勒伊完成。在他的任期內,德•蒙特勒監督安裝了新的更大的彩色玻璃窗,包括北部、南部和西部牆壁上的三個玫瑰花窗。彩色玻璃窗的製作費錢費力,而哥德式彩色玻璃的獨特之處在於更精細的線條和平面色塊的完美組合。

這座教堂的最後裝飾是在14世紀由建築師讓•拉維完成的,他是最早採用另一項偉大哥德式建築創新的人之一:飛扶壁,外部支撐來幫助支撐屋頂和牆壁。這些扶壁將屋頂的壓力轉移到外部,從而使內牆無需支撐,增強了建築的威嚴和優雅。這些飛扶壁也成為了聖母院最具象徵意義的特徵之一。

在文化上,聖母院從來就不是法國君主政體的核心。他們更願意在距巴黎東北80英里的蘭斯大教堂加冕,而結束他們的統治後安葬在聖德尼大教堂。

唯一一位在聖母院加冕的中世紀君主根本不是法國人:1431年,英格蘭亨利六世在聖母院加冕為國王,這是英國在百年戰爭期間擴大對法國政治控制運動的一部分。

相反,聖母院成為了城市的象徵,成為幾代巴黎人生活的背景。

在中世紀,這裏舉辦了一年一度的傻瓜盛會(Feast of Fools)。也許是對早期異教儀式的一種返祖,這個慶祝活動的中心是一場喧鬧的儀式,儀式上,一個社會地位低下的成員被任命為一個模擬教皇或大主教,主持當天的慶祝活動。

聖母院也成為了法國知識分子生活開始發展的地標。1100年代早期,偉大的哲學家彼得•阿伯拉德在巴黎的大教堂學校任教,這所學校的歷史比聖母院還要早。隨着學校聲譽的提高,學生們紛紛湧向巴黎,學習12世紀和13世紀最新的哲學教義,這座新教堂也聲名鵲起。

許多學生來到巴黎時沒有足夠的經濟來源來支付他們的教育費用,轉而通過乞討甚至犯罪來謀生。這些人被稱為歌利亞人。他們經常光顧坐落在宏偉教堂陰影下的酒吧和妓院。

聖母院吸引着各種各樣的集會和壯觀場面,也是審判和處決的場所。1314年,在聖母院後殿旁,聖殿騎士團的最後一位宗師雅克•德•莫雷被燒死在火刑柱上。

18世紀,建築品味的觀念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在路易十四統治中期,這座古老的大教堂面臨着一場激進而有爭議的改造,這場「修復」被後人認為,其造成的破壞超過了數百年時間的磨損。

12世紀13世紀的彩色玻璃被換成了透明玻璃,只有三扇玫瑰花窗保留了原來的大部分彩色玻璃。中央門廊的一根立柱被拆除,以便讓大型遊行馬車通過。

法國大革命中的破壞

1789年發生了更多的災難。這座建築被認為是教會和君主制權力和侵犯的象徵,在法國大革命期間遭到洗劫。

正門的國王廊里的28尊雕像的頭部被敲掉,人們認為它們代表了令人憎恨的法國皇室血統——事實上,它們描繪的是猶太和以色列的古代國王。這些殘破的石頭最終被扔進了一個垃圾堆,內政部長下令將這些材料重新用於建築。直到1977年,其中21位國王的頭像才在法國外貿銀行的地下室被重新發現。現在他們在附近的克呂尼博物館。

同樣被摧毀的還有裝飾在門頭的雕塑,以及裏面的聖物和青銅雕像。屋頂上的鉛制層被拆下來用來打造子彈。所有銅鐘被熔化製成大炮,只有掛在南塔上、重達13噸的巨大的艾曼紐鍾幸免於難。

在革命時期,大教堂被去基督教化。恐懼消退後,大教堂又恢復了它以前的角色,但它已是昔日輝煌的陰影。它的許多窗戶都被打碎了,它的寶物被撕毀或被褻瀆了。鳥兒從破碎的窗玻璃里飛進飛出,在快要變成廢墟的長廊和懸挑上築巢。

最後,1801年,拿破崙•波拿巴的政府與羅馬教廷簽署了一項協議,根據該協議,天主教堂將重新執掌聖母院。工作立即開始,清理內室和修理窗戶。到1804年,拿破崙在這裏加冕為皇帝的時候,聖母院已經是讓人能夠接受的狀態了。

聖母院在19世紀中期重新煥發了榮光,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維克多•雨果。作為法國浪漫主義的領軍人物,雨果引領了對中世紀歷史和哥德式藝術興趣的復甦。

雨果在1831年出版的轟動一時的小說《巴黎聖母院》中想像了中世紀巴黎的混亂,「在聖母院混雜、結合、融合」。

教堂里駝背的鐘鳴人卡西莫多和美麗的吉普賽女孩埃斯梅拉達所處的困境,以及教堂周圍的環境,激發了法國讀者的想像力。巴黎人和市政當局聚集在這座腐朽的建築周圍,認為它是值得修復的寶藏。雨果寫道:「時間和人類對這座莊嚴的紀念碑造成了無數的侮辱和殘害,在她面前,人們很難不感到憤怒。」

大教堂的修復工作於19世紀40年代開始。建築師維奧萊特-勒杜克於1844年被任命領導這項工作。近25年來,他一直在努力恢復聖母院的力量和美麗。他修復了西立面和國王廊,也增加了新的特色:高聳的尖塔,十二使徒的雕像,以及石牆上著名的滴水獸。

雖然聖母院的鐘在19世紀被替換了,但新樂器的製作並不像舊樂器那麼精細,而且當它們叮噹作響時,會發出更不和諧的聲音。最後,在2013年,一組新的鐘聲才將教堂恢復到17世紀的聲音。

在19世紀,巴黎這座城市本身也開始進行現代化改造,使老教堂受益。19世紀50年代,拿破崙三世聘請城市規劃師豪斯曼男爵對巴黎進行了大規模的城市改造,在改造過程中,巴黎的許多老建築將被拆除,以建造林蔭大道和大型開放廣場。

在城市廣場,奧斯曼拆除了大教堂周圍的房屋和其他建築,以便在主立面前開闢一個新的廣場。巴黎人第一次可以站在後面,欣賞這座宏偉的大教堂。

從那時起,聖母院的形象就與巴黎密不可分。這座建築出現在馬蒂斯和畢加索的畫作中,而《巴黎聖母院》中的駝背形象也激發了幾部電影的靈感。但雨果本人不會對這座建築的普世吸引力感到驚訝,他將聖母院描述為「一個中心的母親教堂……它有一個人的頭,另一個人的四肢,另一個人的臀部,每個人的一部分。」

巴黎聖母院該如何重建

但,這不是結束

將一切按原樣復原?

雖然建築師有足夠的關於大教堂的詳細信息,足以完成技術上非常精確的重建。建築歷史學家安德魯•塔隆曾用激光掃描儀掃描了整個教堂,測量了聖母院超過10億個點之間的距離,他們的測量精度在5毫米以內。

但關鍵問題是craftmanship,原創手工技藝是不可替代的。復原重建就失去了一些信息,不會是一樣的東西。比如,組成大教堂的石頭將會是由機器切割,而不是像12世紀那樣由石匠手工切割。

即便主體完全不用動,再用一整片擁有400年歷史的橡樹林來重建屋頂?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了。因此聖母院永遠不會完全一樣了。那還需要一份精確復原的看起來一樣的副本嗎?這是個問題。

將火災作為建築漫長歷史的一部分?

重建是向未來過渡,如何將聖母院的記憶和歷史更好地保存下來,並帶往未來,或許是重建所需要面對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之間的度如何來把控,這是個問題。說不好這將會是建築師的舞台,激進派與保守派之間的戰爭。

(良倉/文)